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枠一)
——藍忘機微一頷首,並不言語,默然凝視著他和江厭離的背影一同慢慢消失在林間。那邊,金光瑤也終於攔不住金子勛等人了……金光瑤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苦笑道:「這真是……」
——藍曦臣拍拍他肩,道:「今日之事,非你之過。」
——金光瑤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道:「我恐怕一個時辰還辦不妥。」
藍景儀咋舌道:「斂芳尊可真是不容易……等等,既然赤鋒尊也一個人橫掃了大半妖獸,為何沒有人說他獵得多了?」
——金光瑤道:「其實不光那位魏公子把三分之一的獵物都佔了,大哥一個人也幾乎把妖獸類的獵物橫掃了大半。」
——聞言,藍曦臣笑道:「不愧是大哥。」藍忘機則是若有所思。金光瑤頭痛地道:「所以獵場的範圍,恐怕還得擴大。」
藍景儀這話一出,後方的藍曦臣、聶明玦均是微微一怔。
氣氛陡然一靜。
須臾,聶懷桑嘀咕道:「找大哥說他獵得多了?……誰敢啊?」
雖然是小聲嘀咕,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藍啟仁臉上閃過慍色,道:「當真是……無恥之尤!」
聶明玦是世家宗主,脾氣剛直暴烈,便沒有人敢去他面前造次,魏無羨只是「家僕之子」,在江家地位尷尬,於是以金子勛為首,人人都想踩他一腳!
前面藍景儀又道:「含光君是不是也在想這個?」
藍思追道:「或許是。」
藍景儀氣哼哼道:「這些人當真好不要臉!」
金光瑤去重新擴大獵場,藍氏雙璧也一併跟去助力,遠處只剩下稀稀拉拉幾人,「江澄」終於姍姍來遲。
藍景儀道:「江宗主問誰不好,問這個姚宗主!」
藍思追嘆了口氣道:「留下來的這幾個人,本來也都是一丘之貉,江宗主問誰,都是一樣的。」
藍景儀聞言重重地「唉」了一聲。
——姚宗主看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江宗主,貴宗的魏無羨,實在是個人物啊。」
金凌恨聲道:「假惺惺!」
——姚宗主哈哈一笑,道:「我可不敢說什麼意思。江宗主不必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若是真不敢說,何必還要多嘴那一句?多嘴都多嘴了,又如何讓人不放在心上?
藍景儀道:「江宗主怎麼這樣?都沒問清楚什麼事,就想著要找魏前輩算賬!他這也太——明明自己也知道這些人是故弄玄虛、不是什麼好東西!」
——江澄沉下了臉,心知不會是什麼好話,心道待會兒非得找魏無羨好好算賬不可……似是怕被他聽見,壓得極低極低,但他五感靈敏,仍是將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
無人應答,藍景儀自顧自繼續道:「旁人說酸話,不都是因為羨妒嗎?若咱們家有魏前輩這樣的人,我簡直要高興死了!這些人分明是嫉妒江家有魏前輩才自欺欺人說這些酸話,江宗主到底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一名家主酸溜溜地道:「這回蓮花塢好出風頭啊,幾乎所有的凶屍和怨靈都被召到雲夢江氏的陣營里去了。肯定很多修士都會沖他家去了。」
——姚宗主道:「有什麼辦法,誰叫我們家沒有魏無羨嘛。」
——「有魏無羨又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我可不想家裡有這麼個人天天給我惹事。
沉默片刻,藍思追道:「江宗主心高氣傲,若說雲夢江氏只靠魏前輩,便如同否認了他所有的辛苦和付出,自然怎麼也不可能高興。」
頓了頓,似乎是遲疑之後,他才又道:「而江老夫人生前……也多次這樣說。」
多年以來,虞紫鳶一次又一次對他「比不過魏嬰」的責罵,早就在江澄心裡刻下了無法抹去的深痕,再從外人口中聽到類似言語,自然是一萬個不能忍受。
——一人冷笑道:「嘿?沖江家去?不見得吧,說白了,不就沖魏無羨去的嗎。射日之徵不也是全靠一個魏無羨,雲夢江氏才聲名大噪嗎……」
魏無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江澄整個人都陰沉沉的。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臉上和心上都投下了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
藍景儀道:「這樣嗎?這麼一想,江宗主的確也挺慘的……可我還是覺得,何必要在乎這些人怎麼說呢?風言風語,誰都會嘛,若是人人都聽了在意,還怎麼活得下去?」
藍思追嘆了口氣,終歸還是道:「可是,人與人,畢竟都是各不相同的。」
金凌一言不發,臉色十分難看。
江澄在後方聽得面色鐵青。
他心底好像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各自聲嘶力竭地喊著。
一個聲音在喊:胡說八道!一派胡言!居然連死去的阿娘都不放過、還要挑她的錯處!這兩個小子實在可恨至極!
