番外:魂夢中·青山
藍忘機有些茫然。
他此時理應在雲深不知處,與魏無羨在靜室,兩人一同胡天胡地到半夜,方才安寢不久。
而非站在一片漆黑的嶙峋穹頂下,置身於一個陰冷又凌亂的陌生山洞裡。
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三個人。一個躺著,兩個站著。一個一言不發,剩下兩個好像在爭辨什麼。
原本他無論如何不該就站在這裡旁聽——奈何渾身上下,能為自己所用的只有眼耳,除此之外,就如躺著的那個一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聽了幾句,他似乎明白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情形。
但,反倒更加難以置信。
此情此景此番對答,他絕對稱得上記憶深刻,卻無論如何想不到,能有親耳聽聞、親眼得見的時刻。
這是伏魔洞。
——亂葬崗,伏魔洞,窮奇道截殺之後。
一個不會再存在的地方,一件絕不可能再發生的事。
……實在荒謬。
然而,溫情與魏無羨的一問一答、一字一句,無不在驗證這荒謬絕倫的猜測,也叫他心中越來越冷。
半晌,倒在石床上的魏無羨爆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怒吼。
藍忘機心中的急切再也按捺不住,幾乎同時,他發覺落在自己身上的制約終於失去了效果。
他迫不及待地踏前一步,還未開口,就見魏無羨的眼神越過了站在床前的溫情溫寧,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魏無羨喃喃道:「……藍湛?」
難以置信的神情一閃而逝,彷彿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眼中緊跟著爆出一陣懾人的光彩,幾乎是嘶吼道:「藍湛,幫我攔住他們!」
聞聲回頭的溫情兩眼大睜,驚疑不定道:「含光君?!」
魏無羨再次急切道:「不該是他們兩個去!窮奇道縱屍殺人的是我——」
這句話一出口,他彷彿終於想起了什麼,神情陡然一僵,卻仍是堅持著將剩下半句說出了口:「不該是他們去……」
藍忘機與他對視,沒有動作。
魏無羨心中無可抑制地升起一股絕望,卻仍是緊緊盯著對方——他知藍忘機向來是非分明,聽到自己方才那兩句后,哪怕不放過溫寧,至少會攔住溫情無辜送死。
溫情指間夾著三根銀針,牢牢地擋在石床前,戒備又警惕地盯著藍忘機,質問道:「含光君怎麼會在這兒?你們就這樣迫不及待?!」
說到後來,已是憤然。
藍忘機深吸一口氣,勉強將視線從魏無羨那張慘白的臉上挪開,與溫情對視,緩緩道:「窮奇道,非你兩人之過。」
溫情一怔,待她消化了個中含義,臉上又是苦笑暈開:「可金光善已經放了話——」
魏無羨道:「他放話又怎樣?金光善他算個屁!你以為你們去送死了他就會放過我放過亂葬崗嗎?!」
他仍舊不能動彈,便只有躺在那裡,從喉嚨里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
溫情回過頭來,對他苦笑道:「他會不會守信,沒有人知道。不去,又該怎麼辦?」
不等魏無羨再出聲,藍忘機便道:「有鬼。」
溫情愕然地看他:「含光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忘機道:「此去金鱗台本就有鬼,去也無用。」
他將視線投向溫寧,又轉至魏無羨的面容,掩在雪白寬袖下的手指用力握緊成拳:「得到鬼將軍,金光善仍會覬覦陰虎符。蘭陵金氏垂涎鬼道之力已久,自射日之徵后,便私下招募鬼修、豢養鬼物。」
話說得如此明白,說話之人還是素來有口皆碑的含光君,絕無花假。若再猜不到金光善與蘭陵金氏打什麼算盤,怕是只有傻子了。
