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十九年天涯路 第一章 生而知之之人
「公子,再過不遠就有道橋,只要過了那座橋,就到了天地會的地盤,只要到了天地會的地盤,或許可以脫險!」
天空中飄著細雨,打在車頂上,喊殺聲早就蓋過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一輛殘破的馬車行駛在樹林間的小路,車中坐的是一個白凈公子,手裡面緊緊捏著一把摺扇,骨節都因為用力泛白。
書生正透過馬車的後窗觀察後方的情況。
馬車後跟著不少人馬,每一個手中都握著刀劍,目標正是前面的那輛馬車。
這下過雨的泥地就連馬蹄都會打滑,可是有一人踩著樹冠前來,速度相比於騎馬的一眾人等還要快上不少。
「李師傅也回不來了……」書生目光複雜,將後窗的竹簾放下。
「公子不必傷心,我們早就做好了為公子而死的準備。」
駕車的男人只剩一隻右臂,左邊肩膀處用白布捆著,隱隱可以看見血色。
聽見身後樹梢上的聲響,男人把韁繩塞進口中,用僅剩的右手從后腰拔出一把長刀,緊緊的握在手中。
若是按照樹上那人的速度,馬車到不了那座石橋就得被攔下。
青州的江湖勢力中,也就只有前方的天地會還未聲明對於馬車中這位公子的態度,在現如今的情形下,沒有表態就是最好的情況,只要過了橋,說不定真的有機會活下來。
樹上的人背後背著一把道劍,一副老道模樣,乍一看去確實有幾分仙風道骨,只是生得一副三角眼眸,徒增一些陰損之氣。
老道的手在寬大的袖子中一抹,掏出一把短劍,也不見用力,輕飄飄的甩出,這把短劍就扎在馬車左邊車輪的車軸之中。
短劍的劍柄處有一根隱隱可見的絲線,而這線的另一端則是老道手裡巴掌大的鐵球。
老道尋了個看起來十分粗壯的樹,把這鐵球往樹上一拋,鐵球在這樹上繞了幾圈,連帶著絲線纏了個結結實實
「咔。」車軸處傳來一聲碎裂的聲音,這根不知道什麼材料的絲線綳得筆直,一眨眼的功夫,左邊車輪隨著匕首就拋飛出去。
車廂向一邊倒去,裡面的公子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這一晃,險些從車窗中甩出去。
馬車的一角嵌入泥地中,突如其來的阻力把馬拽翻在地。
老道把背負的道劍拔出,身影掠向車廂。
「公子,得罪了。」駕車的男人把手中的長刀叼在口中,右手伸進車廂中,抓住了公子的肩膀,兩腿一發力,帶著公子向後躍起。
兩人剛剛離開馬車,整個車廂碎裂成幾半,碎木飛濺開來,男人側身護住公子,任由碎片嵌入這半邊身體。
「公子,向石橋跑,這裡我來攔住。」
男人放下公子,一瘸一拐的向站在車廂頂的老道衝去。
這白衣公子也非矯情的人,深知自己不可辜負一路上為自己而戰的眾人,咬牙就用盡全身力氣沖向石橋,石橋的對面隱隱的可以看的見幾個人影。
老道心不在焉的擋了幾招,和後方追上來的人吩咐「這人交給我,你們快些,決不可讓他過橋。」
騎馬的眾人縱馬越過馬車的殘骸,男人翻身兩刀將兩人從馬上劈落下去。
只不過兩人,騎馬的可足足有十餘人之多,還未等他劈第三個人,老道一把道劍就指向了他的后心,原本劈向第三個人的刀硬生生收回,將老道的劍挑開。
最前方的人眼看著追上了白衣公子,這次出來之前就有交代,誰若是挑了這位公子的項上人頭,賞銀萬兩,若是有了這萬兩賞銀,可就再也不用在江湖中奔波了。
就只在這近在咫尺的一刀。
「公子!」
獨臂男人的餘光看到了頭馬舉起的斬馬大刀,心中萬分著急,一刀擊退老道,擰身運刀就要把刀甩出去,只是蓄力到頂點還未爆發,一個劍尖已經從自己的胸口冒了出來。
「你敢分心?」老道的笑聲傳進了獨臂男人的耳朵。
白衣公子的腿腳一軟,整個人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到了橋頭的石柱上,不過就這一摔,反倒是躲過了一刀,只是一身白衣沾滿了泥土。
「嘿嘿嘿,萬兩白銀。」
