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一)
面對著數不清的來襲走屍,「魏無羨」的應對與先前一般無二,仍是以點睛召將術,將鋪中眾多紙人齊齊喚醒,作為抵禦。
藍忘機、藍曦臣、藍啟仁三人不約而同地皺眉,以藍啟仁為甚。江厭離亦微微蹙眉,擔憂道:「阿羨,這紙人凶性這麼盛,當真不要緊么?」
——他身旁一名雲鬢高聳、衣飾華貴的紙美人慢慢舉起右手……金童張大了嘴,露出兩派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兩個紙人小童竟然自己先開始打起架來了。
魏無羨道:「師姐你放心好了,這些陰靈既然肯應召而來,便是願意聽『我』號令,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江澄則挑眉道:「粗略懂?」
——曉星塵依舊緊緊抓著他的霜華劍,好容易從半昏迷中醒來,咳嗽幾聲,聲音微弱地道:「閣下方才那是……點睛召將?」
——魏無羨道:「粗略懂。」
魏無羨道:「大道萬法,誰不是粗略懂?」
江澄:「……」
藍曦臣莞爾、旋即正色道:「魏公子謙遜。」
魏無羨:「……呃,澤蕪君您過獎。」
金子軒有點想笑,不過——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江厭離,還是忍住了。
不多時,金凌也讀到此處,和他年輕的舅舅無二致地順口哂過「粗略懂」一句后,又道:「薛洋還真是會裝模作樣!」
——頓了片刻,他才道:「不過,修習此道,極易遭受手下厲鬼凶靈的反噬。就連身為此道開山之聖的夷陵老祖魏無羨亦不能倖免。我個人建議,閣下今後不若,多加小心,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少用,平時多修修別的……」
身為繼開山祖師魏無羨後排得上號的鬼修,研究前者手稿研究得更加不亦樂乎,這時候勸人「平時多修修別的」,可不就是裝模作樣么?
藍思追則道:「不過,若當真是曉星塵道長在這裡,說的應該也差不多吧。」
因為這句話再次吸引眾人視線的曉星塵微微一笑,自若道:「一人人品如何,又怎能以所修之道界定?正如魏公子所言,大道萬法,我輩修士問道修行,原也不該有所偏見。」
——成名的修士大多會旗幟分明地站出立場,劃出界限,表示與某人不共戴天。而他這位小師叔在自己都快半死不活的情形下,還婉言相勸,提醒他當心反噬,可見是個性情十分溫和善良的心軟之人。
魏無羨瞥了一眼水幕,又看了一眼曉星塵,心道:雖然是誤認了薛洋那小流氓,但這段話套到我小師叔本人身上,倒也合適得很。
「魏無羨」聽過了勸,感慨了一番「曉星塵」的「溫和善良」,便端起一碗剩下的糯米粥禍害人去了。
深受魏氏糯米粥毒害的藍景儀頓時幸災樂禍道:「哈!活該!讓他裝!」
金凌頓了一頓,須臾憤憤道:「他還有臉冒著曉星塵道長的身份這麼說!」
——曉星塵雙手接過碗,道:「當然想活。能活還是盡量活吧。」
藍思追黯然道:「他自然不會理解曉星塵道長。」
聽到這幾句話,魏無羨摸了摸下巴,心中打了個突:莫非小師叔被這個薛洋「害死」,是指受了什麼不得了的刺激,竟至於心灰意冷、自尋死道?