魏無羨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他笑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斷續道:「聽見了嗎溫情?金光善要的不是你們的命!他要溫寧,還想要陰虎符!你們去送死有什麼用?他只會明天就帶人殺上亂葬崗將我們統統挫骨揚灰!!」
溫情顯然不需他說也想明白了這一切,當下脫力地跌坐在石床一側,以手托額,閉目蹙眉,喃喃道:「金光善如此狼子野心,進不得退不得……」
溫寧默默地佇立在一旁,從方才藍忘機現身起,他就一言不發地看著、聽著,彷彿那些話並不是關乎他姐弟二人的命運。
一時間,空氣中只剩下魏無羨斷斷續續的笑聲。
***
魏無羨笑夠,也就慢慢恢復平靜。溫情仍是憂心忡忡,說要出去和四叔他們交代一聲,帶著溫寧步履匆匆地走了,臨走將那根針一併拔了下來。
甫一恢復力氣,魏無羨便急不可耐地從那張石床上爬了起來。
然而爬起來后,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尷尬地沉默片刻,魏無羨沒話找話道:「藍湛,來都來了,現在無事可做,我帶你逛逛?」
不料,藍忘機當真頷首道:「好。」
魏無羨只得當先引路。
結果還沒有走出多遠,他便發覺藍忘機總要多邁一步追上來,待要落後半步,對方便停下來看他,直看得他心中悚然。沒奈何,只好肩並著肩向前。
好在山洞通道夠寬,並排走兩個人也半點不顯擁擠。
快要走到洞口,沉默終於被打破。
藍忘機道:「你今後有何打算?」
魏無羨懨懨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藍忘機道:「亂葬崗天然地利,你在,金氏不敢妄動。」
魏無羨望著他。
藍忘機又道:「只有雲夢……你對江晚吟素不設防,不妥。」
魏無羨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又默默咽了回去。須臾,才澀然道:「藍湛,我從今天看到你就想問啦……你是被奪舍了嗎,這麼替我一個邪魔外道打算」
藍忘機輕聲道:「魏嬰,我知你。」
魏無羨呼吸一滯,道:「你知我什麼?」
藍忘機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問題,他駐步轉身,深深地凝視著魏無羨的雙眼,道:「無論如何,我在。」
魏無羨怔怔地望著他。
風聲忽而喧囂。
原本從洞口斜斜映入的天光驟然轉為一片漆黑。
夜色沉沉,喊殺聲震天。
藍忘機不能自控地一個晃神,一切便突兀轉變。
魏無羨癲狂的大笑聲無比清晰:「好好好,我就知道,終有一天咱們要這樣真刀實槍地殺一場。橫豎你從來都看我不順眼,來啊!」
這笑聲刺耳至極,生生將藍忘機刺醒了過來。
他負琴持劍,與一手執笛的魏無羨錯身而過。
在屋檐上落定,遙遙望著神情瘋癲的魏無羨,藍忘機心頭忽然升起一重明悟。
——此非現世之地。
就在這時,魏無羨忽然像是被人迎頭澆了一盆冰水,臉色陡然一僵,接著轉為惶急,縱身躍入了下方廝殺成一片的人流。
他的身影沒入刀光劍影,能夠聽見的,只有一聲接一聲的狂吼:「師姐?師姐!你在哪裡?!」
藍忘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緊跟著魏無羨躍下屋脊,隔空斥出避塵,一劍將那具提劍逼近江厭離的凶屍劈成兩半。
逃過一劫的江厭離望著那把嗡嗡作響的仙劍,臉現茫然。
魏無羨與江澄從兩個不同的方向撥開人流,衝到了她身邊。
江澄搶先一步,一把攬過了江厭離,將她看了又看,確認無恙,總算鬆了口氣,滿臉后怕、語無倫次道:「還好、還好沒事……我這就帶你下去,不要再留在這裡了——」
魏無羨才急急叫一聲「師姐——」,江澄猝然抬頭,飛起一拳砸在他臉上,緊接著便召出三毒,將江厭離整個人打橫抱起,徑自御劍而去。
