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果然到了九點多,二門的劉益才引了如心的母親和妹妹過來。
賈敏讓春柳給自己略插了幾根備好的素白銀器,才往東面的小花廳走來,方一進門,如心的娘和妹子,連忙守禮給賈敏請了安。
賈敏含笑應了,自己在上座椅子坐了,又讓小丫鬟們搬了兩個小杌子讓她們二人坐下,方才笑著問了她們近日境況。
如心的母親是個四十上下的婦人,收拾得還算乾淨,含淚說道:「勞煩奶奶掛心,家裡一切都好,她爹現在身子也好了,她哥哥如今也領了差事,都好著呢!」
只是如心的妹妹小鳳卻不滿地在旁邊低聲說道:「好個屁!」她聲音雖然低,可是一屋子鴉雀無聲的,自然都聽得一清二楚,如心母親頓時白了臉,又不敢在賈敏面前發作,只狠狠瞪了小鳳一眼,又向賈敏請罪。
賈敏自然不會跟一個小丫頭計較,只淡淡看了一眼小鳳,心想這當妹妹的心裡還是很有些怨言的。說起來,又怎麼可能沒有怨言,到底是活生生一條性命呀!
按說姐姐去了,又是一片忠心為主子而死的,提拔妹妹頂上姐姐的位兒,或是吃雙份兒,都是常理。原本賈敏也是這麼打算的,她身邊現在就春柳夏櫻兩個大丫頭,晴空送來的粗使丫頭都是府里家生子,賈敏不喜歡,便也不怎麼帶出來,好在最近家裡未有客人,不然旁人看起來著實也不像話,所以賈敏盤算著不若留下如心之妹也算一樁佳事。只是如今看了這丫頭的神情,卻不敢輕易下此決定。留一個心中充滿怨恨的人在身邊,風險太大,尤其是賈敏秘密極多,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她這個大咧咧的人決計瞞不過去。故賈敏心裡微微感嘆,打消了原來的主意。
賈敏便與如心母親說些家長里短的閑話,也陪著掉了幾行淚水。眼見得彼此無話,便使了個眼色讓春柳去取出一百兩銀子來,說道:「如心是個好姑娘,可憐見的,年紀輕輕就去了,真真是可惜。我也沒有旁的,這是一百兩銀子,你們先收著,置辦些家當。等下我會交代管事的,將你們全家的的奴籍都消掉。」
春柳將銀子遞了過去。
如心母親一看嚇了一大跳,口中連稱萬萬不敢,又說,「大爺已經賞了很多了。是我們姑娘福薄,無緣再伏侍奶奶,咱們哪裡能借著這個,再拿奶奶這麼多錢!」
賈敏笑著說道:「怎麼就不能拿的,我既然給你,你就安心拿著,仔細聽我說。如心這丫頭,也跟了我將近十年了。雖說是主僕其實情同姐妹,不然她也不會一聽我不好,就那樣去了。如今她去了,我在心裡也是難受的不得了。」說著,想起記憶里那個爽朗大氣的姑娘,心裡由不得一酸,眼淚就像珠子一樣滴落下來。
小鳳面上憤憤,又低聲說道:「說得好聽,難不成我姐姐的命就值這幾個銀子!」
如心母親一驚,連忙捂了小丫頭的嘴,又扯著她跪地磕頭求饒,「奶奶見諒,小孩子不懂事,聽了些風言風語就滿口胡沁!」
賈敏讓春柳扶起如心母親,語重心長的對小鳳說道:「我與你姐姐這十年的感情,哪裡是能用銀子來衡量的。如果能夠,便是傾全家之力也要救回你姐姐,只是如今逝者已逝,便是我再如何使勁,也無法從奈何橋上找回她。她平日里,言語之間最是惦念自己的家人,整日里記掛著你父親母親、你哥哥,還有你這個幼妹。別的我不能做,但是,代替如心照顧你們幾分,也是我該做的的事兒,也算全了我們素日的情意,哪裡就是用銀子買你姐姐的命。如果我果真是這樣的人,說起來你們不過是咱們家家生的奴才,死了也不過給幾兩燒埋銀子,哪裡犯得著如此。」
聽了賈敏軟中帶針的一席話,二丫頭小鳳的臉色倒和緩了些。
賈敏又說道:「如心對我那般好,再讓你們在咱們家裡為奴為婢,端茶倒水,看人臉色,我也是不忍心。自然,我也知道平民家裡的日子不好過,若是直接將你們放出去,不是為你們著想,倒是害了你們。如今這些許銀子你們先收好,返回故里安置些房子家什什麼的,等你們有了著落,我再讓人送過去千兩銀子。不是現在不給你們,怕你們身懷巨款招了賊盜的眼,反為不美。回頭你們置上百畝良田,再買上幾個鋪子做些小買賣,好好的做個富家翁。一定要記著,要把日子紅紅火火的過下去。這樣不管是死了的人還是活著的人,也都有所安慰。等回頭出去了,家裡若是有什麼困難?也別跟我客氣。有什麼事兒只管使喚人來。」
