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到了鎮上,和王成越好返程的時間,連香下了板車,跨好自己的籃子,去尋找合適的地方。
王成自己也有東西要賣,有心想和連香一道,只是他趕著驢車,一些地方不好走,便專門去往常賣山貨的地方。
時間還早,街道上的人不算多。連香憑著原身以前來鎮上幾次的印象四處走了走。
鎮上只有主要的道路是鋪了石板,其他地方都是土路。沒走兩步,鞋子就是灰撲撲,裙腳也會被揚起的灰塵弄髒。這就是為什麼連香穿的是土黃色的衣衫。
想起許多古裝戲裡面那些仙氣飄飄的美女們,什麼鴨黃藕荷,什麼艾綠湖藍,又有什麼月牙白銀珊瑚,連香只想呵呵。有錢人家的女性可以做到腳不沾地,這個地指的是字面上的地,土地。平民百姓基本上是什麼耐穿穿什麼,這種土黃色,官方叫法是栗色,是最耐髒的。十個窮人裡面有八個穿這個色的。衣服洗得多了容易破,破了還要補,補得多了就得重新扯布再做,費錢得很吶。
栗色連香四處留意,來到一條街口。
這條街主路正對著鎮上最高大上的酒樓,老遠就能瞧見酒樓上寫著「酒」字的旗子在旗杆上晃蕩。酒樓門口的匾額上寫著「福來客」三個字。
連香反應了一秒后意識到這實際上是「客來福」,從左到右的閱讀習慣還沒有完全改過來。
這條街明顯就是以食肆為主,兩旁的小店沒有客來福這麼氣派,先下也打開門板,開始營業招呼客人了。連香一邊打量人家賣的是什麼,一邊向外走著,直到邊上有個賣湯的老大娘支的攤子,才停下來。這裡已經臨近這條街的盡頭了。既是盡頭,又是另一條街的起點,只不過不是賣吃食。
這邊也有像連香這樣連攤子支架都沒有的人,很少。她看看周圍倒也沒有不好意思,先把籃子放下——好歹這裡也是磚地,還算是乾淨——掀開布取出一朵玉蘭花點心放在手上,又放了幾個點綴在大朵玉蘭花中間的彩色糰子在籃子面上的粗布上,開始學別人一樣叫賣。
「玉蘭糕——百香團——」聲音清脆,在熙攘的清晨中格外清晰可辯。
有人問價,有人付錢,有人只在旁邊看看。
有人看著這賣吃食的小女子手上動作利落地將兩片葉子扣成個小燈籠狀,把那精巧的點心放進去再扣上,並囑託一句「客人拿好」也不由得跟著買了這兩樣都試試。
這是連香仿造網上那種紙扣的婚慶回禮盒做的。玉蘭花葉子足夠大,葉莖的硬度也足夠,倒不僅升了包裝的錢,還更引人留意。
「玉蘭糕八文一個,百香團兩文一個,五文三個。客人都要嘗嘗么?」
老實說這價格按照濮青縣的購買力而言,定得並不便宜。參考隔壁攤子賣湯的老大娘,一碗素湯能管飽,也才三文錢。小小的玉蘭糕,幾口就能吃完,不足以飽腹,也要賣到八文一個,僅這個價格,就足以隔絕許多生活拮据的人家。不過東西勝在新奇好看,做工細緻看上去精巧極了,便有那些不差這十文八文的人,花上幾個錢買來嘗個鮮。
等日頭升高,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時,連香籃子里的點心幾乎就要清空,等最後兩個百香團給一位帶著女兒上街的父親買走後,連香收拾好賺來的銅錢,這才有空掏出懷裡剩下的三個粟米餅。
腹中早就飢腸轆轆,一口氣吃完兩個,剩下一個打算回去路上再解決掉。接著提起籃子準備找王成,看看對方的貨賣得如何,若是都賣完了,便可提早回去。
