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七)
魏無羨摸了摸下頜,道:「金子勛這個傢伙是挺討人厭的,但是看起來也怪沒腦子的,哪來的本事搞什麼『窮奇道截殺』?」
江澄冷冷道:「正因為他蠢,才好用來當對付你的刀子!」
金子勛無論如何是本家的堂兄弟,連著被這兩人說了「怪沒腦子」、「蠢」,金子軒的臉色也不禁有些難看起來。然而哪怕日後詳情未明,此情此景,這話也的確十分中肯,不好反駁,只能保持沉默。
——藍忘機掃他一眼,不語……魏無羨道:「借你抹額用用?」
魏無羨心虛地把臉埋進藍忘機懷裡。
——聞言,藍忘機立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藍曦臣則笑了起來,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
——藍忘機卻道:「兄長,不必多言。」
藍景儀道:「含光君為何攔著澤蕪君不讓他說啊?說了的話,魏前輩不就明白了嗎?」
也就不必等那麼多年,魏前輩回來還覺得含光君當年討厭他了!
藍思追道:「正因如此,才不可說。」
藍景儀傻傻道:「為什麼?」
藍思追嘆了口氣,道:「魏前輩曾說過,不喜歡男子,若當真如此,縱使知曉含光君的心意,不也只是平添困擾?」
含光君正是不願意他困擾,才處處克制,當面絕不越禮。
藍景儀由衷慨嘆道:「含光君真是……太體貼了。」
魏無羨道:「藍湛,你是太體貼了,也太縱容『我』了。」
藍忘機微微搖頭,道:「非也。我亦有私心,恐若說破,你為避嫌……不再與我來往。」
魏無羨吐出一口氣,道:「好在在這裡,咱們早早就說開了。」
說開的結果,也是皆大歡喜。
逗完「藍忘機」,「魏無羨」不再玩笑,解下腕帶蒙眼,搭弦拉弓放箭,正中紅心,立刻驚艷全場。
藍景儀道:「魏前輩的箭術好高超!」
贊完,又道:「這下又說只是開場箭了,真是輸不起!有本事他也來一個這樣華而不實的東西啊!」
——那頭金子勛見他這下風頭比蘭陵金氏更大了,重重一哼,面上心上都不是滋味,又道:「不過是開場箭而已,搞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你現在蒙著眼,有本事你整場圍獵都蒙著眼?待會兒百鳳山上見真章,分勝負!」
金子軒當即微微皺眉。
原本金子軒騎射上乘,一箭贏得滿場彩,本該風頭無兩:射術勝過他者本就寥寥,區區開場箭,若不是如他一般有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現,誰也不會把真本事全擺出來。
偏生金子勛好大喜功,一開口就替他將沒出手的高手盡數得罪了。世家子弟心高氣傲者眾,誰甘心咽了這口氣?而魏無羨不但箭法頂尖、乃是當年岐山射獵大會頭名,更因著江厭離受過的委屈,對他多有不滿,怎可能無動於衷?
雖然難免不快,終歸顧忌是自家兄弟,金子軒也沒有說什麼。
金凌就沒有那麼沉得住氣了,想到此人多半就是謀划截殺魏無羨、還連累了自家父親的罪魁禍首,再加上這一場攪局,新賬老賬一齊湧上心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金子勛那句「整場圍獵都蒙著眼」不過是色厲內荏、強撐臉面,豈料「魏無羨」當真一口答應,藍景儀不禁急道:「魏前輩幹嘛和他計較這個!蒙著眼可怎麼射獵啊!」
金凌道:「他答應下來就是自有計較,你瞎操心什麼?」
除了生死攸關不能不搏,魏無羨什麼時候做過沒有把握的事?
魏無羨道:「哇,大侄子對我這麼有信心?」
藍忘機則微微蹙眉道:「你要用鬼道。」
——魏無羨道:「不急。他搶不走。」……江澄道:「你悠著點,差不多就行了。」
他倒並非對「邪魔外道」有所偏見,但一來憂心於魏無羨身體有礙,二來常人對此道從來憂怖居多,恐多生事端。
魏無羨對他的憂慮心知肚明,擺開一個大大笑臉,道:「放心放心,回去我就好好調理,讓他們不光邪魔外道比不過我,御劍射獵,還統統比不過我!」
藍忘機道:「嗯。」
江澄在一旁狠狠翻了個白眼。
「魏無羨」蒙眼負手獨行,順著山道慢悠悠入場,別家都樂得看他笑話,藍景儀看得抓心撓肺,最後終於忍耐不住,道:「魏前輩這是幹什麼?不是要圍獵嗎,他怎麼爬到樹上了?!」
魏無羨忍不住笑道:「這傻小子!藍湛,你說這算不算皇上不急太監急?」
藍忘機:「……」
藍思追道:「魏前輩已經出手了。」
藍景儀尚未應答,金凌已道:「笨!你當他笛子白吹的?吹著好聽嗎?」
藍景儀道:「本來就吹的好聽啊?」
「清越的笛聲飛鳥一般沖向天際,在山林中傳得悠遠綿長」,不是好聽,還能怎樣?
