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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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道:「藍湛,你當年好凶誒,不僅打碎我的酒罈,還恨不得把我給扔過牆!」

藍忘機道:「你……犯禁在先。」

魏無羨一臉泫然欲泣。

藍忘機道:「……以後,不會。」

魏無羨頓時眉開眼笑:「藍二哥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以後可千萬要說話算數啊!」

藍忘機:「……」

藍啟仁狠狠地閉上眼:「魏嬰,你以後若敢犯到老夫面前……《雅正集》三遍起!」

魏無羨舉手:「是是是,絕不會犯到先生您面前的!」

藍啟仁心知肚明,要讓這個魏嬰乖乖不犯禁,簡直比登天還難,但至少……讓他眼不見心不煩吧。

藍景儀感慨道:「原來含光君少年時便已經這麼有威儀了,果真不愧是含光君!」

——話音未落,眾人繞過一片漏窗,便看到蘭室里正襟危坐著一名白衣少年,束著長發和抹額,周身氣場如冰霜籠罩,冷颼颼地掃了他們一眼。

——十幾張嘴登時都彷彿被施了禁言術,默默地進入蘭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藍忘機周圍那一片書案。

一連三個「默默」,藍二公子威懾力之強,撲面而來。

魏無羨托腮看得開心,雖然方才已經從藍忘機手上討來一張金牌,這會兒還是忍不住想翻一翻舊賬來玩玩:「藍湛,我一直就想著,藍先生那時候那麼針對我,莫不是你去打了小報告?」

藍忘機道:「我……」

魏無羨笑眯眯地看著他。

藍忘機道:「我夜巡迴去,恰好遇到叔父。」

言下之意,不是主動,但偶然遇上,也不會替他隱瞞。

魏無羨大笑起來:「對對對,那時候咱們什麼關係,你當然沒義務替我瞞報,不過現在世易時移,以後嘛……」

藍忘機沒有說話——被後排一聲近乎疾厲的咳嗽聲打斷了。

藍曦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魏公子,有些話……可以放一放,不必現在都說得清楚明白。」

經此提醒,魏無羨也意識到自己似乎放浪過頭,於是正襟危坐:「澤蕪君說得是。」

江澄翻了個白眼:「德行。」

魏無羨沖他做了個鬼臉。

那廂魏無羨在藍啟仁的提問下對答如流,引得藍景儀驚嘆不已:「哇,老祖前輩不僅身手了得,課業也這麼紮實啊!」

藍思追道:「魏前輩活學活用,這一點,咱們在大梵山上就已經見到了。」

藍景儀又道:「含光君也是,解得當真比教科書還標準!」

藍思追道:「含光君與魏前輩,那時候也不過與你我一般大,但卻比咱們如今要出色多了。」

金凌臉色卻不大好看:「魏嬰——他這時候,便已經有修習邪道的想法了嗎?!」

藍景儀道:「放在老祖前輩身上,也沒什麼稀奇的吧?」

魏無羨道:「我那時候可真沒這麼想。」

江澄道:「所以你現在究竟是為什麼又走了這條路?為了對付溫狗?覺得規規矩矩的路子不夠?」

魏無羨本想順理成章地認下,但是話到嘴邊,卻是一轉:「你猜?」

他要是老老實實認了,江澄恐怕才要懷疑有鬼。

江澄果真被他這句話帶跑,不疑有他:「你!」

藍思追不像藍景儀一般沒心沒肺,他心思通透,一下子便看穿了金凌究竟在不痛快些什麼,也只好將「背後不妄議他人」的堅持放一放,擅自揣測道:「我看不盡然,魏前輩這時候,應當只是故意要與先生對著干,才隨口一說,並沒有真心去想。」

金凌悶聲道:「他最好是這樣。」

藍思追悄悄嘆了口氣,道:「金公子已經讀了很久,還是歇息一會兒,接下來換我讀吧。」

金凌道:「我剛才不就是換你下來的嗎?怎麼現在還是你讀?讓藍景儀讀!沒道理就他閑著。」

不等藍思追答話,藍景儀就搶道:「我讀就我讀,大小姐你少陰陽怪氣!」

他飛快地讀完了魏無羨與藍啟仁剩下的對答,然後忍不住道:「先生這算不算一語成讖?後來仙門百家不是果真容不下夷陵老祖了嘛!」

金凌道:「難道仙門百家就只是因為他修外道就容不下他,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他後來倒行逆施、殺孽太多?」