江厭離一聲「阿羨」堪堪喚出,便消散在空氣里。
魏無羨被那一拳砸了一個趔趄,跌坐在地,獃獃地望著那兩人絕塵而去的背影。
隨著江厭離徹底安全而召迴避塵的藍忘機終於撥開了全部的阻礙,趕到了魏無羨身邊。
他喊道:「魏嬰!」
魏無羨獃滯的目光中映出藍忘機的臉孔,夢囈般喃喃道:「藍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藍忘機一把抱住了他。
這個懷抱是如此用力,用力到魏無羨幾乎喘不過氣來,藍忘機的臉緊貼著他的臉,胸膛緊貼著他的胸膛。
對方滾燙的呼吸就吹拂在魏無羨的耳畔,吹得他眼裡、耳中、心裡,再也看不到、聽不到、感知不到除了這個人以外的任何東西。
藍忘機低沉的、莫名隱隱顫抖的嗓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如同一陣驚雷,又好像只是春雷后綿綿的細雨。
藍忘機道:「魏嬰,我在這裡。」
魏無羨似乎在這句話中回神了,他道:「藍湛,你放開我。」
藍忘機不答,不動,只默默地收緊了臂彎。
魏無羨試圖掙開他的懷抱,一邊掙扎,一邊咬著牙重複了一遍:「藍忘機,你放開我——你這是要做什麼?!你清醒一點,看看這是哪兒!」
藍忘機輕聲道:「這哪兒也不是。」
他道:「魏嬰,醒一醒。」
懷中的掙扎停止了。
滿天的喊殺聲漸漸遠去了。
不夜天的幻影粉碎,化作層層疊疊的灰色霧靄。
***
藍忘機仰起臉,與不知用什麼法子脫出他懷抱、在灰霧翻湧中若隱若現的魏無羨遙遙對望。
須臾,魏無羨輕嗤一聲:「我就說呢,為何我那麼容易就……」
「就」什麼,他沒有再說下去。
藍忘機默然不語。
——因為,對魏無羨來說,那些事,其實都早已經過去不知道多久了。
魏無羨又道:「不過真奇怪啊,什麼邪祟,能殺得了大名鼎鼎的含光君,害你不得不來和我作伴?」
藍忘機道:「……沒有。」
魏無羨道:「沒有什麼?」
藍忘機道:「我並未身故。」
魏無羨:「……哦。」
藍忘機又道:「即便當真……與你相見,也好。」
魏無羨:「……」
魏無羨面露訝然之色,半晌,他道:「何方妖孽,敢化成含光君的樣貌擾本老祖清夢?」
藍忘機:「……」
藍忘機道:「魏嬰,你已——世間鮮有妖物,可再入你夢中。」
魏無羨道:「也是。這倒不是我自誇,本老祖活著的時候這些妖魔鬼怪就不敢來招惹,現在死了,更是誰也找不著。」
他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說起生死也是滿不在意,看得藍忘機心中一陣發悶。
魏無羨卻沒有留意他是什麼心情,兀自又道:「若那時候你當真來了,攔住了溫情溫寧,我大概是……還是要求你帶我去金鱗台看一看吧。」
不再去看,是因為早已知道結果。
他已經被困在相同的噩夢中,去過不知道幾十次,還是上百次了。
藍忘機依舊不語。
魏無羨卻好像忽然來了興緻,道:「可你又為何會在我夢裡呢,藍湛?」
他道:「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夢,可是從來再沒見過第二個人。」
說著,他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不會吧,你們姑蘇藍氏這麼嫉惡如仇,我都這麼安良本分地做個孤魂野鬼了,還要窮追不捨?」
藍忘機道:「沒有!」
魏無羨挑眉看他。
藍忘機道:「與姑蘇藍氏無關。我亦不知,為何與你在此相見。」
魏無羨:「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要怎麼走?這可有點麻煩了啊。我死都死了,什麼都沒有,想把你送回去,怕是有點難度。」
他抓了抓頭髮,似乎是很認真地在苦惱著。
藍忘機道:「你不必費心。」
魏無羨:「啊?」