金凌:「……我知道好聽!」
魏無羨拍腿狂笑。
藍景儀還要再說什麼,忽然又被水幕上的異狀擢取了心神:「有人來了……這裡怎麼又看不清了?」
——一曲畢,魏無羨抱起雙手,換了個更舒服愜意的姿勢靠在樹上……不過這人身上並無殺意,因此他仍是歪在樹上懶得起來,連蒙眼的黑帶也懶得摘,只是歪了歪頭。
——半晌,沒聽到對方說話,魏無羨忍不住主動開口,道:「你是來參加圍獵的?」
——對方不應。
——魏無羨道:「你在我這附近可獵不到什麼東西。」
——對方依舊一語不發,但朝他走近了幾步。
——魏無羨倒來了點精神,普通的修士瞧了他都有幾分忌憚,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怎麼敢靠近他,遑論是單獨相處,而且還靠的這麼近了。若不是這人身上不帶半點殺氣,魏無羨還真覺得對方像是不懷好意。他微微直起身子,側首望著對方站立的方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剛想說點什麼,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
三人面面相覷,半晌,藍景儀道:「這人是誰?魏前輩怎麼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金凌道:「不是說了這人身上沒有殺氣嗎?」
藍景儀道:「咱們不能看的內容都是含光君與魏前輩……所以這個人是含光君嗎?」
藍思追道:「……不知。」
唯二能看清的兩個人,此時已經齊齊怔在當場。
魏無羨艱難道:「藍湛……?你……偷親我?」
——魏無羨被推得背部砸在樹上,右手剛要扯下蒙眼的黑帶,立即被來人擰住了手腕,勁道不小,一掙居然掙不開,可是仍然沒有殺意……魏無羨提起一腳正要踹出,忽覺唇上一溫,當場怔住了。
力氣這麼大,還對他有這種心思,除了藍忘機還會有誰?
可是,怎麼可能?
魏無羨暈暈乎乎地想道:藍湛這麼守禮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出這樣失禮的事情來?
總不能是又喝了酒吧?
驚疑的問句沒得到回應,他回過頭一看,藍忘機整個人都已經僵直了。
他拍了拍發燙的臉,暗道不奇怪不奇怪,這場面我都覺得有點架不住,更別說藍湛這麼薄的臉皮了。
定了定神,重新去看,心頭忽而一顫。
——他猛地掙了一下,想強掙出來扯下黑帶,但一掙居然沒掙脫。本欲再動,可又忽然生生忍住了。
——親他的人,好像,正在輕輕顫抖。
——他心道:「看樣子這姑娘力氣不小,人卻又怕又羞啊?緊張成這個樣子了。」否則也不會趁這個時候來偷襲他了,該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敢做這種事的。況且對方看來修為不弱,那自尊之心必然也更強了。萬一他貿然扯下黑帶把對方看到了,這姑娘該有多不好意思多難堪?
是啊,若這個人是藍忘機,他要下定多少決心,要鼓起多大勇氣,是被自己頑劣的舉止折磨到了什麼地步,才會做出這種事?