另一個聲音喊:他們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就是因為阿娘這麼多年來總是這麼說,我才這麼在意!不然這群小人的話又怎麼能當真?!
兩個聲音呼來喝去、此起彼伏,將他心中攪成了一團亂麻。
百鳳山圍獵後來如何,書中沒有再說,而是直接轉到了兩個月後的雲夢街頭。
藍景儀道:「含光君是來找魏前輩的嗎?」
——那邊,正緩步行來一名白衣抹額,負琴佩劍的年輕男子。……藍忘機微微頷首,一絲不苟地還禮,並不多做停留。其他修士不敢太過叨擾於他,自覺退走。
魏無羨道:「肯定的,這還用問嗎?」
藍忘機輕輕地「嗯」了一聲。
藍景儀道:「這姑娘是什麼人?!」
——誰知,正在此時,對面笑盈盈走來一個身穿綵衣的少女,與他匆匆擦肩而過,忽然扔了一樣東西在他身上……竟是一隻雪白的花苞。
居然敢在街上對含光君拋花!這可不是什麼圍獵盛會的場合啊!
接著看到第二個、第三個拋花女,藍景儀的神情愈來愈奇,而後又慢慢轉向麻木。
已經向後看了好長一段的魏無羨摸摸鼻子,道:「咳,說的不對,這姑娘……這一群姑娘,可都不是人呢。」
藍忘機側目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一而再、再而三,藍忘機已經接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花朵花枝,面無表情地站在街頭。街上識得含光君的修士都想笑不敢笑……藍忘機正低頭思索,忽然發間微重,他一舉手,一朵開得正爛漫的粉色芍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鬢邊。
藍景儀道:「……魏前輩!」
這一朵粉色芍藥,正是「魏無羨」自高樓上拋下。
藍景儀道:「就說嘛,除了魏前輩,還有誰會幹這麼……的事。」
魏無羨道:「這麼無聊的事?」
說完又是一哂:書中的自己自承無聊,但看在藍景儀眼裡,卻不見得也是「無聊」了。
藍景儀又道:「等等,芍藥……將離?」
他臉色古怪道:「魏前輩為什麼要送一朵離別草給含光君啊!」
金凌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看他八成是隨手抓的。」
藍景儀道:「可這一節的文題總不能是隨便取的吧?」
藍思追道:「文題自然不是隨便取的,但也未必就是指這一朵粉色芍藥……」
一句未罷,他忽然回想起什麼,輕輕地「啊」了一聲。
金凌道:「你想到什麼了?」
藍思追道:「我想起……第十四節里,含光君十分珍愛的那一枚書籤,就是一支粉色的芍藥。」
雖然當時還是以金光瑤之事佔據了重心,但無論是描述乾花書籤所用的詳盡文字,還是藍忘機珍惜的態度,都不能不讓人注意。
只不過第十五節剛開始時,由前一節末尾生出的心緒起伏還沒有淡去,才一時無人想起這一點。
藍景儀道:「思追你是說,那朵花就是魏前輩送的這一朵?」
藍思追道:「只是有可能,畢竟芍藥花色鮮妍,不像是含光君自己的偏好。而若是他人贈花,含光君大約也是不會收的。」
魏無羨道:「藍湛,你……」
沉默片刻,他道:「回頭我一定要好好再尋一朵花送給你……絕不要送芍藥了。」
藍忘機道:「嗯。」
前面的三個少年已經一致認定,這一定就是十幾年後含光君十分珍愛的那枚書籤了。
「魏無羨」邀「藍忘機」上樓共飲,一群被他指使去拋花的少女皆在一旁起鬨,藍景儀倏忽反應過來,熱血上臉,結結巴巴道:「等等、魏前輩找這麼一群女孩子陪在身邊是要做什麼?!」
藍思追不答,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魏無羨道:「果然還是思追細心。」
藍忘機道:「……嗯。」
他臉上隱有異色,似痛似澀。
不出所料,藍思追的目光逐行向後,不多時便停在某一處,道:「這群女孩子,都不是生人。」
藍景儀瞠目道:「什麼?!」
