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廿一)

顯示出藍、魏兩人順著左手指引來到櫟陽后,水幕便再一次停頓了下來,已有的文字徐徐消散。

藍景儀砸了咂舌:「又結束了?」

金凌道:「櫟陽?被薛洋滅了滿門的,不就是櫟陽常氏?」

滅門?!

藍啟仁皺眉道:「此人手段酷烈,恐非善類。」

的確,滅人全族這種事,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受人詬病。無論什麼緣由、無論是何等罪大惡極之輩,都不應牽連滿門。

這世界上或許有一家惡人,但絕不可能闔族上下盡有取死之道。

魏無羨則道:「義城被薛洋控制,櫟陽常氏為薛洋所滅,最後兩處藏屍地點,皆與此人關係匪淺,想來不是巧合。」

藍景儀道:「難道殺人分屍的還真是薛洋?」

藍思追道:「這就不知了——不過,我覺得,大約不是。」

金凌道:「為什麼?」

魏無羨道:「想必是因為從義城出來,見到的仍然是無頭凶屍?若這個薛洋是兇手,又將屍塊之一藏在自己身側,一定該是頭顱才對。」

藍曦臣道:「倒要請教魏公子,為何一定是頭顱?」

魏無羨道:「腦顱,為一人神智所在。人死之後,若有仇冤未解,怨氣凝結不散,必定多數都在頭顱——五馬分屍若為鎮壓,頭顱便是重中之重,若不能摧毀斬除後患,便一定得留在掌握之中。」

他繼續道:「按照思追兒說的,四肢軀幹都尚在,頭顱便一定也還完好。如此,若薛洋是幕後黑手,又怎麼會不把頭顱放在身邊,反而存了其他的?」

藍思追解釋得雖然不如他清楚詳盡,但大意大概不差。

至於為什麼現在就篤定櫟陽與義城都藏有此人殘軀,也很簡單:現在還余軀幹、右手沒有出現,而藍、魏兩人有左手指引,絕對不會繞了彎路、偏到與此案無關的地方去,既然現在到了櫟陽,後來又與小輩們相聚在義城,這兩處必定是藏屍地點無疑。

正在這時,間章的停頓過去,又有新的墨字在水幕上浮現。

——朝露第七。

「朝露」,晨間之露水。

明澈純凈,轉瞬即逝,因而後來人亦以之喻年少而死。

這樣一種美好卻短促的存在,寓意就算好過前一節的「陰鷙」,卻也不見得能好到哪裡去。

眾人面面相覷,讀到這裡,也差不多能體會到,每一節的文題都與下文關聯得十分恰當,或許隱晦,但一定不會有差。

那麼問題來了,「君之命若朝露」,此人若在此間,會是誰?

在場除去三名小輩,共有十四人,而在書中,魏無羨雖一度慘死,但此時已經因為獻舍禁術復生,不出意料,短期內當無性命之虞;藍氏三人與江澄、聶懷桑、孟瑤都活得好好的,且遠不止少年,也可以排除;聶明玦之死在上文已經提起,而且以他性情剛直暴烈,也與「朝露」二字極不相稱,因此大約也不必考慮。

那麼剩下的,只有確認早逝的江厭離、金子軒、溫寧,以及至今沒有隻字片語的曉星塵、宋嵐與溫情了。

憑著直覺,魏無羨又劃掉了江、金二人,偏頭道:「藍湛,你覺得會是誰?溫情溫寧,還是我小師叔或宋道長?」

藍忘機搖頭道:「不知。」

魏無羨道:「也是,線索還是少了些。」

溫情顯然又為此想起在書中已成凶屍的弟弟,一時心亂如麻,越想越覺得有此可能,手心冷汗津津。相比於姐姐的緊張,溫寧卻神情懵懂,顯然是沒將「朝露」套到自己頭上的想法。

曉星塵神情自若,絲毫沒有自己可能年少夭亡的憂慮,宋嵐清俊的面容亦是一片冷淡,眉宇間不見半點動搖。

後面的人在各自思索,藍景儀卻並沒有在文題上費心的打算,直接順著上書繼續讀了下去。

念到第二段,藍忘機眉頭微微一挑。

——魏無羨道:「金凌當時埋得離好兄弟太近了,沾了不少怨氣,褪了一點,還沒全消。大抵得找全屍體,或者至少找到頭顱才能想辦法盡數消除了。不妨事。」

——「好兄弟」就是這位被五馬分屍的仁兄了。因為不知他到底是誰,魏無羨便提議用「好兄弟」代稱。藍忘機聽了之後,一語不發,但也沒有反對,算是默許了這個稱呼。當然,他自己是絕不使用這個詞的。

藍景儀道:「當然了,含光君是誰啊,怎麼可能像他一樣……」

藍思追道:「景儀,讀書時少分心。」

江澄白眼連翻,道:「和五馬分屍之人稱兄道弟,你倒當真沒有半點忌諱。」

魏無羨道:「有什麼可忌諱的?萬鬼噬身、五馬分屍,可不就是一對難兄難弟嘛。」

話音未落,手腕被攥得一痛。

魏無羨「嘶」地倒抽一口冷氣:「藍湛你鬆手!疼死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

藍忘機的手鬆了一松,顏色仍是一般地凜冽,沉聲道:「不許。」

藍曦臣正色道:「魏公子,玩笑話也該有些分寸。也許你自己並不在意,但落在親近之人耳中,卻頗為刺耳灼心。」

魏無羨虛心認錯:「是澤蕪君說得是,是我口沒遮攔慣了——都怪江澄這臭小子一天到晚嘴上沒個把門兒,把我也給帶歪了!我一定努力改!」

江澄:「……魏!無!!羨!!!」

雖然自己從不注意言辭是事實但他哪來的臉推卸責任!!

