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七)

自打江厭離那一句彷彿已經預見將來不幸的話說出來之後,江魏兩人跟著爆發一遭,現在各自都有些蔫蔫的意味,只顧著聽小輩們一邊念一邊互哂,懶得再發表什麼意見。

藍景儀道:「又是披麻戴孝?老祖前輩對著我們家人就沒有別的印象了嗎?」

金凌道:「我看不見得,至少他對你肯定不是這樣的印象。」

藍景儀道:「大小姐你別這麼陰陽怪氣的成嗎?」

金凌道:「我樂意!你還讀不讀了?」

風水輪流轉,這下輪到金凌對藍景儀說這話了。

藍景儀又瞄了一眼水幕,道:「他還真是……!居然背後這麼說含光君!」

金凌道:「他分明是當面說,在心裡說——再說了,夷陵老祖和含光君是同一時期的人物,又不是前輩後輩的,說兩句又怎麼了?」

藍思追嘆了口氣:「景儀,還是換我來念吧。」

他沒說的是,要是讓你這麼念一句評十句的讀法,恐怕到下輩子都讀不完這本不知道究竟有多長的天書。

換成他自己,雖然還是免不了要聽兩人議論,但能不停就不停,或許還快一點。

得到藍景儀轉讓念書權后,藍思追慢慢地讀了下去,語調溫和恭謹,就是那些話本來都不怎麼好聽,也讓人聽得不至於太動氣。

藍景儀又道:「含光君和江宗主,是不是……不太對付啊?」

——藍忘機一語不發,目不斜視,靜靜站在江澄對面。

——藍忘機似乎不想與他交談,看了藍思追一眼,後者會意,那就讓小輩與小輩對話……

若是單看一句還發現不了問題,兩句話接連出來,任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書中的藍忘機似乎不太待見江澄了。

金凌不發表意見。

藍思追不得不停一停:「景儀,前輩的事,沒有證據,咱們還是不要妄議了。」

藍景儀道:「可是,讓咱們來這裡看這書,其實不就是為了議論嗎?書里本來就是在議論了吧?」

藍思追:「……」

好像說的很有道理,他無法反駁。

魏無羨終於忍不住又笑了:「藍湛,這小孩真是你們家的?不是抱錯了吧?」

藍忘機道:「……不會。」

他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道:「看家紋。」

不錯,藍思追座下是太陽紋和捲雲紋,金凌也是牡丹與九瓣蓮,唯有藍景儀,單單隻有捲雲紋。

所以就算真的有一個被抱錯的,也絕不會是藍景儀。

魏無羨不過隨口開了個玩笑,卻得到藍忘機這樣一本正經地回應,不由得大笑了起來:「藍湛你可真是!」

藍忘機的耳根微微發紅,道:「專心。」

書里未來的含光君在大梵山上可是把江宗主得罪了個透,先禁言金凌,后劍毀縛仙網。

並且是將江澄為了給金凌助陣所布的四百多張縛仙網一口氣全毀了。

書外江澄也看得臉色隱隱發黑:「藍忘機,別人家的東西,你倒毀得很順手!」

藍忘機道:「此舉不妥,且……所毀縛仙網,自當如數奉還。」

魏無羨緊跟著道:「就是,江澄你會不會養孩子?這樣慣著可不行啊?」

江澄道:「你閉嘴!我不行換行的來啊?也不想想究竟是為什麼要我這個不會養孩子的帶金凌!」

魏無羨臉色一白。

這話又一次提醒了他那個不願意麵對的、卻又幾乎已經能夠定論的可能。

江澄話已出口,才反應過來不妥,卻又拉不下臉去說些軟話來挽回,只有「哼」了一聲,轉過了臉。

江厭離嘆了口氣:「阿澄,藍二公子說的對,這樣做,確實不太妥當,對阿凌也不好。」

江澄悻悻道:「我知道了,阿姐——這不是將來的事兒嗎,還沒發生呢!」

魏無羨這時已經恢復表面嬉皮笑臉,懟他道:「藍湛毀掉你的縛仙網也是將來的事兒啊——還沒發生的。」

江澄:「……魏!無!羨!」

廢話他當然知道!他只不過是找個由頭趁機為難一下這個不聲不響叼走他師兄的衣冠禽獸而已!

