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姻緣
深宮的日子漫長而乏味。
不過日子雖然枯燥些,但至少平淡,總好過遇見讓自己不快的人和事。
長孫綾與弘景兩人是冤家宿敵,便是在宮裡遇到,也一向是互相瞧不起。
長久不見,險些忘了這麼個人。沒想到今日長孫綾在承清池旁碰上了弘景。
弘景如今在宮中才最是個不尷不尬的身份。
礙於身份,蘇覆眼下還沒有找到機會著手處置他,但眾人都知道這位前世子通敵賣國。
這世子與東夷王勾結在一起,鬧騰了這樣久,最終還是身敗名裂,讓人笑話。
長孫綾正抱著小囡囡,不想與弘景多話,也不想生出什麼事端,便視若無睹打算離去。
不料剛從弘景身側走過,便聽見弘景低聲咕噥了一句:「□□。」
長孫綾不理會,繼續向前走。
弘景氣的攥緊了拳頭:
「玄桀也是夠蠢的,被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女人騙得連東西南北都不知道了。軒轅劍都捨得給,一到手還不是照樣跑了。」
長孫綾想假裝沒聽見走過去,最終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回頭諷刺道:
「你怎樣說我都沒關係。掩蓋不了你是廢物的事實。」
弘景不依不饒,冷笑著高聲叫道:「野種也好意思抱出來。」
在場雖有些宮女,但平日里都是被長孫綾的名聲嚇怕了的,哪裡敢來看她的熱鬧。
但弘景這樣一說,那些人的眉眼中難免生出幾分鄙薄。
那些人略帶膽怯卻又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剮在長孫綾心口上。
這樣的目光,想必玄桀也經歷過無數次。
乳母見長孫綾動了氣,忙拉住長孫綾道:「您別生氣,小囡囡還在這裡,別嚇著了她。」
長孫綾停在原地良久,因為動怒胸口都在微微起伏。
到底沒忍住。
她轉身走回到他面前,一抬手狠狠打了弘景一巴掌:
「我告訴你。以後你看見我最好躲得遠遠的。不然我看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說到做到。」
弘景被長孫綾這一巴掌打的暈頭轉向,下意識的抬起手就想打回去。
弘景身後的侍衛拉住他,急促的低聲提醒道:「您別和她計較。」
長孫綾從玄桀手裡拿回了軒轅劍,地位扶搖直上。如今動她,蘇覆不會坐視不管。
弘景想了想,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少不得忍氣吞聲走了。
一旁的乳母緊張問道:「您沒事吧?」
長孫綾將小囡囡抱回來,淡淡道:「能有什麼事。為他那種廢物動氣,不值得。」
說完,長孫綾就抱著小囡囡走了。
等到回了寢居,她將小囡囡放在床邊的搖籃里,和往常一樣,拿來小囡囡最喜歡的撥浪鼓,然後搖著撥浪鼓哄她開心。
小囡囡在鬆軟的床被裡打滾,一聽見撥浪鼓搖來搖去的聲音就笑個不停。
長孫綾笑著逗她。
小囡囡朝長孫綾手裡抓,把撥浪鼓搶到手裡的時候對長孫綾'咯咯'直笑。
小囡囡笑,長孫綾也笑。可是長孫綾笑著笑著,眼淚就不可抑止的流了下來。
後來,她終於忍不住伏在小囡囡身上大哭,像是要把這麼多年來所有的痛苦、孤單、無告都哭出來:
「要是你爹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讓人這樣欺負我們的。」
東夷王宮。
卿城嫁過來已經好一段日子了,住在了宣紜殿。
守著個靈位度日,雖然卿城夜間有些害怕,但總歸比應對一個活人要好。
東夷王過世不久,東夷王宮國喪未卸。
偌大的王宮中,四處飄揚著雪白的帷幔,哀聲潺湲。
夜雨霖鈴,卿城獨自坐在窗下。素衣黑髮,淡淡的燈光照在她柔美的輪廓上。
風移影動。
卿城一驚,驀地抬頭:「是誰?」
無人應答,風過時竹聲颯颯。
卿城心下一緊,輕下步子去梨木妝台里將剪刀拿了出來,緊緊握在袖子里。
「別怕,是孤。」
這聲音卿城並不熟悉,但從'孤'字聽來,應當是剛剛繼位的東夷王。
卿城在燈光下漸漸看清了那張有些迷醉的臉,身上帶著酒氣。
卿城望著他,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王上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東夷王目光有些迷離:
「美人,早就聽聞你的美貌天下無雙。那日你遠從南柯而來和親,孤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卿城警醒的看他一眼:
「王上過譽了。若王上無事,就先請回吧。」
「怎麼會無事。孤可是特意來找你的。孤的父王都逝世了,你這樣的大好韶華,為他守一輩子活寡豈不可惜?