他雖然已經猜到、也承認當年父母之死大約別有隱情,但也絕不認為魏無羨會有可能全然無辜,窮奇道怎樣不提,最起碼,不夜天那上千條人命,乃是實實在在的,絕無作偽。

藍思追道:「金公子,當年之事,咱們還不清楚,還是不要妄議了。」

這話針對性其實有些明顯了,金凌「哼」了一聲,卻也沒再與他爭論。

魏無羨順著藍啟仁的話直接從蘭室滾出去后,便在雲深不知處吹花弄草、四處閒遊,一直到諸人下學。

雙方會合到一處,又開始相互胡侃,順便告訴魏無羨,他不幸收穫了三遍《雅正集》的《上義篇》。

聶明玦已經忍了好久,這下看到聶懷桑種種作為:先是贊成魏無羨異想天開,然後又替他抄書求他幫忙作弊,終於忍不住一舉爆發:「聶懷桑!我送你去聽學就是讓你這麼聽的?!」

聶懷桑下意識縮成一團:「大哥我錯了!!」

藍曦臣勸道:「明玦兄勿要動怒,懷桑那時候還小,少年心性,玩心重些,情有可原。」

聶懷桑忙不迭道:「對對對,曦臣哥哥說得對——年少輕狂而已!後來我也是靠自己評級過乙的!真的!後來魏兄都走了!」

聶明玦道:「那若是他沒走,你還是要靠他給你打小抄?」

聶懷桑不敢說話了。

藍景儀道:「老祖前輩當年還說過這樣的話?那他現在和含光君算是怎麼一回事?」

藍思追道:「景儀……」

江澄冷笑一聲,道:「臉疼嗎?」

——魏無羨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飛升了。我又不是藍家人,也不打算入贅藍家,抄他家家訓幹什麼。不抄。」

魏無羨認真想了想,道:「我那時候本來就不是藍家人,以後也不算是入贅藍家,有什麼可臉疼的?」

江澄:「……」

魏無羨已經再次轉過頭去向藍忘機「興師問罪」:「藍湛你看你,當年對我這麼冷淡,都不睬我的。」

藍忘機道:「以後,不會。」

魏無羨心滿意足。

藍景儀也剛好念完這一段,道:「含光君真的像聶宗主說的那樣很討厭老祖前輩嗎?那他為什麼還要專門過來?」

藍思追不想再去制止他了。

孟瑤則從這句話中抓住了重點:「『聶宗主』?看來日後的聶宗主,已經是聶二公子了。」

這幾乎等於板上釘釘地宣布:聶明玦在這幾個小輩來的時間,已經遭遇不測了,而且大約已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不然他們不會如此習慣熟稔地這樣稱呼聶懷桑。

聶懷桑渾身一震,慘聲道:「大哥!」

聶明玦一皺眉:「號什麼號!我還沒死呢!」

孟瑤道:「聶宗主……」

聶明玦:「嗯?」

孟瑤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有些擔心您日後……」

聶明玦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孟瑤不再說話,心裡卻漸漸篤定了原先的猜測。

聶明玦幾次三番說「我還沒死」,看來似乎沒什麼問題,他卻隱隱覺察出端倪:對方似乎對於自己的死訊並不意外,簡直像是早就預料到自己會英年早逝一般。

否則也不至於對聶懷桑如此恨鐵不成鋼到了嚴苛的地步,非逼得他能擔當大任不可。

魏無羨在測試中帶頭作亂,小紙條滿天飛,最後被藍忘機抓了個正著。他本人在這裡看得興味盎然,尋思著怎樣向藍忘機討還這些林林總總的「欠賬」才算有趣,後排的藍啟仁卻是一口氣憋在胸中,險些喘不上來:就是這裡!他當初就不該讓藍忘機去監管他!誰管這個魏嬰是不是已經無可救藥,總歸不要連他的得意門生一起帶壞就是大幸!他當年怎麼就沒想明白呢!

這也實在不能怪罪藍先生,他既然是嚴師出高徒的典範,自然是奔著怎樣教人學好為第一要務,又怎麼可能料到,魏無羨這個人間頭號大害,已經魔高一丈到連藍忘機都能一起「玷污」的地步?

藍景儀道:「玩含光君?他是真嫌活得長了不成!」

藍思追道:「景儀!」

他的眼神中滿是譴責:就算你口無遮攔慣了,怎麼能對長輩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來?

