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十九年天涯路 第二章 是龍非蛇

當今聖上共七個皇子，除卻二皇子一心習武，四皇子寄情山水，七皇子年幼，其他四名皇子似乎個個身負大才。

五皇子李律政，十二歲時一篇《千字文》便已經初露崢嶸，自幼便崇拜大皇子的德行，在上一次的奪嫡之中，堅定的站在大皇子的身後。

大皇子雖說韜略不足，不過心性極佳，更擅於用人，太平年本就該有平安天，當時在大部分朝臣的心目之中，大皇子要遠遠勝過三皇子。

三皇子大才，朝中文庫書閣閣老吳吏評價其心智如妖，腦中的陰詭計謀如同生來所得，八歲時便設計殺死四皇子母妃，只因為當時他隨手寫出的文章被評不仁不德，被罰禁足思過之時，四皇子卻出宮遊歷為他帶了一隻上好的狼毫筆。

之後的年月中，三皇子的性情越發難測，以至於朝臣中傳言，三皇子天生就是瘋的，是妖邪轉世。

就連當今聖上都有所忌憚，對於三皇子有些刻意疏遠。

六皇子出生后，三皇子就十分喜愛六皇子，無論何時，做何事，都帶著六皇子。

直至六年前，下一任儲君就是大皇子這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就在前一天晚上，三皇子突然進宮面聖，說大皇子勾結禁軍，只是不知拿出怎樣的鐵證，當今聖上竟然連一句解釋都未聽，匆匆處死了大皇子和當時的禁軍統領。

五皇子李律政也因為是大皇子一黨被流放邊疆。

這事處處透著詭異，朝中說三皇子是妖邪轉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只不過年前的時候，這位妖邪轉世病死宮中，六皇子又太像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無力抗衡，這才讓你李律政返回京城。」天地會當家一邊啃著棒骨，一邊開口說道。

說到這裡停下，見李律政神情有恙，從對面的板凳上坐到了李律政側面的板凳上。

「在下王幼明，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李律政這才看清了他的樣子。

看上去並不出眾，但很耐看的臉，頭髮很隨意的扎在腦後，這辮子甚至看上去都有點偏，衣服顏色是很常見的灰色，款式也是滿大街都在穿的那種。

無論怎麼看都是那種很普通的路人，頂頭了也只能算姿色尚佳的路人，儘管氣質有些脫俗的感覺，但仔細看看，這種感覺又會消失。

王幼明熱情地指了下大盆「吃啊，別客氣。」

李律政深吸一口氣，恢復了正常的神情，一路上如同逃難，也沒好好吃過飯睡過覺，問到肉香，李律政的胃早就有些難受了，也不客氣，伸手拿起一塊棒骨放到嘴邊。

「吃飽了好上路。」

「咳，咳咳。」

這冷不丁的一句入耳，李律政一口吐沫嗆在氣管里，本就蒼白的臉又咳的通紅。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王幼明擺擺手。

李律政拿著骨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王幼明拿起一塊骨頭，上面的肉燉的很爛，很容易就可以從棒骨上脫離。

「快吃吧，沒下毒，這麼大一盆，我一個人吃完可費勁，那幾個狗賊說在茶樓啃骨頭丟人，不陪我吃，倒霉催的，我這個當家說的話越來越不頂用了。」

說著，戲台上走上來幾個身材窈窕的女子，抱著琵琶，古琴什麼的，在台上熟練的坐好，當手指撥動第一根弦的一剎那，似乎就有一股酒香四散出來。

「咣當。」

李律政回過神來，自己的面前多了個空的海碗，王幼明正拿著個酒罈往裡面倒酒「來，吃肉不喝酒怎麼能行？」

「大當家，你這不是個茶樓嗎？」李律政聞著一股酒香，往周圍看看，其他桌子上都是一壺茗香，兩碟瓜果，反觀這裡，實在是有些汗顏。

「少廢話，幹了，養魚呢你？」

「……」

著實丟人。

看到李律政把酒喝完了，王幼明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我自己開的茶樓，誰敢說什麼？」

不知道該說什麼，李律政啃著肉化解尷尬。

「老實說，我現在還是沒想好殺不殺你。」王幼明冷不丁的又說了一句。

不過已經有一碗酒下肚，李律政也莫名有了一些底氣，只是張口啃著骨頭「你不是猜出我是皇子了嗎？即便如此的話你也敢殺？」

王幼明嘿嘿一笑，拿起桌子上的一塊手帕擦了擦手，隨後從懷裡拿出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有關於你是誰，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反倒是六皇子，李律司殿下的信先到，他說戶部尚書之子李錦閣，歸京途中私自離開五皇子李律政殿下的車隊，在之後，李律政殿下的車隊就遭到匪人襲擊……」

「這種謊言也太劣質了。」李律政嗤笑道。

「但你用著李錦閣的身份離開隊伍已經是事實，而且，重要的並非這個謊言，而是他許諾下來的報酬。」王幼明把信打開，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