藍忘機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道:「既是無故來此,想來時候到了,自該離去。相見便是有緣,今日,我陪你。」
魏無羨:「……哈?」
沉默片刻,魏無羨又一次道:「藍湛,你真的是藍湛嗎?沒有被奪舍?」
藍忘機無聲地嘆了口氣,道:「是,沒有。」
他並未點破,夢境之間,二人本是神魂相見,若是奪舍,早該無所遁形。
魏無羨穿過灰霧,到了他近前。
四目相對,不足十個呼吸,魏無羨便先敗下陣來,撓臉道:「好吧藍湛,既然你說要陪我,咱們就一塊逛逛。」
藍忘機道:「好。」
灰霧漸退,似有熙熙攘攘的集市在霧中若隱若現。
魏無羨走了兩步,四周的景象未能清晰成型,就又變化了。
變成了一個不大不小、不熱鬧也不冷清的小鎮。
他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道:「不好。」
藍忘機跟在他身後,問他:「如何不好?」
魏無羨道:「無處可去。你看這,也太無趣了。」
藍忘機心中漸漸升起明悟。
夢中的感覺本來應該不怎麼清楚,他卻仍是覺得,胸口有些疼。
魏無羨又道:「難得,藍湛你在呢。」
隨著他這句話,四周的景色又慢慢地潰散重組,似乎又要變回那片讓藍忘機覺得有些眼熟的碼頭集市。
在集市徹底成型之前,藍忘機果斷道:「去姑蘇。」
見魏無羨看過來,他繼續道:「可好?」
魏無羨沉默著盯了他半晌,嘿然一笑,道:「好啊。」
停了停,他又道:「不過,我對姑蘇是什麼樣,早就忘光了,這要怎麼去呢?」
藍忘機道:「我帶你去。」
魏無羨收斂笑容,挑了挑眉。
藍忘機向他伸出一隻手。
魏無羨怔了怔,終於還是伸手回握。
***
橋下流水,水上輕舟。
一黑一白兩道頎長人影立在舟上,廣袖寬衫、衣袂飄飄,端得是風姿綽約,引人矚目。
魏無羨無言地在河道兩岸掃視一周,道:「藍湛啊藍湛……你居然還真帶著我來了。」
他像是來了興緻,撈起那支竹篙,在水中一撐、一挑,船行立刻加快幾分。他被帶得一晃,也不發力,順勢向後倒了下去。
這一倒,卻倒進了一個含著冷香的懷抱。
魏無羨整個人一僵,滯了一息,若無其事地吸了吸鼻子,道:「藍湛,你身上這是什麼味道?」
為何……能被他聞見?
藍忘機道:「靜室存酒之後,為作遮掩,便點了白檀。時日久了,難免沾染。」
先前只是魏無羨的夢,他沒有這般認知,自然也聞不到。眼下輪到藍忘機織夢,他習慣了自己身上有這樣的氣息,便一併帶了來。
魏無羨先是下意識「哦」了一聲,待意識到他話中含義,猛地彈了起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等等,藍湛,你說什麼?存酒?!你存酒做什麼?!」
藍忘機拍了拍他的背,道:「為你存的。」
魏無羨咳得更厲害了。
半晌,他才恢復平靜,神情複雜地又確認了一遍:「藍湛,你不是被奪舍了吧?」
藍忘機神情不變道:「並未。」
魏無羨看了他一眼,收斂神情,喜怒難辨道:「那好,什麼酒?我討一碗嘗嘗,可否?」
藍忘機道:「天子笑。本就是你的。」
半晌,魏無羨道:「我當真能嘗出味兒么?」
這是藍忘機織的夢,若他不知道天子笑是什麼味道,別人自然也是嘗不出的。
藍忘機道:「我喝過了。」陪你喝的。
魏無羨道:「……多年不見,真是想不到,含光君這麼長進,犯禁都不在乎了。」
藍忘機對此不作評論,只問他:「你要來喝么?」
魏無羨:「來!怎麼不來!」
***
雖然心中還是滿滿的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悚然,魏無羨手上卻不見半點遲疑,從那滿窖的漆黑小壇中拎出一隻,拍開泥封,仰頭喝了一口,心中點評:酒香不差、手感卻不對。看來藍湛喝是喝過,卻不是自己一個人喝的。
這就有意思了。
當年在金鱗台,都是他替藍忘機擋了酒,誰如此三生有幸,能讓含光君犯禁奉陪?