頭馬趕上,手中大刀順著風砍下,在白衣公子的眼中逐漸放大,這一刀竟是迎著面門而來。
自身之力加上馬匹前沖的力量,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一刀下去,這個價值萬兩的公子就會這麼殞命。
「鏘!」
大刀帶起的風吹的白衣公子臉上一陣生疼,不過卻是在距離公子鼻尖只差一線的地方停了下來,紋絲不動。
白衣公子愣住了,到了這一刻,他的心臟才開始不受節制地迅速跳動起來,他抬頭看到了持刀人臉上驚懼的表情,只不過他的眼神並不是在看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側。
白衣公子僵硬的轉過頭去,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此刻就蹲在他的身側。
「你值白銀萬兩?」
少年的臉上滿是好奇,近距離打量著白衣公子,看到髮絲被汗水和雨水沾在臉上,還伸手幫他撥開。
這少年不過是十二三歲上下,長相清秀,手裡面提著一把比他自己都矮不了多少的長劍,劍鞘上雕著花,還有一些通透的玉石鑲嵌在上面,比起用來戰鬥,更適合放在家裡觀賞。
可此刻少年左手握在劍鞘上面,用拇指把劍推出劍鞘一段,那柄斬馬大刀砍在劍鋒上,都不見少年如何費力,竟然就這樣硬生生的被接了下來。
「小昭,先辦正事。」
石橋上緩步走來了三個人。
一人揣著袖子,好像沒睡醒的樣子,只不過兩個袖子大的好像可以裝的進人。
另一人扎著袖口褲管,右手拖著一柄鐵槍,長發隨意系在身後,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最後一人溫和的笑著,手裡拿著兩把雨傘,給這兩個人打著,自己在兩人身後多多少少都會被雨淋到些,不過他自己好像並不在意。
手拿著斬馬大刀的這位,也意識到了危險,驅馬緩緩的後退了一段距離,和後面騎馬而來的人站成一堆。
老道從後方走來,手中染血的道劍在雨水的沖刷下重新露出了寒光。
「你們天地會,越界了吧?」老道上前,距離橋頭五步左右,盯著這幾個人開口。
小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此刻還站在橋上,就算是腳尖都沒有碰到橋下的泥土「沒呀,我都沒下橋。」
「可他還在。」老道用劍尖指了指靠在石橋頭,屁股還在橋下的泥地上的公子。
小昭略微思考了一下,抓住公子的領子,一把提到了石橋上「現在不在了。」
老道眯起了眼睛,只聽見「啪」的一聲水聲,老道的身影迅速的掠向石橋,手中的道劍直指白衣公子的后心。
天地會霸道慣了,不過也確實有這分霸道的資本,但若是現在將他殺了,就算是天地會也沒有理由同他們翻臉。
算盤打的很好,只不過持槍的那位上前一步,單手持槍,第一槍將老道的道劍挑開,第二槍便橫掃在老道的胸口,老道慌忙中把道劍橫在胸口。
「鐺!」
老道連退了三步,這才穩住了身體。
「告辭。」
等老道站穩,四個人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轉身過橋。
老道看著這四個人,還外加個渾身泥巴的公子,眼神中變化幾次,不過還是嘆了口氣,轉身從人群中走過。
「撤了。」
天地會不過來了四人,老道加上騎馬的十餘個好手,對於打道回府竟然沒有絲毫的異議,只有一些不甘罷了。
石橋的那邊有輛馬車,有一個滿臉胡茬,衣衫髒亂的漢子單手托腮,側躺在雨棚下,仔細看看,臉上的線條倒是剛毅,對比這幾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身上又是另外一種風情。
「哦?回來了。」漢子爬起身,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的說道「上車吧,這種天氣就適合在家睡覺,還非要我出門。」
「那個,幾位少俠,可不可以等等?」泥巴公子有些猶豫的開口。