「能活還是盡量活」,與之相對,自然是——不想活了。
想到這一節的不止他一個,只聽宋嵐道:「以這幾位小公子所言,曉道友日後,莫非竟是——自毀?!」
語氣中難掩驚愕。
曉星塵此時的神情十分難以描述,硬要歸結一下的話——便是被什麼炸懵了之後,透出些微的茫然。他眨了眨眼,才慢慢道:「我亦不知,或許……還是我修行不夠,心志不堅。」
溫情道:「根據書中所判,曉星塵道長『性若蒲葦、心若磐石』,絕非輕言取死之人,還是先別瞎猜了,看下去就知道了。」
藍啟仁捋了捋鬍子,蹙眉深思。
又向下讀了幾句,金子軒道:「魏無羨,你那糯米粥居然能讓薛洋這樣的亡命徒都避之不及,這一門手藝,也算是修鍊到家了。」
——曉星塵道:「不過我剛才想了一下。如果要我天天吃這個,我選擇死亡。」
魏無羨道:「金孔雀你找打是吧!!」
江澄道:「進一次廚房連鍋都燒穿了還沒點兒自覺嗎你!」
魏無羨不服,還要再說什麼,深知自家師弟的手藝確實拿不出手的江厭離連忙道:「好了好了,吵這個做什麼——書里這麼緊張的時候,就專心點吧!」
話音落下,頓時安靜。
金子軒嘴上忍住了沒說,心中卻道:分明是那書里的魏無羨自己也讓人半點緊張不起來。
不過江厭離說「這麼緊張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道理:門外的走屍被殺光了,然而屋頂卻在這時傳來了細微的足音。
——這聲音實在是太難覺察了……魏無羨五感靈敏,這才捕捉到瓦片之間的細微碰撞聲,這動靜更瞞不過曉星塵這個瞎子,他提醒道:「上方!」
藍景儀撇嘴道:「裝什麼裝,人根本就是他招來的!否則我才不信他能聽出來——那時候咱們都沒聽到動靜呢!」
藍思追道:「我想也是如此。不過也無從查證了。」
雖然掌握著一手精湛詭譎的鬼道術法,更兼打法狠辣狡詐,才讓諸人奈何不得,但若論起本身的修為深淺,薛洋恐怕還比不過這群世家子弟。以此推斷,他還真未必聽得出屋頂足音。
魏無羨道:「來人是誰?」
——這人一身黑色的道袍,身形高挑,腰桿筆直,立如蒼松。背插拂塵,手持長劍,面容清俊,微微昂著頭,一副很是孤高的形容。
藍忘機凝目道:「思追他們沒有停,想來不久便可知。這形容,若在我們當中,便只有——」
他頓了頓,側目后移,道:「宋道友。」
雖然由於年歲尚小,日後是不是身形高挑還未可知,但黑色道袍、腰桿筆直、面容清俊、形容孤高——確實與端坐於最後一排的宋嵐,別無二致。
讀至下一句,宋嵐臉上的血色褪了些,半晌,才艱難道:「……我?」
——然而,他的雙眼裡沒有瞳仁,亦是一片死白。
——一具凶屍!
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而已,再怎麼鎮定穩重、心志堅毅,在「死後淪為被人利用的凶屍」這等慘烈結局的衝擊下,都難免心神動搖。
尤其這次可不像先前的「朝露」之題那樣沒有實感。
曉星塵既憂且愧,喃喃道:「一定是我連累宋道友至此……」
須臾靜默后,藍曦臣溫言勸道:「此事尚未發生,前因後果,一概不知,兩位道長,還是先不要……過於掛懷。」
曉星塵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神,道:「多謝澤蕪君勸解。」
宋嵐亦道:「多謝。」
那道人凶屍闖入房中,被「魏無羨」以點睛召將術召來的四名陰力士壓制住,「魏無羨」趁機檢查他身上的痕迹、探究此人身份。
一劍貫心而死,並且舌頭也如阿箐一般,被齊根拔去,腦中還被埋了與當初的溫寧一般的黑色長釘。
後排先後響起幾聲低低的抽氣聲,魏無羨趁著前排小輩還沒有讀到,將這幾段描述反覆看了幾遍,低聲道:「拔舌,應該是薛洋所為無疑,但是藍湛,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藍忘機微微蹙眉,道:「……一劍貫心,有疑。」
魏無羨恍然道:「不錯,薛洋的修為理應不及此人,如何能一劍貫心將他殺死、煉成凶屍?」
從三名少年方才的話中,已經足以推論出「薛洋修為不算精深」這一結論,而這名疑似宋嵐的道人凶屍,卻是劍法精湛、出手凌厲,生前也應當是修為高深之人,如何反被薛洋所殺?