一邊想著,他一邊將手上這壇喝空了,原樣封好塞回窖中,又拎了一壇出來,照舊拍開那手感不太對的泥封。
喝空第二壇再去取第三壇時,他偷空看了藍忘機一眼,發覺他沒有一點要阻攔的意思。
心下一陣嘖嘖稱奇,他面不改色地拎起第三壇,一口喝完了一半,抹嘴道:「不過癮。」
藍忘機道:「多飲傷身,不過,此間無礙,可盡興。」
魏無羨正在喝壇中最後一口,聽到這句話,生生嗆住了。
一陣震天撼地的咳嗽聲過後,他放下酒罈,表情複雜道:「藍湛,你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麼?」
藍忘機不答。
須臾,他道:「你若已盡興,便隨我來。」
若是以往,藍忘機這樣說話,魏無羨是一定要挑眉反問一句「為什麼」、再看心情決定去不去的。但現在不同,他剛在人家面前、喝了他放在屋裡的三壇天子笑——哪怕只是在夢裡,也不好再擺出那副姿態。
於是,魏無羨將空罈子復原塞回酒窖,站起身來,還有暇撣了撣身上粘的灰,才道:「去哪兒?」
藍忘機伸手替他將衣襟、鬢髮都整理整齊,才轉過身朝著房門走去。
自然而然、一氣呵成。
魏無羨:!!!
魏無羨渾身僵硬地任他動作完畢,半晌都沒能復原。
見藍忘機頓足回首,投來一個若無其事、只似有疑惑的眼神,他才艱難地拔足,同手同腳地跟了過去。
他低著頭在心底發出一聲咆哮:這個藍忘機究竟遭遇了什麼!!!
咆哮未盡,魏無羨猛地撞上了一堵人牆。
原來藍忘機在隔間門口停了下來。
魏無羨「嘶」了一聲,後退兩步。
藍忘機才抬起手,便發現他已經退到自己臂所能及的範圍之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孟浪,轉而拉開了隔間的門。
他喚道:「魏嬰,你過來吧。」
魏無羨磨磨蹭蹭挪了過去,一抬眼,看到一張顯眼無比的畫像。
畫像上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黑衣,方正俊朗,女子白衫飄飄,姝色驚人。
像前一方檀木香案,爐鼎香燭,一應俱全。
案前,有兩隻並排的蒲團。
魏無羨怔住了。
半晌,他道:「這是?」
聲音微微顫抖。
藍忘機落後他半步,輕聲道:「是……魏前輩,與藏色前輩的供奉所在。畫像,是叔父所賜。」
魏無羨退後一步,將儀容理了又理,才小心翼翼邁了進去。
他沒有問父母的畫像為何會供奉在此,只一掀衣擺,在一隻蒲團上跪下,從案上取了線香,在火燭上點燃,高舉過頭頂,俯首拜下。
鄭重地將線香插進銅鼎之後,魏無羨仍跪在蒲團上,望了那張畫像許久,這才重新起身,對藍忘機道:「藍湛,多謝。」
藍忘機搖了搖頭,道:「不必。」
***
出了隔間,魏無羨無心再飲酒,索性出了靜室,在雲深不知處閑逛起來。
藍忘機便始終與他並肩。
一路上,未有旁人。
曲徑迴廊,冷泉寒潭,雕花漏窗,玉蘭花樹,大抵與記憶中一般無二,只靠近後山的那片青青草地上,多了成群的白絨球。
魏無羨現在已經是看到什麼都不覺得奇怪了,只道:「藍湛,你養的?」
藍忘機「嗯」了一聲。
魏無羨走過去,那一片連綿的白絨球呼啦一下散開了。
他道:「豈有此理!明明是夢裡,還這麼不給我面子!叉起來烤了烤了!」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不可殺生,烤了,你也吃不到。」
魏無羨道:「對哦,含光君肯定是沒吃過烤兔子的。」
遂作罷,只一頭撲倒在草地上。躺了一會兒,又一個軲轆爬起來,去捉那群四散竄逃的兔子。
藍忘機微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氣,上前一步,那群白絨球便忙不迭聚集了過來。
他彎腰抱起一隻,抱到了魏無羨面前。
魏無羨連說三遍「豈有此理」,手上卻不含糊,接了過來。
那白糰子一到他懷裡,又開始蠢蠢欲動。