她一路走一路心裡算賬,原本那些材料一共做了二十五個玉蘭糕,成本在五十文上下。四十個百香團成本約是二十文。所以這一趟下來,去掉了七十文的本錢,以及六文的搭車前,一共賺了一百九十八文。
一百九十八文啊……
連香愉快地想,若是每次都能有這樣的銷量,那麼很快就可以還完借十三嬸的兩貫錢,以及六嬸家的三貫錢。
她回去之前又花二十六文買了點花生和豆子這些自己家裡不出產的東西,計算著這些能變成多少的玉蘭糕和百香團,就這樣一路到達了王家村。
可惜愉悅的心情沒有持續多久,回到村裡時日頭偏西,她遠遠地看到一個婦人在自家院門口徘徊。
「十三嬸?」
「阿易媳婦啊,你可算回來了。」那婦人一臉躊躇,見到連香回來,不由得眼中亮起光來。「嬸子等你半天,咱們快些進去說。」
連香因著王成今日早晨的話,知曉十三嬸所為何事,卻不知是為了什麼,見對方焦急,也以為她是家中有了急事。當時借錢,能有兩貫錢已經是雪中送炭,雖然有些利息,卻也合理。因此連香也是感謝十三嬸,如果她如今有急用錢的地方,那連香無論如何都會想法子儘快還錢。
「嬸子可是家中有什麼急事?」連香柔聲問道。
十三嬸卻皺皺眉,踟躕半晌,才道,「卻也不是急事。」
見連香不解神情,十三嬸有些犯難,「也許就是些當不得真的話,只是嬸子我不是經得起事的人,這才慌裡慌張地找你。按說你如今恐怕也一下子拿不出這兩貫錢回來,我也不想逼你,可是……」
鄉里婦人說起話來有些詞不達意,沒個重點,好一會兒過後,連香才抓住重點——
「族裡要收回我家的地?」
王家村以王姓為主,並沒有村長,只有王氏族人的族長。村子里大小事情若是遇上糾紛難以平息,基本上就由族長出面最後解決,至於是否公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對於村子裡外來落戶的外姓人口,一般不敢和王家村的村民有什麼不和,所以也用不上族長出面。在連香來到王家村五年裡有限的印象中,極少出現過族長這麼一個人物。
她從十三嬸絮絮叨叨的闡述中,慢慢理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
十三嬸實際上是王萬生的姨媽嫁到鄰村生的女兒,也就是表兄妹關係。至於已經去世了的十三叔,也算是五服內的堂兄弟。王萬生平時沒少幫這個守寡拉扯孩子的表妹,直到十三嬸生的兩兒一女都辦好嫁娶之事。因此兩家關係算是頗為親近。既然平常也總是走動,等連香求到她家時,十三嬸總是不能不管的。於是在她能力範圍之內,拿出存了好幾年的兩貫錢借出,連香也主動承諾,半年後除了本錢之外,還多返回一成的利錢。
而十三嬸之所以膽敢把自己的棺材本借出去,就是憑著王家留給連香的五間磚房,以及十畝良田。哪怕半年以後連香真的還不起了,也有房子和地能抵債。
然而就在頭一天,十三嬸聽到村子里有傳言,說王萬生家如今絕了后,要把地給收回來,不能留給連香這個外姓人。況且人還年輕,和王易成婚時連人都沒見過,肯定不能安分守寡。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帶著他們王家的錢和地就嫁走了呢?
同樣是守寡的十三嬸太清楚寡婦的辛苦。她這還是有兩兒一女,有親人幫襯著,這才苦過來的。而連香如今再沒有一個替她撐腰的人,拿什麼爭?族裡說是要地,沒提到這幾間磚房,可難道他們會好心把房子留給她住嗎?