後面聽得清清楚楚的聶懷桑疑問道:「這是不是說,殺他的另有其人?」
聶明玦皺眉道:「薛洋尚有同夥?」
並且至少是一名修為很了得的同夥?
魏無羨道:「這就不知道了,看看他怎麼說吧。」
這時水幕末尾處,正到「魏無羨」檢查完了凶屍身上的痕迹,準備令藍思追問靈。
——魏無羨道:「第一個問題,問他是誰。」
看到這裡的人幾乎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得到了一個不知道該說是叫人驚駭、還是早有準備的名字。
溫寧忍不住結結巴巴道:「當真是、宋道長?!」
——藍思追道:「宋嵐!」
曉星塵喃喃道:「為誰所殺?」
幾句話后,書中的藍思追也問到這個問題。
因為金凌讀得不算快,這水幕末尾浮現新內容的速度也就跟著變慢,一句一句,讓人尤覺難捱。
——這次,沉寂的時間是上次的三倍。
——正在他們都以為,宋嵐的魂魄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時,琴弦顫顫地、沉痛地響了三下。
——藍思追脫口而出:「不可能!」
溫情忍不住脫口道:「是誰?!」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還來不及做出什麼猜測,書中已經給出了答案。
曉星塵的臉色霎時轉白。
——藍思追不可置信地道:「他說……曉星塵。」
金子軒更加不可置通道:「他沒有搞錯什麼吧?!」
一陣寂靜,只能聽到曉星塵痛苦的聲音:「這位藍小公子請來的靈,是不能說謊的,所以,必定是我——」
他身邊的溫寧慌張勸道:「可是,說不定、說不定是他彈錯了或者解錯了呢?」
發出同樣質疑的還有書中的金凌。
——他們一共不過才問了兩個問題,孰知,一個問題的答案比一個讓人震驚。金凌懷疑道:「你彈錯了吧!」
——金凌道:「要麼你的《問靈》彈錯了,要麼你的琴語解錯了。」
顧及曉星塵的心情,藍忘機、藍曦臣、藍啟仁都沒有說話,書中人卻不可能有這樣的顧忌。
——藍思追搖頭道:「如果說彈錯不可能,解錯就更不可能了。『曉星塵』這三個字和名字,在來靈的回答中都不常見。如果他回答的是別的名字,而我解錯了,也不可能剛好就錯成了這個名字。」
得到這句宣判,曉星塵臉上的血色褪得更乾淨了,整張臉一片雪白。
魏無羨道:「小師叔,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前面的小朋友說過一句:『有宋道長在,曉道長與阿菁姑娘總有一天能重歸於世』,可見整件事情的複雜,遠遠不是咱們現在能猜出來的,你還是先不要胡思亂想了。」
曉星塵勉強平復心神道:「多謝魏公子好意。星塵心志不堅,一時心神失守,也叫諸位見笑了。」
藍啟仁道:「乍聞變故,難免如此,曉道長不必介懷。」
金凌此時才讀到宋嵐被陰力士制住、「魏無羨」上前查看,讀到一個後排眾人先前不曾留心的細節,忍不住眉頭大皺:「用自己的血來養這些鬼東西,他還真是不怕反噬!」
他這話中,固然嫌惡有之,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憤,亦有之。
——魏無羨伸出割有傷口的手指,在他們口唇處一一抹過,表示獎勵。陰力士們伸出鮮紅的紙舌,緩慢又珍惜地舔舐著口邊的鮮血,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藍景儀道:「他可是夷陵老祖啊!憑這些東西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他?」
金凌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上輩子他是怎麼死的?」
這話一出,藍忘機的面色頓時凝結成霜,藍景儀還未答話,藍思追已經神色疾厲地喝道:「金公子!」
金凌話一出口也覺不妥,心中正自後悔。然而聽到他這樣斥來,反倒生了逆反之心,反問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又成為爭端中心的魏無羨也是萬萬沒料到這樣的變故橫生,不由得頭痛地抓了抓頭髮:「這天書也是,這種沒用的細節寫它做什麼!」
藍忘機道:「魏嬰!」
魏無羨自知理虧,放軟聲音道:「藍湛,他們也不是故意的。況且我現在可也沒什麼上輩子,我這輩子呢,只想和你好好的,怎麼可能再像這小子說的那樣——你就別這麼在意了!手鬆開鬆開,你力氣大你不知道嘛!」
藍忘機的顏色並不見多少緩和,手卻依言放鬆了下來。魏無羨暗暗鬆了一口氣,心道慢慢來,我一個大活人在這裡,還哄不過書里的東西么?