魏無羨上手揉了一把,又放了回去,嘆氣道:「真是,這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一向都不喜歡我。」
藍忘機道:「無妨,我喜歡你。」
魏無羨:「!!!」
他呆怔片刻,看了藍忘機一眼,發覺他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更沒有要將這話收回去的意思,道:「算了,不管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就當真了。」
頓了頓,他又道:「雖然不知道你怎麼來的,但今天和你一起,我的確挺開心的。藍湛,多謝。」
「不過,你也該走了。」
話音未落,魏無羨、兔子、草地、雲深不知處,全都不見了。
***
藍忘機睜開了眼,看見靜室那熟悉的屋樑。
微微一偏頭,他又看見了魏無羨。
——是他最熟悉的道侶。
只是,本來應該再過兩個時辰才會睜眼的魏無羨,卻和他一樣,是醒著的。
見他醒來,魏無羨道:「藍湛,我好像做了個夢。」
藍忘機伸手攬住他,道:「如何?」
魏無羨道:「我不知道。我覺得自己是該做了個夢,卻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說不定……是上輩子的事吧。」
藍忘機柔聲道:「想不起來,就不必想了。」
魏無羨道:「也是,都過去了。」
兩人又溫存片刻,藍忘機再次喚他的名字:「魏嬰。」
魏無羨應了。
藍忘機在他耳邊道:「生辰快樂。」
※※※※※※※※※※※※※※※※※※※※
祝魏小羨生日快樂!忘羨天長地久!
羨身後做了十三年噩夢是官設,我私心讓他與藍湛度這一場魂夢,恭賀生辰。
可以說,這篇的靈感其實就是從當初給嘰的番外生賀中衍生出來的,一開始是沒計劃再寫羨的這篇生賀的——我是真的不擅長寫賀文啊,日常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成文對腦洞離題可遠
但有了嘰的生賀,相逢羨見了十三年嘰,那相逢嘰也應該與十三年羨相見才對,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糾結之後,最終有了本篇。
《陳酒》和《青山》的小標題都是在決定創作第二篇《魂夢中》后才取的。取名的時候,我是循著感覺,直接取了兩個,然後才分別對上正文,因此一開始的時候,前篇嘰的生賀才是《青山》,本篇是《陳酒》,對的是人。
但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換過來,更合意。
嘰的十三年,與陳酒相對,而入夢的嘰,於羨便是一折青山。
結果就是這樣啦。
這隻嘰和羨結婚很早,去雲夢的次數多一點,也去過夷陵,只上過一次亂葬崗,沒見過伏魔洞,全篇除了嘰以外的所有人,其實都是羨的夢境造物,未醒時夢境轉換也由羨的潛意識主導——對全文所有情節的理解,都請看這些前提。
本文設定相逢和原作是一周目和二周目的關係,原作羨和結尾的相逢羨實際就是同一個羨,但是他們並沒有相通的記憶,羨在潛意識中夢到了一周目發生在相同時間點的記憶,當時「入夢」的一方是二周目嘰,入夢這件事本身,從時間線上來講,就發生在羨重溫舊夢的時候。
世界線倒錯的罅隙中,他們得以與前一次輪迴的彼此相見。
一人一場魂夢中,陳酒對青山,敬賀生辰,願余歲長安。
對我來說,也算善始善終吧,明年我大概就江郎才盡,只能專心跟在其他老師後面嗷嗷叫了?感謝在2020-10-0322:05:49~2020-10-2812:12: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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