魏無羨道:「在,我聽得見,那麼大聲幹嘛?我說的不對嗎?」

江澄咬牙切齒。

好在藍忘機對自家道侶還是知根知底的,沒有真的歸咎於其發小。否則他若再投來一個譴責的目光,江澄怕不是要當場撲上去和人同歸於盡。

藍景儀滿臉高山仰止地往下讀,金凌滿臉慘不忍睹,藍思追埋頭默念「不可妄議他人、不可窺人私事、不可不敬長輩……」

——之前他為求儘早脫身,極力惹人嫌棄,做了不少裝瘋賣傻丟人現眼之事……話說回來,換個人,稍微要點臉,根本就做不出那些諸如夜半爬床鑽被窩、硬要和人擠浴桶、化完妝問美不美的奇葩舉止。

江澄目光隨著藍景儀的聲音落向水幕,臉色黑如鍋底。

之前只知道這人不要臉,卻不知道他究竟不要臉到了何種程度!!!

瞧瞧這是有臉皮的人能幹出來的事兒嗎?!!

若不是那軟墊材料特殊,堅韌無比,藍啟仁恐怕已經在上面生生戳出了一個洞來:「魏、嬰!成何體統!!!」

魏無羨伏低做小:「藍先生!藍先生息怒——正事要緊啊藍先生!!」

——笑過了,魏無羨旋即正色:「含光君,你覺得,把好兄弟的手扔到莫家莊,讓它去襲擊你家小輩的,和把他的雙腿縫上另一具屍體埋進牆壁里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藍啟仁當然也看到了這句話,否則絕不是一句「成何體統」就算了結。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魏無羨並一直護著對方的藍忘機,拂袖扭頭。

至於下一句話,已經有些見怪不怪的藍先生選擇性無視了。

——雖然他從前和現在,心底都是直接喊藍忘機的名,但前段日子天天喊他尊稱,喊出了習慣。況且這個稱呼由他喊出來,帶著一種故作正經,莫名滑稽的味道,他在外邊便繼續半真半假這麼叫了。

藍景儀道:「有嗎?」

藍思追:「……」魏前輩好像確實沒正經喊過含光君來著。

金凌:「感情沒有這『故作正經、莫名滑稽的味道』,他就不會這麼叫了嗎?」

江澄道:「怎麼,你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英雄?」

——魏無羨道:「那什麼所見略同……一個費盡心思藏匿,一個卻莽撞出手,生怕不被人發現,應該不是同一撥人。」

魏無羨道:「我本來也不是英雄——不管怎麼說,自稱英雄也太不要臉了吧?」

「……」

「……」

「……」

在全場儘是靜默的微妙氛圍下,江澄一臉一言難盡地道:「你還有臉皮這種東西嗎?」

討論完了兩批人的來歷,「魏無羨」趁機又套了一次話,再度以失敗告終,然後又十分順暢地跳轉話題,說到了如何打探消息。

眼看著「藍忘機」徑自去找當地駐鎮的仙門世家,魏無羨忍不住道:「藍湛,怎麼你都『逢亂必出』了十幾年了,還是半點打聽消息的技巧都沒學到?」

藍忘機不說話,藍曦臣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忘機平日里下山除祟,多得是沒有人肯管、或是他人處理不了的邪祟。對方既然上門求助,自然會將一應線索都交代清楚,無需再自行去探聽消息。」

魏無羨「哦」了一聲,又道:「也是。『逢亂必出』,自然得知道有『亂』才能出,想來極少有這種需要自己一路追查的情形。」

末了又道:「這麼看來,這件事背後有人操縱的痕迹確實挺重的。這種棘手謎案本就難遇,就是遇上了,多半也不會察覺到問題、進而追查,亦或是查都無從下手,卻偏偏這麼巧——叫品行高潔的含光君,還有我這個剛剛重歸於世、無所事事的夷陵老祖趕上了。」

「魏無羨」攔下「藍忘機」,說了一頓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歪理,十分義正辭嚴地將人指路去酒肆打探消息。