「如若誅殺逆賊有功，其幫派可入主蛟鞍閣。」

只是這麼輕飄飄的一行字，也沒有什麼常見的黃金萬兩，良田千畝之類的字樣，不過卻可以讓整個青州的江湖幫會都動了心。

三皇子生前的時候提出過要建立一個名叫蛟鞍閣的機構，大意就是以皇家的資源扶植一個幫派，以幫派來制約幫派，從而將天下的江湖勢力都掌握在皇家的手中。

不過還沒有等實行，三皇子就病死京中。

這個機構對於皇家的影響太大，至於何時推行也只是時間問題。

「殺了你，這儲君之位可就沒有第二個人選了，這閣主之位也不言而喻，明擺著穩賺不賠的生意，誰不做？」王幼明有意無意地看著李律政，想看看這五皇子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李律政看都沒有多看那封信一眼，而是反問道「既然穩賺不賠，你為何不做？」

「我這個人信佛，不喜殺生。」

「……」

李律政險些又噎住，說這話之前，你好歹把手裡面的骨頭放下啊。

「其實是風險太大，殺皇子，這麼大的罪名，我不敢背，到時候六皇子一句他不知情，再找一隻替罪羊，這封信上所說的內容完全可以一筆帶過，到時候罪責就全落在了天地會的身上。」

「況且我們天地會這一大幫子都是懶散貨，現在也挺受百姓愛戴，別說是買菜了，就是去逛青樓，要不是硬塞銀子他們也都不收，就算是我們成了天下第一大幫，過的又能比現在好了？」

王幼明喝著酒，這兩句話說的是掏心掏肺，好像把李律政當成了最知心的朋友一般。

李律政喝了不少酒，兩頰有些微紅，吃相也放得開了，聽著王幼明這話沒有搭話，認真地把手裡面這根骨頭上的肉，細嚼慢咽的吃下之後，開口了。

「自古謊話半句真半句假，方可動人心，你前面說的話是真，後面半句我覺得是假，那五個人個個不凡，怎會甘心安於一隅？就單說你，我便覺得你並非是安於現狀的人。」

王幼明喝了一口酒「除了還沒遇上一個我喜歡的姑娘，我倒是覺得現在的生活不錯。」

這句話說完之後兩個人各自吃肉喝酒，聽著底下的曲子，兩三隻曲子完成，壇中的酒，盆中的肉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你覺得什麼是江湖？」王幼明突然問道。

李律政略微思索了一下「廟堂之外，都是江湖。」

「我想過我王幼明應該過怎樣的人生，是守著我老爹留下來的幫派，娶一個平凡的女子，還是一人一劍，走遍江湖，賞遍人間浮光掠影，途中再遇到一個同樣執劍的女俠，一起行走江湖，偶爾打敗幾個魔頭為人間除害，最後在山村中隱居下來，度過餘生。」

「我猜你更傾向後者。」

王幼明撇他一眼，嘆氣道「是啊，現實和理想。」

兩人又沉默許久，戲台上的女子已經紛紛收起樂器下台。

「不如你兩者都選？」李律政平靜的飲酒，只不過眼睛中還是流露出一絲波動「蟬城距離京城一千一百五十里，說不定你在途中就可以遇到你心目中的女俠，到了京城之後，我會盡全力幫你讓天地會入主蛟鞍閣，你為閣主，想要遊歷江湖的話，你也可以隨意為之。」