金凌道:「他嫌不嫌活得長我不知道,反正他後來也活得好好的,一直到……現在一直和含光君在一起,怎麼看都是活得很滋潤。」

——魏無羨是個很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尤其擅長苦中作樂。既然沒有別的東西可玩,那就只好玩藍忘機了。

江澄嘲笑他:「玩藍忘機?讓你不知收斂,現在把你自己也玩進去了吧!」

魏無羨道:「反正我玩得很開心啊!」

話音未落,手上忽然一緊,他轉頭,對上滿臉都是無聲譴責的藍忘機,當下賠了個笑臉:「好好好,好藍湛,我錯了,我不該這麼說——我其實想說的是,我現在和你一起很開心,所以連帶著對當初招惹你也很開心。」

藍忘機神情中的譴責消退了一些:「嗯。」

又聽得金凌道:「魏無羨這張嘴還真厲害,怕不是死的都能給他說成活的。」

藍景儀卻拆他台:「厲害嗎?再厲害也動搖不了含光君,還不是給他又加了一遍!」

金凌「哼」了一聲:「你快讀你的吧!」

魏無羨看著看著忽然又笑了:「藍湛,你老實說,你那時候是不是捨不得我?看來我那一個月沒有白撩撥你嘛。」

——藍忘機拂在微黃書卷上的修長手指似乎滯了一下,這才翻開下一頁,竟也沒有禁他的言。

藍忘機卻沒有說話。

魏無羨忍不住去看他,卻發現他的耳根到脖頸,已經再次紅得幾欲滴血了。

金凌道:「他這次帶著佩劍來做什麼?又是要作甚麼妖?」

小朋友念的沒有魏無羨看的快,這時候才剛到藏書閣面壁思過的最後一天開始。

——他來姑蘇這一陣,佩劍天天東扔西落,從不見他正經背過,這天卻拿來了,啪的一下壓在書案邊。更是一反百折不撓、百般騷擾藍忘機的常態,一語不發,坐下就動筆,聽話得近乎詭異。

魏無羨說不出話了——他忽然想起來,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了。

魏無羨悄悄將腦袋埋進了藍忘機懷裡。

如果在場的只有他和藍忘機兩個人,魏無羨絕對不介意藉此再調笑一番,還能美其名曰「追憶少年」、「道侶情趣」,然而現在卻遠遠不止他們兩個,這恐怕便是一場災難了。

果不其然,幾個呼吸后,他聽見藍啟仁幾欲泣血的怒極而嘯:「魏嬰!!!你的《雅正集》再加三遍!!!」

魏無羨窩在藍忘機懷裡,安靜如機。

東窗事發了,他當年將藍忘機的佛經掉包成春宮,將他逗了一個狠,然後又苦心孤詣激他自己震碎了證據沒有鬧到長輩面前,結果現在居然還是逃不過這秋後算賬!

藍啟仁絕不可能見他默不作聲便善罷甘休,果然下一刻,他便再次咆哮道:「你給我從忘機身上起來!!!」

魏無羨默默地爬了起來,沒敢再觸藍先生霉頭。

這下江澄卻也顧不上嘲諷他了,他記得清清楚楚,這件事情自己分明也是參與者之一,就算是被魏無羨拖上的,就算不是主犯——他也還是參與了!

同樣記得自己是從犯之一、情節還比江澄嚴重許多的聶懷桑更是默默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前面絆絆磕磕地讀完了這段春宮案,除了金凌稍微好些,無論是讀的藍景儀還是聽的藍思追,都已經是滿臉通紅,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了。

但即便是最鎮定的金凌,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幻滅:「舅舅他,居然也摻和這種事?」

藍景儀還在半魂游太虛中,聞言小聲道:「這麼一想,忽然覺得江宗主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聽得一清二楚的江澄:「……」

聶明玦滿臉山雨欲來:「『崇拜』?『不可惜』?『要多少有多少』?」

聶懷桑慘叫道:「大哥我錯了!!!」

藍曦臣這次一點也沒有替他求情的意思了。

最後還是孟瑤來澆熄聶明玦的怒火:「聶宗主,懷桑公子那時候年紀尚輕,也正是……的年紀,有些這類書冊,也沒有什麼可動怒的。再說了,這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便翻篇吧。」

聶懷桑頓時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這位孟兄當真是個好人!

聶明玦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回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玩意兒!」

聶懷桑:「……」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了。

是該慶幸現在總算躲過一劫,還是該提前為了自己的收藏默哀?

不不不,不要這麼早就絕望,出去之後,說不定有機會趁著大哥來搜之前藏一藏?能藏多少算多少?

可如果一不小心被發現,這雙腿怕不是就真的保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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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追是個背後不語人是非的乖孩子,金凌則是從頭到尾沒把魏小羨他當長輩:無論對夷陵老祖魏無羨還是玄羽羨都沒當過長輩,所以他也肆無忌憚地議論魏小羨,他議論的對象主要是那些叫他缺乏敬意的人,比如他對含光君很有敬意,就不怎麼發表意見,只有藍景儀,他是真的沒有半點對長輩發表評論是為不敬的自覺——於是他肆無忌憚地議論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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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閱讀體]相逢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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