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荷爾蒙被凍僵了，不適合談戀愛。

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100多塊錢一天的招待所賓館快捷酒店成了影視劇建組籌備的標配，並且成為一項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流傳了下來。鐵打的酒店，流水的劇組，這是中國影視市場繁榮的象徵，不過後來總有人說繁榮變成了泡沫，後來的事兒，誰知道呢！

南三環邊上有一家就以此聞名，名字叫什麼什麼的，一直都有大量的劇組扎堆。

快捷酒店長長的走廊，一群著裝各異的帥哥靚女堆在一個房間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裡看著，房間里正在為一部電影選角面試演員。牆上的展板貼著戲中角色的名字和參考演員的照片，一個女演員站在展板前大聲的介紹著自己，陶野正用相機給她錄像，自我介紹之後，又給她前後左右各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

房間是雙床的標間，一張床上堆了好多演員的資料，演員副導演正在挑選查看，一個胖胖的女經紀人又塞給副導演一大本。導演坐在另外一張床的床頭，他顯然對這個女演員不滿意，一邊刷著手機，一邊時不時心不在焉的抬頭撇一眼。陶野拍完照，女孩期待又有些緊張的看著導演，導演一直沒說話，只顧刷著手機。

副導演很會看導演的眼色，沒等導演說什麼，就直接對女孩說：「行，那今天先這樣，我們討論了以後通知你。」

女孩道了謝，出去了，和門外的幾個帥哥美女一起跟著胖胖的女經紀人離開。

導演問副導：「今天就這些了？」

「還有幾個在路上呢，您先看看資料，都是經紀人剛送來的，您覺得有合適的，我去聯繫讓他們過來見組。」副導演畢恭畢敬的回答。

導演和副導演一起翻看起演員資料，把導演看中的挑出來放一堆。陶野這會無事可做，從導演看過的資料里，一張張的拿起來看著，資料都做的很精美，上面印著演員的照片。

陶野從被淘汰的一堆里看到了樊麗娜的資料，用的都是自己給她拍的照片。陶野拿起來看，有在摩托車上造型狂野的那張，想起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看了看導演，根本沒人注意到他。

陶野假裝不經意的把樊麗娜資料遞給導演，跟導演說：「導演，這女孩兒不錯啊，形象氣質跟咱們這戲的人物挺接近的。」

副導演瞟了陶野一眼，眼神裡帶著不快。

導演接過樊麗娜的資料又草草的看了看，語氣生硬的說：「這照片誰給拍的，臉上怎麼黑乎乎的，明顯的曝光不足啊。」

副導演又落井下石的找補了一句，「個太高了，而且模特出身的，不會演戲。」副導演把樊麗娜的資料又扔回被淘汰的那堆裡面。

被人當面撅了面子，陶野臉上有些掛不住，強忍著憋了回去，假裝無所謂的笑了笑。

陶野從房間里出來，往電梯走去，副導演跟了出來，叫住了陶野。

「哎，剛才那個女演員你認識啊？」

陶野看著副導演，琢磨著他的意圖，沒等他回答，副導演又說：「推薦演員的事兒以後先跟我說，這也是工作流程，導演要操心的事兒太多。」

陶野知道副導演的意思了，無所謂的笑了笑，點點頭。

「行，知道了。」

「你要不哪天把她叫來，再讓導演看看，試試戲。」

陶野想也沒想，就說：「算了吧，沒事兒！」

。。。

今天是周中的工作日，大下午的，陶野就早早的收工了。冬天的陽光很好，天也很藍，大街上車不很多顯得有些空曠，柏油馬路人行道都被前幾日的大風颳得溜乾淨，街邊的樹木只剩下毫無生氣的枯枝，綠地里也是草木凋零，連落葉都被打掃得不剩一片，露出僵硬泛白象水泥地面般的土地。

陶野走著走著心裡突然湧起一陣無所事事的空虛，這種空虛感讓他沒有心思繼續在大街上閑逛。要在以前他就直接回家宅著了，邊喝點小酒邊拉拉片，但是現在小婷在，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解釋自己眼下的生存狀態，於是只能奓著空虛的膽子繼續躑躅在大街上，邊走還還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會該想點什麼，思緒混亂而飄忽。