藍思追本來也是一時激動,喝完了也冷靜下來,啞然片刻,才道:「對不住,金公子,是我激動了。景儀說話的時候,也是沒有多想。只是,你說的雖然不錯,但還是……魏前輩畢竟對我們多番回護,一舉一動皆出真心,這樣對他、不敬的話,還是不要說了吧。」
金凌張了張嘴,最後悶悶道:「算了隨便吧,總之,我不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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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w
關於番外,考慮過後,暫且決定只讀《鐵鉤》和《奪門》兩篇。
相逢雖然整體氣氛比較歡樂——這是貨真價實受原著影響,因為本人實在不是擅長輕鬆向的類型,實際上分類上還是正劇,換言之嚴肅討論,咳咳。仔細品味一下之後,感覺這兩篇還是能帶來一些對於世情、人心的領悟,還是挺有閱讀的價值的。
至於剩下的幾篇,比較特殊的是《惡友》,決定舍掉的原因是,它並不含有對當下實際有用的情報,人心上可領悟的東西也相對比較薄弱,尤其對於在場的眾人而言,並且,對現在時間線上還非常無辜的孟瑤——實在太不友好了(當然原著結局就夠不友好了,但是畢竟還是沒有煉屍場那段那麼直觀)。
《香爐》就不用想了吧,剩下的《家宴》、《蓮蓬》、《雲夢》、《朝暮》四篇都是忘羨發糖,非常美好非常神仙了,事實上單從感情線上來說,我認為每一篇,每一個細節,都很有解讀的價值,但是出於隱私考慮肯定是不可以讓外人讀的,而忘羨自己,他們還有大把的、無限的未來,他們應該自己去經歷那種神仙眷侶的生活,自己去構建未來,並不需要靠閱讀再來,嗯,見證什麼,所以想來想去,還是不讀了。
其實吧,我還蠻想寫一寫他們兩個讀《香爐》的——本人不會開車,除了忘羨外還沒上過別的CP的車,說想寫這個,主要是我發現貌似很多人對香爐都有誤解,以為那是十五歲小嘰的夢,但其實不是的!十五歲小嘰是真的什麼也不懂,香爐也沒那麼神通廣大可以還原二十年前的夢境,那其實是婚後嘰的夢!
做這個夢的起因是羨遺憾發言:我怎麼沒十五歲的時候就和你在一起呢?結果嘰轉頭就做了他們在藏書閣那啥的夢,就因為羨隨口這麼一句話他就記住了——想明白了之後真的被甜得一臉血!這個男人他怎麼能那麼好!!(土撥鼠尖叫)
咳,我就是隨口一說,真的付諸行動——就想都不要想了!!!感謝在2019-12-3002:47:42~2020-01-0122:17: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umomo160瓶;vivian0920瓶;散盡嫣華丶塵浮柳10瓶;默默2瓶;好心情、白露未晞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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