結果這個不爭氣的師兄還沒合籍就已經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還不待魏無羨回應,就聽江厭離「噗嗤」一聲笑了。

江澄:「……」

算了,只要阿姐高興就好,不和他計較了。

這邊其樂融融,那邊卻在議論一個有些沉重的話題。

聶懷桑驚道:「清河聶氏衰落?三大世家?這……為什麼聶氏衰落了?!我大哥、我大哥他——他怎麼了?!」

如果說聶明玦沒有出什麼意外,清河聶氏絕不會有衰落下去的可能——這一點任是誰都會認同。

因此得知清河聶氏衰落,聶懷桑第一個著急的就是聶明玦的安危。

孟瑤道:「聶二公子稍安勿躁,幾位小公子現在都沒有在意這話的意思……如此,急也無用,不如還是靜心聽下去,前因後果,總會揭出來的,到時候,自然可以設法規避。」

聶懷桑勉強冷靜下來:「你說得對,我不能慌、不能慌,不然萬一錯過什麼重要消息就遭了——大、大哥!」

卻是聶明玦一巴掌拍了下來:「慌什麼,我還沒死呢!好好聽著,萬一出事,知道總比不知道強!」

聶懷桑幾乎是淚眼汪汪地應是。

他卻不知,聶明玦心中已有計較。

清河聶氏歷代家主受刀靈所擾,盡都短命,現下卻是一點也沒有克制之法,他死之後,接任家主的必然是小弟聶懷桑——結果這個不爭氣的小子竟然連帶著整個聶氏一起衰落下去!

他打定主意,非得趁著自己還在,把這個小子□□成家主那塊料才行!

藍曦臣道:「明玦兄,懷桑,咱們既然有機緣來到此地,定不會重蹈這天書覆轍,盡可放寬心些。」

聶明玦沉沉地「嗯」了一聲。

書中,藍忘機與江晚吟各自叮囑完自家小輩,便分別下山,便是這兩句截然不同的叮囑,都叫魏無羨一番腹誹。

魏無羨道:「紅紅姑娘,我能問個問題嗎?」

——老祖請!

魏無羨道:「這天書為什麼偏偏循著我的視線寫?還把我心裡想什麼都寫的清清楚楚?」

——因為書名是《魔道祖師》呀!

魏無羨:「……好吧,當我沒問——藍湛,那個不開竅的怎麼想,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藍忘機道:「嗯,不會。」

魏無羨長出一口氣,心裡那莫名的心虛總算淡了些。

藍思追還在艱難地念著「魏無羨」對含光君的腹誹,藍景儀已經看到最後,奇道:「老祖前輩這就下山了?那我們後來怎麼又在山上碰上他了。」

金凌道:「就不許他再上山嗎?」

藍景儀道:「可他分明想無論如何不能再跟你搶,怎麼會再上山?」

金凌氣結道:「不許他擔心我再跟上來啊?!」

話已出口,藍景儀還沒怎麼著,金凌自己已經先瞪大眼,滿臉都是懊惱。

藍景儀與他大眼瞪小眼,也是一傻。

藍思追忽然道:「或許正是如此,魏前輩他……當真很在意金公子。」

——靜立片刻,魏無羨揚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金凌也看到了這句話,臉色一紅,憋了好一會兒,終於絆絆磕磕道:「他又不是故意的……」

魏無羨道:「不是故意的也該打!他活該!小如蘭真是太心軟了!」

藍忘機道:「魏嬰!」

其實他的口氣和平時也沒有什麼分別,但魏無羨就是覺得,自己聽出了一個驚嘆號。

魏無羨舉手道:「藍二哥哥,別激動,知道你護著我,但是這次真是這小子活該!就算他不知道也不能和小如蘭說這話!」

藍忘機:「……」

「有娘生沒娘養」實在是一句再稀鬆平常不過的斥語,縱然有些不登大雅之堂,也絕不是什麼惡毒言辭,若非因為金凌當真沒有母親,便是無關痛癢,所以,若不知道他身份,又要如何「不能和他說」?

須臾,藍忘機又道:「你不必過分苛責自己。」

魏無羨撇撇嘴,沒答話,看那花驢子又難得主動地挨上了自己,接著碰上再度上山的各家修士,讓道讓他們過去了,忍不住道:「這小子真是,想都想了為什麼不做?把他們都打下去多好!」

話音未落,就聽金凌道:「誰要他替我趕人!哼!」

魏無羨:「……」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鬱悶,很好地娛樂了一邊的江澄,成功得到後者放肆嘲笑:「魏無羨,被外甥打嘴巴的感覺如何?」

魏無羨道:「不如何,反正我剛剛自打完嘴巴了,這有什麼?」

遇上這麼一個沒臉沒皮的,江澄只有敗退。

藍忘機道:「若無對手,歷練不足,不妥。」

魏無羨拍拍巴掌:「那什麼所見略同呀!那個我說不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沒動手!真不愧是我家藍二哥哥!」