一陣說不上是冬風還是春風的涼風吹過，王幼明給自己的碗中倒上了半碗酒，端著酒站起身，兩隻手搭在朝向大街的欄杆上，看著下方的情況。

李律政以為王幼明動心了，自己也不說話，給足了他空間，讓他自己琢磨其中的韻味，自己則端起酒，放於唇邊。

「姑娘們慢走啊！」王小明沒有吞酒的那隻手在頭頂來回揮舞，朝著街道上大喊。

街道上正站著剛才演奏曲子的那些姑娘，這會兒剛剛換好衣服，準備回去了。

「多謝大當家~」姑娘們拖著尾音喊道，聲音甜美，引得周遭的路人一陣側目。

王幼明收回手，單手托腮飲了一口酒，看著姑娘們遠去的背影，眯著眼睛回味，過了半天才回過神。

「少女的青春，真美。」

王幼明長嘆一聲，轉過身問道「你剛說的什麼？」

李律政張了張嘴，把端著的酒碗放下，剛才那番話放在現在說的話，已經沒有那份感情了，也不知道他是真沒聽見還是裝作沒聽見。

「可否助我歸京？」

這一次只有短短的這樣一句。

「我為何助你？」王幼明依靠在欄杆上，任風吹動著自己的頭髮，笑著回道。

「你助我歸京奪嫡，我助你天下第一，自此，天下歸我，江湖歸你，不知這樣夠不夠。」

王幼明沒有立即搭話，而是笑了笑。

「你說的太遠，我只問你一句，如若我助你登基稱帝，可會負我？」

看來剛才的話他聽到了。

李律政目光平靜，沉聲說道「是龍，非蛇。」

「既然如此……」

王幼明右腳抬起，輕輕一跺，桌子旁有一把不起眼的長劍彈起，落在了王幼明的手中。

這劍看上去就和王幼明一樣普通，劍鞘普通，劍柄更是普通，不知是不是因為王幼明的身份，就這樣看去，總感覺這劍應該另有玄機一般。

李律政盯著那把劍，正打算再觀瞧一番，突然像是驚醒一般，發現王幼明不見了。

茶樓對面的酒鋪中，一個把酒碗舉了又放，放了又舉的中年人在這坐了一下午，看的小二和老闆都是一陣一陣的火大。

打中午就來了，在那張桌子上一坐就是一下午，還偏偏只點了這一碗酒，就一直拿起來又放下，還時不時的送到嘴邊抿一口，可是這一下午下來，他碗里的酒還有半碗。

更重要的是，他的劍一直放在桌子上，無論誰想要坐過來，他都是橫眉豎眼的，把別的客人擠兌走，讓酒鋪拜拜損失了好幾單生意。

「老闆，來上一碗。」

小二和老闆狠狠的把目光從那個中年人那裡收回，一抬頭才發現，面前的這個正是大當家王幼明。

「哎呦，大當家啊。」老闆臉上多了些笑容，親自上手，給王幼明盛了一碗。

王幼明接過酒碗，從懷裡掏出了一枚小銀元寶，塞進了老闆手裡。

老闆用手掂了一下手中的這塊銀子「呦，大當家，這可找不開啊！」

「不用找，賠碗的。」

「啊？」

王幼明一仰頭把碗里的酒喝完，兩步走到那個中年人的背後，掄圓了就砸在他的後腦勺上。

「啪！」

王幼明手裡的碗碎成幾瓣，隨後抓起已經昏過去的中年人，走到茶樓，扔了進去「給他關起來的先。」

小夥計紛紛點頭，好像不怎麼意外的樣子，街上的行人也都談不上慌亂，就是有點奇怪。

「這也不知道誰家的諜子混進來了，沒關係，大家各忙各的。」王幼明解釋了兩句。

說罷，身影又消失不見。

酒鋪老闆拿著銀子，和小二對視兩眼「嗯，解氣了。」

李律政拿著酒碗走到欄杆處，看著底下的情況，只是沒想到，這王幼明也懂武，還是個高手。

沒一會，街上慌亂四散逃跑的，或是繼續隱藏的，全部被抓了出來，一共十二人，來自不同勢力，只是沒有一人可讓王幼明出劍。

王幼明把人都扔給夥計，自己拍了拍手，從樓梯上了二樓。

夕陽撒進了二樓，將李律政側臉映紅，王幼明抱著劍從樓梯處走進夕陽下。

李律政倒了碗酒，遞過來。

王幼明接過，和李律政手裡的碗相碰，兩人一飲而盡，王幼明將碗拋起，也不看這碗落向何處，轉身向著樓梯走去，這酒碗在空中平穩下落，輕輕的落入李律政手中的空碗。

「有些準備需要做，做好後送你歸京。」

沒一會，一個小夥計跑了上來「李公子，當家說這兩天不安全，今晚就別出門了，明後天要是想出門，吩咐一聲，當家的或者是小昭少爺就陪您出去。」

李律政點點頭，心中明白利害，將碗放在桌子上「那我先回房間了，如果有書的話，可以借我兩本解悶嗎？」

「自然，自然。」小夥計連連點頭。

……

「怎麼樣怎麼樣？剛才我的尺寸拿捏的如何？」王幼明推開門，一身的瀟洒就好像忘在了門外。

「正正好好！放心吧，當家的，帥炸了！」小昭激動的說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還有小昭和王幼明，六人或坐或躺，都聚集在了這個房間中。

除了小昭，其他的四個人能應付的就應付，再不行的連話都懶得說。

王幼明也習慣了這種氛圍，並不覺得有什麼尷尬。

「這一趟可難走，你要是死在途中，這當家的位置就給我如何？」馬漢躺在椅子上，一手托腮，另一隻手從胸口伸進去撓了撓肋下，還是那副邋遢沒勁的樣子。

「當家的位置給你，讓你騙人小姑娘？做夢。」王幼明擺了擺手「這一趟你跟著我，還是你駕車。」

邋遢漢子翻了個白眼，背過身去面向椅背。

「我們呢？當家的你有計劃了嗎？」小昭問道。

王幼明伸手摸了摸小昭的腦袋，神情凝重「已經有了，只不過既然我們想乘上這次東風，還需要事前做好萬全的準備，這五皇子現在比武功秘籍都要招人喜歡，別說青州了，就是整個天下都在思索著怎麼才能把他的頭摘下來。」

「算了，不想了，盡人事聽天命。」王幼明搖了搖頭，伸手在馬漢的屁股上拍了一把。

「幹啥？」

「你把你的那些藏書借我幾本，李律政想看書。」

「……」馬漢爬起了身，臉上有點興奮，不過嘴裡還說著「你也是真夠缺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