「怎麼了?」小昭兩眼放光的轉過身,看來是很喜歡少俠這個稱呼。
「我想看看和我一起來的那個護衛……」
「嗯?」
等到老道等人走了之後,小昭給這泥巴公子撐著傘,從石橋上走過。
獨臂男人的屍體被老道扔進了草叢中,若是不管,到了晚間多半會被這山上的野獸分食。
他的長刀已經不見了,可能是讓老道他們撿走了,泥巴公子在周圍尋找半天,什麼都沒找到。
泥巴公子也不問旁邊撐傘站著的小昭,自己一言不發的蹲下,就用手在地上刨一個大坑。
下過雨後地面全是泥巴,可是泥巴里也難免有些木刺之類的東西,他的手指被劃破,鮮血流下混在泥土中,可是他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接連不斷的用手把土刨開,直到挖出一個可以放下獨臂男子的大坑。
「你們說他現在有幾分真心在裡面?」
橋上的四個人看著這裡,揣著袖子的那人問道。
漢子和他擠在一個傘底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要我說,能有九分真心。」
泥巴公子將獨臂男子的屍體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然後推土掩埋,站起身之後深深的行了一禮,隨後接過小昭的傘,和小昭一起走來,
「難說。」拿槍的男人轉過身「我覺得七分。」
回到了車上,泥巴公子的一身白衣已經濕透了,他本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從未習過武,此刻坐進陰冷車廂中身體忍不住的發抖,可還是抱拳,努力控制自己顫抖的聲音。
「多謝諸位少俠的救命之恩。」
說是少俠也不錯,除了滿臉胡茬的那個漢子,其他四個人,最小的小昭就十二三歲,最大的看起來也不到三十,相貌也都很有看頭,每一個都可以做得話本中的主角。
「不必謝,其實你跟我們回去也未必能活。」駕車的漢子把腦袋探了過來。
泥巴公子一愣。
小昭把他腦袋推回去,然後和泥巴公子笑著說道「我們當家的宅心仁厚,你多半會沒事的。」
即便是想寬我的心,也只能說「多半沒事」嗎……
泥巴公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還不知各位少俠如何稱呼。」
揣著大袖子的少年笑道「你想聽藝名還是真名?」
「啊?藝名?真名?」
「藝名王朝,真名王悠。」揣著大袖子的少年先指了一下自己,隨後又指著駕車的大漢「藝名馬漢,真名馬北衫。」
王朝接著介紹「使槍的那個,藝名張龍,真名張之逸,最後背著挺多傘的那位,藝名趙虎,真名趙安雪,那小孩……」
小昭瞪了他一眼,拱手說道「我沒有藝名真名之分,名字就是當家的取的,名為展昭。」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展昭。」泥巴公子一一拱手,說罷之後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五位的名字讀起來頗有些利口,好像閱讀詩詞一般。」
王朝笑了笑「確實如此,我們當家的說行走江湖,需要取個藝名,臨陣對敵或是打家劫舍時也好報名。」
「聽王兄所言,貴幫當家定是熟讀聖賢詩文的人吧?」泥巴公子好奇的問道。
一聽這話,五個人不約而同的笑的前仰後合。
「可是我說錯了什麼?」泥巴公子有些臉紅。
王朝笑著搖了搖頭「我們當家的從來不讀書,只是天賦異稟罷了。」
趙虎在一旁點點頭。
「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生而知之。」
……
馬車駛到城外的時候,天空已經重新放晴了,雨後的陽光總顯得十分真誠,泥巴公子將車窗處的竹簾掀開,看向了城門,
城門上有一塊紅布,上書五個大字。
「蟬城歡迎你。」
馬漢懶洋洋的和城門處的官兵一抬手,就當是打了招呼,馬車也沒經盤查,就已經進了城。