這裡的主僕關係太過親密,賈敏萬萬不敢讓這麼一個危險的,對自己懷有異心的,甚至可能懷著報復心理的人留在身邊,所以只能多用些銀錢,將他們像佛像一樣,好好的供起來。
千兩白銀的天文數字不僅驚呆了如心母親,連小鳳也呆立當場,一個不滿的字也說不出口,便是地上的一干丫鬟們也都咬指瞪眼,不敢置信。回過神來,忙感謝不盡。
送走人之後,春柳回房看到賈敏歪在榻上,只從窗戶盯著院子里的幾株芭蕉,總是一副不太爽利的模樣,便上前替她卸了頭上的首飾頭面,又輕聲勸慰道:「奶奶若是舍不下如心姐姐,想抬舉他們家,何不收了二丫頭在身邊呢?」
賈敏揉了揉眉心,搖了搖頭,說道:「我給了她們這些銀子,回頭她們放出去之後,也算是富貴之家了,強勝於在咱們府里做奴做婢的,豈不是更好。那個二丫頭,我眼瞅著也未見得就樂意呆在咱們這兒。」
「奶奶說的是這個理。我看著,她們家出去的時候,臉上全是笑容,只是來的時候,臉上頗有些不平之色,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兒?要說起來,咱們也沒有對不起她們家什麼,你瞧那二丫頭滿口裡都說些什麼放屁話,好像奶奶怎麼著如心姐姐似的,倒給奶奶耍起臉色。就她那樣子,當著眾人的面編排主子,拖出去幾棍子打死都不算委屈。我剛才就一肚子火,說得難聽點,如心姐姐也不過是一個家生的丫頭,說破天頂多賞幾十兩銀子,哪家子主子能像奶奶這樣,好生替她們打點,猶不厭足,倒累得奶奶賠了那麼一大堆銀子才罷休。她們家如心是那樣一個人,她們家也是奶奶帶來的陪房,何故如此,眼睛里淺得只認得白花花的銀子。」
賈敏說道:「連你也看出來了,我剛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呢,不過如此這樣倒好。」只嘆息道,「到底如心是個好的,我只當做這錢是給如心的也就罷了。」
兩人正說著,卻見夏櫻面色不好的走了進來。
夏櫻是個喜怒分明的人,一時高興了,就喜笑顏開,一時不高興了,就拉長臉子,便是賈敏也多喜她這幅毫無心機的樣子。如今見她嘟著嘴走進來,便逗趣道:「你這丫頭,最近在咱們院子里不是很威風嗎?這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招惹咱們櫻兒了?」
夏櫻聽了,趁著窗戶往外看去,此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幾個小丫頭都在大門口的廊下躲著,離得倒是遠遠的,便回頭悄聲對賈敏說道:「奶奶,我聽說大爺可能病重了!」
春柳驚訝道:「怎麼可能?若是大爺病重,怎麼咱們院子里絲毫風聲都沒有得到?晴空日日前來,怎麼也沒有透漏出半點來!」
賈敏細揣此事,半含酸意道:「那個花姨娘在前頭,晴空一個二等丫頭算個什麼東西,只怕她也很久沒見過大爺了吧。」
原本林如海是要放幾個花、巧、劉三位姨娘出府的,也不知道怎麼著,又突然改了主意,巧姨娘和劉姨娘都走了,單留了一個花姨娘。賈敏聽了對林如海更加不屑一顧,心想必是軟玉嬌花一般的人兒兩滴眼淚一掉,林如海就憐香惜玉捨不得了吧。
春柳知道賈敏嘴上不說,心裡卻對花姨娘這事兒耿耿於懷,於是也不敢接話,只說道:「等會子晴空就該過來送午飯了,不妨問問她,到底大爺那邊的情況,她比咱們略知道一些。」
又細細盤問夏櫻消息來源。原是夏櫻聽兩個林如海院中的婆子聊天知道的,只是等她追問時,那婆子又滿口稱說自己也是猜想的。不待夏櫻再問,竟是腳不沾地跑了。
至晴空前來,賈敏也懶怠迂迴,直截了當詢問此事。晴空聞言大驚:「這是誰信口胡說咒咱們大爺,大爺一直都好好的呢!」
突然想起這兩日都未見林如海,又躊躇起來,「這些日子我忙著旁的事,說起來倒是兩天都沒見大爺了,大爺身邊有花姨娘和香墨、青硯兩個伏侍著,原也不需要我貼身照顧。昨天夜裡我本有事要問大爺示下,卻被青硯編排了一頓,說我撿著高枝兒,大爺屋裡輪不到我做主,當時我只覺……」說到此處,心中已覺有些不妥,抬起頭來,對上賈敏的眼神,只覺匪夷所思,「難不成她們幾個竟是如此大膽,這種大事也敢瞞著奶奶不曾?」
賈敏冷哼一聲,說道:「敢與不敢,咱們去瞧瞧便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