不如跟了孤。孤與父王父子連心,你侍奉誰都是一樣的呀。」
說著,東夷王就歪歪倒倒的往卿城這裡撲過來。
卿城只覺後背一涼。說起來,眼前這位新君還是她名義上的子嗣。
沒想到,這位逆子竟然在她和親嫁到東夷的第一日,就起了這樣的邪心。
卿城靈敏的避開,東夷王撞到桌角,'哎呦'了一聲,連連叫道:
「別動呀,美人。你別動呀!」
卿城心下驚惶,可是蘇覆哥哥不在這裡。
一切的一切,她只能靠自己。
「碾秋嬤嬤。」卿城呼喊道。
「別叫了,你的那些侍女早被孤打發走了。今晚就是你與孤的良宵,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說著,東夷王又一次撲到卿城身上的時候。
卿城拿出袖中的剪刀,狠狠揚出來,疾言厲色道:
「你身穿喪服,卻不守孝道。先王才離開人世,你就對哀家圖謀不軌,是何居心!
今夜,你若敢擅動哀家。明日,哀家便將你的不忠不孝之行公之於眾,請各位大臣另立新君!」
東夷王被卿城這一席話嚇得酒醒了一半。
眼下他即位不久,政權不穩。言官那些老東西們要是知道他做了這等荒誕的事,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東夷王沒想到這區區一女子看似柔弱,竟然這樣剛強硬氣,咬牙切齒了半晌,才恨恨離去。
待東夷王走後,卿城背後冷汗涔涔,軟倒在了床上。
好在,自此之後。東夷王權衡利弊,知道了輕重,也不敢隨意來宣紜殿打擾卿城。
這晦暗的宣紜殿仿若一座牢籠。卿城這這裡被畫地為牢,不見天日。
偶爾,在深夜裡,卿城會悄然起身。披了一身衣裳到床前,吹著自南而來的風,似乎還能嗅得些許南柯的氣息。
卿城站在窗前。她舉目時,一鉤弦月,與遙遙千里的南柯同分一杯月色。
忽然,一個人從身後抱住她,輕聲道:「穿的這樣輕薄,不怕受涼了?」
無比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百轉千回。
那一刻,她幾乎想哭出來,不可置信的回眸道:「蘇覆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他的體溫驅散著她身上的寒意:「南柯使臣赴往東夷,我秘密隨使臣一道前來。」
數月不見,比起往日,蘇覆略有支離消瘦之態。
南柯國務繁忙,他一定是要日夜操勞的。
卿城忍不住淚盈於睫:「南柯還好嗎?」
「一切都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使她如同置身於陽春三月。
蘇覆接連道:「南柯受東夷鐵騎踐踏,子民對東夷人恨之入骨。這段時日,已經在綢繆,來日必將一雪國恥。」
卿城從溫軟再到心酸,忍住眼角淚意:「你一定要小心。」
「會的。」他握住卿城的手:
「倘若南柯與東夷交戰。東夷勢必兵荒馬亂,屆時我會派人保護你。無論如何,一定要珍重自己,明白嗎?」
卿城點頭:「我明白。」
語畢,她垂首道:「蘇覆哥哥,我這樣執意和親,你怪我嗎?」
蘇覆勾著她的下巴,讓她直視他的眼睛:「你為南柯,我為天下。世事無常已成定局,當然不會怪你,只是委屈你在這裡。」
她抿抿唇,鼓起勇氣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長久以來的思念匯聚成河,她掀起的漣漪最終翻湧成驚濤駭浪。
相比於她的青澀,他更像個循循善誘的引導者。唇齒交纏,讓她陷在那個吻里,意亂情迷。
她情不自禁的圈上他的頸子。
他想要的比她更多。
可是在這裡不行。
蘇覆俯首撫了撫她的唇:「等我接你回來。」
她眸中的溫柔化為堅毅,點頭道:「好。」
有蘇覆的人秘密守護她。往後在宣紜殿的日子,雖寂寞無聊些,卻也不曾有什麼大的麻煩。
卿城本以為她這一生就要埋沒在這宣紜殿。
但蘇覆哥哥說過會接她回家。她相信他能做到。
這樣一來,她心底也有了許多安慰。
新繼位的東夷王荒淫無度,為了一己私慾大興土木,動搖國本。
南柯這幾年來招兵買馬,養精蓄銳。只要把握好良機,她相信未來可期。
比起蘇覆和卿城的天南海北,楚敘舟真是逍遙自在的多了。
他心愛的姑娘就在眼前,就在床上。
楚敘舟讓艷骨來他床上「借宿」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到底是算享受還是折磨,明明內里的野心都快將他撕裂了,卻還要在她面前做的最純良。
艷骨瞧了一眼那玉鐲:「這不像你的風格。」
「確實不是。」他語氣很淡,將鐲子給她:「小時候見我祖母戴著,後來給了我母親。」
艷骨沒有接過來,而是戲謔道:「不要。是不是戴上了,就非你不嫁?」
楚敘舟一笑:「就算非我不嫁,也一定不是因為這個鐲子,從你在這個床上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他不由分說的將鐲子給她戴上,輕輕道:「眉眉。我從來沒有想過拿這些東西來束縛你。我只是想告訴你,現在很愛你,以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