城中百姓和商販,看到馬車都少不了打個招呼,馬漢也一一應下,有些臨街擺攤的菜販子塞過來幾根黃瓜什麼的,馬漢也不推脫,客氣的接過來。
街上時不時都能見到一些「蟬城是我家,環境靠大家。」之類的紅布金字,街道果真也是異常的乾淨。
「天地會在城中還真是受歡迎啊。」
泥巴公子心中滿是吃驚,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其他地方的幫派,出門時行人避讓,人人畏之如虎,哪裡有蟬城中這種發自肺腑的親切。
「還好吧。」幾個人啃著黃瓜,也沒覺得有什麼。
馬車在一個四層茶樓前停下了,這茶樓頗具規模,若是不見門牌,泥巴公子是斷然想不到這竟是個茶樓。
進了門,幾個肩上搭著抹布的夥計迎了上來,王朝把一身破落樣子的泥巴公子交給他們,還囑咐了一聲「找間上房給他安頓下來,打些熱水洗洗。」
隨後又和泥巴公子說道「結束之後喊他們一聲,他們就帶你去見我們當家的。」
小夥計答應一聲,為泥巴公子帶路。
房間的布局很奇怪,推門就見到空中畫著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泥巴公子一驚,仔細看去才發現這是一扇屏風,只不過屏風材質奇怪,看起來十分通透,若不仔細觀瞧,還發現不了。
「這……這是琉璃?」泥巴公子看不明白這是什麼,只好轉頭問那個小夥計。
小夥計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沙石經過燒制而成,當家的說,這叫玻璃。」
「玻璃……」泥巴公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一會兒便有人給公子打來熱水,請公子等待片刻。」小夥計笑著說道。
看到泥巴公子點頭,小夥計退出房間把門關上,快步離開了。
泥巴公子又用手摸了摸這道屏風,還是覺得十分稀奇,向屋中走去,窗戶,桌面,甚至書架,都用到了這叫做玻璃的材料。
桌子上還放著幾個好看的玻璃瓶,泥巴公子將置於瓶子底下的紙條拿出來,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瓶中佳釀每日更換封存,請放心飲用。」
卧室中同樣如此,這床並非實木,可坐上去也不是軟糯的感覺,反而有很大彈性。
縱使泥巴公子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覺得這太過神奇,直到沐浴結束后,任然對房間中的一切感覺到十足的新鮮感。
問起小夥計,小夥計卻總是一副貧寒書生說起聖賢時的樣子,看起來充滿了仰慕之情。
「這些都是當家的所制。」
泥巴公子將頭髮用一種名叫「吹風機」的手搖機關吹乾后,穿上一身小夥計準備好的白衣,沒了那副落魄的樣子,反倒是顯出了一些貴氣。
「啪啪啪。」
小夥計輕輕的拍了拍門「不知公子可梳洗完畢?當家的想見你一面。」
「好了。」
泥巴公子放下了手中不知比銅鏡清晰多少的鏡子,站起了身,心中除了好奇之外,竟有些忐忑。
不知這位生而知之的人,會是什麼樣子。
泥巴公子跟著小夥計走了出去。
茶樓三層,實則為三層半。
一層最廣,從大門進去之後,有些茶桌茶位,側方有一樓梯,上去之後也是一圈桌椅,最好的位置便是這閣樓中靠著窗戶的位置,向里看便是戲台,向外看便是街道。
二樓的桌椅大多已經被城中富貴人預定好,可今天或許因為下過雨的緣故,二樓的人不是很多。
位置最好的那張桌子上,放著一個大盆,盆中是一堆熱氣騰騰的棒骨,盆后坐著一個人,被騰起的白氣遮住了臉,看不太清。
泥巴公子拱手「在下戶部尚書之子,李錦閣……」
「哎?先坐。」盆后的人打斷了他的話。
泥巴公子點點頭坐下,可是天地會當家的下一句話就讓他脊背冰涼,冷汗都冒了出來。
「閣下確實姓李,不過可不是什麼鬆緊閣,你是……」
這聲音意外的年輕,說道這裡的時候頓了頓。
「李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