她也不想逼這孩子,可是若是等到族裡把地和房都收走了,她上哪裡去要回那兩貫錢?十三嬸倍感不安,決定趁著族裡還沒有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先讓連香把錢還了,或者是用房子用地抵債也行,簽好了契,就不怕族裡把屬於自己的那份要回去了。
連香心裡一片冰涼。
來到這個世界等同於墜下山崖,就在她勉力抓住枝丫以為能向上攀登的時候,山崖上的人又朝她扔下石塊。
她告訴十三嬸明天再給她答覆,接著把人送出門口。拴上門栓迴轉身來,才拖著無力的雙腿回到床炕倒下,胸口還硌著一塊冰冷的,硬邦邦的粟米餅,一如她此刻的心。
房子和地都被王氏族裡收回去,對於一個年僅十七的女子而言,簡直是不給她留活路。
不,對於許多人來說,她還年輕,還可以通過嫁人活下去。剛剛十三嬸的話中不也有這樣的意思嗎?
可是連香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命脈,通過嫁人交出去。多少年前,在她還小的時候,媽媽的例子就證明了這種做法的失敗。
那究竟該怎麼辦?
腦海中突然想起白天王成對她說過的話,「若有什麼難處,可以來找我」。
不,還不夠。
對方並不知道她現在要面對的是宗族,王成可能只是以為她會有錢財上的困窘。而身為王姓人,宗族的決定又該怎麼反對?
太陽的餘暉也消失不見,黑幕降臨。夜色中漫天星華閃爍,農家小院里,一個纖弱女子坐在炕上,看向窗外的夜空,蹙眉思量,目光卻是堅毅無比。
第二天一早,連香便起身,準備前往十三嬸家。
她直到下半夜才將將睡著,連續兩個晚上沒有睡足覺。站在水缸前看著水面印出的自己,模樣有些憔悴,可能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便決定先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再出發。
從院子的柴垛里撿了木柴,自己用砍刀劈了,抱入灶間生火燒水。臉上的郁色愁緒已經散去,她已想好法子該如何妥善解決此事,心情輕鬆了不少。此刻心神便全投入到要做的早餐上,畢竟吃飽吃好了才能打好這場仗。
白面和白米是用來做點心賣錢的,連香身為負資產以及被人惦記著資產的人士,目前是捨不得吃的。她平日里只吃苽米。苽米雖然口感差點,但是只要做得好,也是一樣美味。更何況,苽米的營養價值還更高,連香一邊吃一邊覺得什麼糖尿病高血壓在遠離自己,吃得是一點也沒脾氣。
一大早的倒也不用就開始吃苽米。
從屋檐處掛著的兩塊不大的腌豬肉上取下一塊,用刀片下半指厚的薄片,再把剩餘部分掛回去。那一小塊薄片肥瘦相間,對於飢腸轆轆的人來說,晶瑩剔透的肥肉和紫黑色的瘦肉穿插,可真是好看的緊。
她欣賞了幾秒這美妙的色差后,把肥肉切下,瘦肉用刀小心地切碎,那片肥肉擦了擦鍋底,煉出幾滴帶著醇香的油,借著那熱油翻炒幾下瘦肉碎,然後把煮好的豆子連湯倒下去一些,再灑下些許粗鹽粒,小火慢慢熬煮一會兒,香氣便悄悄從鍋蓋與那鐵鍋的縫隙中間偷溜出來。
真是香!越聞越餓。
不過她還是繼續不緊不慢地撥弄灶下的柴火。豆子好吃是好吃,沒燉爛就吃下去,若是腸胃消化不好就容易脹氣——放屁。
小口小口,充分咀嚼,讓每一口都經過舌頭味蕾體會。享受完這頓古人常吃的豆飯早餐之後,連香清理完廚房,收拾好自己,還沒等出門,就聽到院外的叫門聲。
十三嬸性急,心裡壓不住事情,連香一頓早飯的功夫,人就已經來到門口。
連香放下袖子,前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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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好吧,寫著寫著我也餓了。
關於本文出現的主食,苽米從周朝開始作為民眾的主食一直流行到了唐朝,唐以後就少了。本文的架空背景么,類似於宋、明——吧,所以這是食物屆的關公戰秦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