江澄黑著臉罵道:「魏無羨你要點臉行不行!」

魏無羨還未回嘴,就聽金凌怒氣沖沖道:「我回去非把這群人找出來一個個撕了他們的嘴不可!我家的事也是他們能議論的?!」

金凌打來到這空間,還是第一次當真生這麼大氣,魏無羨不由得好奇抬頭,想看看究竟是什麼閑言碎語惹怒他至此。

這一看,卻是瞬間如遭雷擊。

——「怎能不慣他寵他?那麼點小便父母雙亡。」

判決來了。

——「要說魏無羨也真下得去手。金凌的母親可是江澄的親姐姐啊,一手把他帶大的師姐。」

——「江厭離也是冤,帶出這麼個白眼狼。金子軒更是慘,就因為跟魏無羨以前有點過節,落得這麼個下場。」

雖然已有推斷,但被這麼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還是不一樣的。

江澄亦是全身一震,瞳孔收縮,好一會兒,才幹巴巴道:「……他和金子軒那些過節不都是為了阿姐……這些人真他媽太閑了,就會胡說八道。」

至於直接被點名的江厭離與金子軒,則是臉色複雜地望著那水幕。

半晌,江厭離道:「阿凌……真的受苦了。」

金子軒道:「這次不會了。」

江厭離聞言偏頭望他,兩人目光相接的一瞬,竟是不約而同,觸電一般又移了開來。

江厭離低下頭,小聲道:「願如金公子所言。」

心中一陣怦怦亂跳。

書外尚未經歷的人都如此震動,書內親歷過一切的魏無羨自然是更加深受打擊,但不知道是不是時光積澱的結果,他卻顯得比書外各人平靜得多了。

只是最後一句話,還是泄露了許多。

——只是自以為心若頑石,卻終究人非草木。

藍思追讀完這一句,終於猶豫道:「金公子,我知不該舊事重提,但如今看來……當年往事,或許確實如曉道長之事一般,別有隱情。」

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言論,甚至比第一次更加意有所指,金凌卻沒有像前一次聽到時那樣勃然大怒,而只是臉色一暗,沉默不語。

自從結識那位披著莫玄羽殼子的魏無羨以來,對方多番有意回護,他絕不是一無所覺,何況魏無羨連掩飾都不怎麼走心,金凌早便隱隱懷疑到了他的身份,卻是絕難接受,這個讓自己很有好感的「莫玄羽」,實際上便是他殺父殺母的大仇人、喪心病狂的夷陵老祖。

因此明明一度觸及真相,也被他強行忽略了。

若沒有這樣的奇遇,魏無羨的身份猝不及防地揭開,他可能還要提劍找他尋仇,但現在,一路順著魏無羨重歸於世后的心路、做法看下來,就連他自己都懷疑了。

懷疑當年,是不是真的別有隱情。

但又能有什麼隱情?

魏嬰窮奇道截殺、血洗不夜天城,樁樁件件殺孽血債,難道不是無數人都親眼看見的事實嗎?

他忽然目光一凝,喃喃道:「窮奇道……截殺?」

金凌嚯然站了起來:「魏嬰窮奇道截殺……誰截誰?!如何截?!為什麼是在窮奇道?!」

藍景儀被他嚇了一跳,瞠目道:「什麼?」

後排,魏無羨道:「這個『窮奇道截殺』……看來就是關鍵了。」

他一手撐著藍忘機的手臂,坐直了身體,轉向其餘人:「諸位……對此可有什麼線索?」

藍曦臣道:「窮奇道地處天水……日後尚且不知,刻下還是溫家屬地。」

於是餘人視線齊刷刷落在了在場唯二的溫姓之人身上。

溫寧驟然被眾人視線聚集,頓時顯得有些畏縮,卻全然沒有心虛之類的情緒,溫情更是一臉坦然,道:「都看著我們做什麼?我們這一脈,從來不摻和那些事!要問,也是不會比諸位知道得更多了!」

魏無羨道:「算了,應該也早晚都會知道,咱們現在就急著討論,沒什麼意義。」

溫情朝他投去一個複雜的目光。

可以說,在場唯一能確定了和這場窮奇道截殺有關、還是有大關係的,便只有被金凌點名的魏無羨,因此先提出這問題的也是他,這時卻忽然轉移話題,顯然是為了維護自己姐弟兩個。

溫情當然不至於因此感激涕零,卻難免心中複雜。

再加上那位自未來而來的「藍思追」……

魏無羨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轉移話題道:「說起來,思追方才還提了一位『曉道長』,不知道是否就是小師叔你啊?小師叔莫非也有意入世?」

曉星塵道:「或許就是了,星塵的確有意下山——因此,這應該便是星塵與諸位一同出現在此的緣由了。」

魏無羨看著眼前雋秀文雅、眸光清亮的少年,心中暗道:只怕我這位小師叔,將來也要很受一番磋磨啊……

※※※※※※※※※※※※※※※※※※※※

祝大家中秋快樂吖~

其實我覺得,到義城出來分別那裡,金凌已經看出魏小羨的身份了,畢竟魏小羨的掩飾真的太不走心了。

但是他很顯然不願意接受,所以故意又放過了這個點,就當他無論是誰只要不是魏嬰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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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閱讀體]相逢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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