他想起來進山之前,「自己」一無所知地討要抹額。
現在的魏無羨,已經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若喜歡了一個人,想要壓制心裡那噴薄欲出的感情,是多麼困難、多麼折磨人的一件事。
本來藍忘機一定是已經決定好了,就算不能阻止自己越陷越深,也一定不能把一無所知的魏無羨拉下水。
可偏偏「魏無羨」還要討要他的抹額。
偏偏還以這樣一個引誘之力十足的姿態出現在了他面前。
魏無羨喃喃道:「我啊……真是太他媽造孽了啊……」
藍忘機似乎終於穩定住了心神,慢慢道:「……沒有。」
魏無羨抬頭道:「沒有什麼?」
藍忘機捧住他的臉,道:「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魏嬰,你真的很好。」
他慢慢道:「雲深不知處那三個月,我便覺得,你與旁人不同。後來樁樁件件,越陷越深。魏嬰,你之倜儻風流、卓爾不群,於危難中敢為人先,於微末處體察入妙,皆令我心嚮往之。」
聽到那句「你真的很好」,魏無羨的臉便湧上一片紅色,幾乎要滴下血來,再聽藍忘機如此珍之重之的表白,臉上的熱度又慢慢降了下來,神情轉為鄭重。
他抬起手將藍忘機的兩隻手捧住,微微一笑,道:「藍湛,你這麼說的,我幾乎都快不認識自己啦……我也要對你說,藍湛,你特別好,若我有你說的這麼好,你只有更好。」
他眉飛色舞道:「這麼好的人歸了我,我簡直開心得要飛起來了!」
藍忘機也微微一笑,柔聲道:「歸你了。」
魏無羨一頭撞進了他懷裡。
他道:「藍二哥哥,你看起來好會啊,我真想現在就和你親一下試試。可惜可惜,就算咱們說話別人都聽不到,也是能看見的。」
——四片薄薄的唇瓣輾轉反側,小心翼翼,難捨難分。魏無羨還沒決定好到底該怎麼辦,纏綿的唇齒卻忽然變得兇悍起來,魏無羨的牙關沒咬緊,被對方侵入,一下子變得毫無招架之力。他感覺呼吸有些困難,想扭過頭去,對方卻捏著他的臉把他強行扭了回來。唇舌翻攪間,他也目眩神迷,直到對方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廝磨片刻,戀戀不捨地離開后,這才勉強回過神來。
藍忘機耳尖一紅,強自壓低聲音道:「出去再說。」
魏無羨湊過去和他咬耳朵道:「親得這麼用力,不會就是怕親完了『我』還有力氣,被抓個正著吧?含光君,吃干抹凈就跑可不行啊!」
——魏無羨被親得渾身發軟,靠在樹上好一會兒,手臂才湧上些許力氣。
——他舉手猛地扯下黑帶,被突如其來的陽光刺得一痛,好容易睜開了眼睛,四周都是空蕩蕩的,灌木,老樹,野草,枯藤,哪裡有什麼第二個人?
——魏無羨還有些恍恍惚惚,在樹枝上坐了一會兒,跳下來時,腳底竟是一陣發虛,甚至頭重腳輕。
就算他修了鬼道之後身體不比從前,也不會隨便一個人來親就軟成這樣子,可見對方親得有多用力了。
藍忘機道:「你……不要胡說了……」
魏無羨道:「好好好不說這個,怎麼還把我師姐給我的花都拿走了呢?這醋吃的,姐姐送的花我也戴不得啊?」
——他回想起方才的滋味,一陣虛無縹緲的癢意直爬到心尖。魏無羨右手撫上心口,卻發現原先別在這裡的花不見了。
——他在地上搜索一番,也沒有。總不至於憑空消失了。
藍忘機耳尖紅意更甚,道:「我……沒有……」
話雖這樣說,他心中卻清楚:若不是現在知道了江厭離最終嫁了金子軒、兩人乃是互相有意,若不是已經與魏無羨互通心意,自己說不定當真以為他們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有意結親。
把花拿走,定是出於這樣的心思。
魏無羨笑道:「好的,我的含光君當然是沒有做過這種事的,恭喜你啦含光君,把『我』的初吻搶走了。」
——魏無羨怔了好一會兒,無意識碰了碰嘴唇,半晌,憋出一句:「豈有此理……這可是我的……」
本來這個人是「藍忘機」,只能算是他們兩個的揣測,雖然有多處佐證,仍不能萬分肯定。然而後面一段話,卻將之釘成了板上釘釘。
——在附近搜了一圈也沒見著人影,魏無羨滿心哭笑不得,心知對方多半是有意躲著他,不會再出來了,只得放棄尋找,在山林中胡亂走了起來。走了一陣,忽聽前方一聲重擊,魏無羨抬頭一看,前方那個頎長的白衣人影,不是藍忘機又是誰?
藍景儀道:「有了!……含光君?在砸樹?」
他目瞪口呆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這人分明是藍忘機,做出的事情卻不像是藍忘機。魏無羨看到他的時候,他正一拳打在樹上,生生打折了這棵樹。
「藍忘機」既然出現在了這附近,還情緒失控至此,方才那人不是他,還能是誰呢?
總不能是看到有人偷親「魏無羨」才氣成這樣吧?
若是那樣,親了那麼久,含光君早該非禮勿視、走得越遠越好,要砸樹更該早就砸完了,怎麼還會被「魏無羨」撞上?
魏無羨颳了刮下頜道:「這棵樹可太可憐了。」
藍忘機:「……是我不對。」
越禮不對,之後明知不對,卻又向一棵樹發泄,更加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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