藍思追道:「魏前輩並非沉浸美色之人,況且他那時的名聲已經逐漸……世家女修與他談笑尚可,絕無可能斟酒共坐。而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對修士天然敬畏,尤其對含光君不該如此大膽……所以,只能是魏前輩手下的陰靈鬼女。」
「藍忘機」上了樓,將那一大把收來的花都放在桌上,謝絕了對方飲酒的邀約,並未落座,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藍景儀道:「所以這些花裡面沒有那朵芍藥吧?」
他有些失望地道:「魏前輩……沒有察覺么。」
金凌道:「他八成本來就是隨便找來的花,又不會一朵一朵去數,怎麼可能發現少了哪一朵?」
藍景儀又「唉」了一聲。
——藍忘機淺色的眸子冷冷打量這些盡態極妍的少女……似乎在低頭沉思,考慮措辭。見狀,魏無羨挑了挑一邊的眉,有點兒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了。
——果然,藍忘機緩緩地道:「你不該終日與非人為伍。」
魏無羨不由得玩笑道:「藍湛啊藍湛,你這措辭考慮完了,怎麼還和沒考慮一樣呢?」
藍忘機道:「……要改。」
魏無羨道:「不不不,不要改,這樣就很好,改了就不是原來的含光君了——反正你對我說話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要和別人說話,帶上我就夠了,哈哈。」
藍忘機道:「……嗯。」
——紗幔飄動,不時遮去陽光,樓台內忽明忽暗。此時看來,她們雪白的臉蛋似乎有些白得過頭了,毫無血色,看起來甚至有些鐵青,目光也直勾勾地盯著藍忘機,無端生出一股森森寒意。
讀到此處,金凌難得沉靜的聲音似乎也生出一股森森寒意,藍景儀不禁打了個寒顫,「嘶」一聲道:「忽然就這麼嚇人了……」
金凌乜他一眼,道:「這就嚇人了?」
藍景儀道:「……其實仔細一看,也沒有特別嚇人——是大小姐你讀得太嚇人了。」
金凌頓時氣結,道:「我讀得嚇人?!明明是你膽子小!」
藍景儀道:「我哪有!」
藍思追道:「好了景儀!」
魏無羨「噗」地笑了出來,道:「景儀的膽量還需要磨練啊!看來只義城那一回還是不夠的。」
藍忘機道:「日後,機會很多。」
魏無羨立刻就再次笑起來了,連聲「嗯嗯」之後,又故作輕佻道:「回姑蘇做什麼呀?含光君,雖然我說你的說話風格不需要改,但是只說一半也是不行的,下次得記得說清楚呀!」
——藍忘機轉過身,朝他走近一步,道:「魏嬰,你還是跟我回姑蘇吧。」
藍忘機:「嗯。」
是應該說清楚。
——「……」魏無羨道:「我真是好久沒聽到這句話了。射日之徵都過了,我還以為你早就放棄了。」
——藍忘機道:「上次百鳳山圍獵,你可有覺察到一些徵兆。」
——魏無羨道:「什麼徵兆?」
——藍忘機道:「失控。」
——魏無羨道:「你是指我差點和金子軒打起來?我想你是搞錯了。我一貫見了金子軒就想打一架。」
魏無羨仔細想了想,道:「雖然我一直覺得金孔雀挺欠揍的,不過百鳳山的時候直接動上手,好像是衝動了一點……不對,他那時候就是也很欠揍!非常欠揍!」
因對方並未控制音量而聽得一清二楚的金子軒:「……」
藍忘機沉默著不語。
——藍忘機道:「還有你後來所說的話。」
——魏無羨道:「什麼話?我每天都說那麼多話,兩個月前說過的早忘光了。」
魏無羨不禁自嘲:「別的大約是都忘了,那句話倒真的未必……藍湛,你可真了解我。」
——藍忘機看著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他只是隨口敷衍,吸了一口氣,道:「魏嬰。」
——他執拗地道:「鬼道損身,損心性。」
藍忘機道:「本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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