藍景儀忍不住道:「他究竟真是想喝酒了還是辦正事兒啊?老祖前輩這也太不靠譜了……」

——烈烈酒香飄了滿街,難怪魏無羨方才越走越慢,走到街口,就徹底走不動,還把他拖住了。

——藍忘機「嗯」的沒有反對,但臉上已經寫滿了「你分明只是想喝酒了吧」。

明晃晃的字擺在這裡,藍思追再怎麼尊敬前輩也沒法無事這段話,但還是道:「二者皆有,不過,主要還是為了探聽消息吧。」

金凌道:「二者皆有我贊同。不過藍願你也不用往他臉上貼金了,我看他就是想喝酒了,打探消息才是順便。」

魏無羨道:「大外甥這也太不像話了!我是那種人嘛!!」

江澄嗤笑一聲:「你不是那種人嗎?」

魏無羨道:「江澄你小子是沒完了是吧?」

江澄冷哼一聲,不答。

我要是和你善罷甘休,對得起你剛才那句「一天到晚嘴上沒個把門兒」嗎?

「魏無羨」拉著「藍忘機」入了酒家一條街,前者端碗要酒,後者掏錢付賬。

居然莫名和諧。

魏無羨不管江澄了,自顧自滿意道:「這夥計倒真是機靈,知道我家藍二哥哥不是一般人。」

——裡面另一夥計看藍忘機衣容氣度,驚為天人,不敢怠慢,卯起勁兒來擦了好一陣桌椅板凳才敢指座。

江澄一陣牙酸。

藍景儀道:「唉,我真是分不清楚了。老祖前輩一天到晚沒正形兒的樣子,可又好像真是在干正事兒。」

藍思追道:「魏前輩行事自有章法。」

金凌道:「什麼自有章法?藍願你說話就是太好聽了,他明明就是能把正經事兒也辦成不正經的樣子!」

末了又嘀咕:「一天到晚遊手好閒的樣子,半點兒沒個長輩的譜兒……」

喝酒歸喝酒,「魏無羨」倒也沒忘了正事,駕輕就熟,兩句便同那話多的夥計熱絡起來,接著就奔著當地的怪談去了。

幾句話進入正題,眾人紛紛精神一振,將原本或被迫或自願發散到天外的思緒盡數收攏回來,全神貫注地盯住了水幕。

一樁怪談讀罷,魏無羨道:「我是當真好奇,這櫟陽常氏究竟是怎麼開罪了那位薛洋——能將人一家人都困在宅邸不得出、活活嚇死,不得了。此人到現在也依舊藉藉無名,更加不得了。最不得了的是,聽小朋友們的意思,他在做下了這樣的事兒之後,連尾巴都沒有掃乾淨,居然還逍遙了至少十年、有餘力控制了一座城,一直到『我』和『藍湛』找到他。」

金凌咬牙道:「薛洋這個混蛋!!當初死得實在太便宜了!!」

藍思追道:「比起便不便宜,至少他一死,今後便不會再有旁人受他禍害了。」

孟瑤嘆道:「這位小藍公子當真是溫和又心軟。這世上惡人無數,死了一個,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去禍害人家。」

聶明玦道:「從此間出去,當儘早尋找此人下落,防患於未然。」

孟瑤卻道:「請問聶宗主,找到此人後,又如何防患未然?」

聶明玦道:「自然是多加註意他行止,免得又釀出一樁血案!」

孟瑤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間微妙的停滯,他慢慢道:「聶宗主說得是,這樣處置,雖然費力,倒是最妥當的了。」

兩人一來一往、一對一答,聶明玦並未聽出什麼異樣,旁人縱使察覺些怪異之處,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唯有聶懷桑心中一跳:他怎麼覺得,這位孟公子,似乎話中有話呢?

方才問大哥「如何防患未然」時,雖然聽起來不過輕描淡寫、隨口一問,但他總覺得,孟瑤好像是真的在探究什麼……

他唰一聲展開摺扇,遮住了臉。

※※※※※※※※※※※※※※※※※※※※

我這次是不是太勤快了?

本章重點:雲夢雙傑塑料兄弟情(大霧!!)

其實要是換了十三年後的江晚吟,對「那什麼所見略同」的反應……大概要激烈十倍不止吧,絕對刀子怎麼狠怎麼捅。

我覺得,魏無羨說「那什麼所見略同」的心理,就是覺得自己怎麼也不算個英雄,而這麼想的深層原因,解讀一下——大概就是,一事無成、一敗塗地的自己,若和「英雄」扯上關係,實在很諷刺很可笑。

這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第一世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算猜到他撞遍了南牆、受盡了打擊,也不可能猜到究竟是何等慘烈的鮮血淋漓,所以沒人能完全參透他那時候的心境,魏無羨自己會知道自己絕不是因為「不要臉」這種理由,但對於未來自己的真實心境其實也還是一知半解——於是,在文中也沒法直接說,最多就只能把這句話單獨拎出來而已。

順便重溫之後發現,我之前對常氏的私設居然差不多對上了:

「整個房子,男男女女十幾個主人,五十多個家僕,坐的坐、趴的趴,口吐膽水,全都被活活嚇死了。」

不過這麼一算,常氏人命不止五十多條了,六十多甚至七十多條,而其中至少有五十多條人命,是真的太他媽倒霉天降橫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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