陶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種精神上的慵懶，投射到身體上，四肢感到陣陣的虛弱無力。他突然想自己現在其實不適合有對象談戀愛，戀愛需要分泌足夠的荷爾蒙刺激腦垂體，男性荷爾蒙的多少除了身體條件的自然反應之外，更取決於男人的雄心壯志，對成功的狂熱，以及對金錢和權利的野心，而他現在實在太平靜了，太無所謂了，他體內的荷爾蒙被這寒冬給凍僵了。

天兒實在是有點冷，走了一會，陶野看見路邊有一家門臉不大的麥當勞，就拐了進去。誰知麥當勞里卻很熱鬧，有一撥身強體壯的大爺大媽霸佔了幾張桌子，興高采烈的高聲喧嘩。看陶野進來，大爺大媽的目光快速掃視了陶野幾眼，音浪稍微停頓了一兩秒，繼而重又飆漲起來。

挨著過道的一張桌子，一個二十八九歲長相略顯土氣穿了一身黑西裝乍看象是房屋中介的女孩操著衚衕味的普通話，正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聲情並茂的遊說著她對面坐著的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還象講解PPT似的在一張宣傳冊的圖標上指指點點，意圖拉這位家庭婦女加入自己的直銷團伙，不，團隊。

櫃檯里沒有服務員，陶野正琢磨著想點點兒什麼打發時間，服務員端著剛加滿的咖啡壺回來，還沒等把壺放下，大爺大媽們已然蜂擁而至擠成一團爭著續杯，甚至有人往自己的保溫杯里倒，服務員給予高聲制止。

一個大媽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剛滿上的咖啡，旋即「噗」的又吐回杯子里，高聲咒怨起來。

「什麼味啊，怎麼跟刷鍋水似的。」

「怎麼跟第一杯不一個味啊，兌了多少水啊，你們太雞賊了吧。」，一個大爺也跟著吐槽起來。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續杯占你們便宜了。」

「你們領班呢，把你們領班叫出來。」

陶野被吵吵嚷嚷的大爺大媽們擠到了一邊，那個直銷女孩壓低聲音對中年婦女說的幾句話飄進了耳朵里。

「我跟你說，我以後絕對不會退休，你要是發現我以後也活成這樣了，就把我整死！」

女孩極其厭惡的斜眼怒視這群大爺大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幸虧現在有這麼好的生意能讓咱們參與，在正確的時間跟正確的人一起做正確的事兒，而且這是咱們一輩子可以從事的事業，永遠不會象他們似的，我覺得是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讓咱們有幸生活在當下的時代。。。」

女孩的話充滿自豪感和正能量，目光里閃爍著激動的淚光。

陶野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出了麥當勞。

走沒多遠就有一家星巴克，星巴克里安靜多了，陶野點了一杯熱拿鐵，正巧靠窗的客人起身離開，就趕緊過去坐下。落地窗寬敞明亮，光線很足，陶野剛想好好的享受冬日午後的暖陽漫咖，不巧又聽到了別人的商業秘密。

在他身後的一桌，一位年紀已經無限接近大爺的大哥正在打電話聊著一個電影項目，推銷著電影的投資份額，跟電話那邊的人吹噓電影的主演都是聲名顯赫威震江湖的當紅巨星，並且為了他這部電影推了別的項目，預定下了檔期。

大哥聊得嘴角冒白沫，吐沫星子噴在亮晃晃的光線中混著灰塵亂飛，反覆強調著投資份額特別緊俏，兩億多的盤子，他靠關係才好不容易搶到了幾百。很多生意人都習慣隱去數字後面的貨幣單位，透著些油滑氣，顯著自己經驗老道，吃過見過視金錢如糞土。

大哥說：「以小博大的例子多了，亮亮就親口跟我說過『電影是可以無限大的』。亮亮是我一哥哥，我什麼話都敢跟他說，我就跟他說，現在的玩法變了，你們這撥人該退了，該我們上了。」

大哥口中的亮亮是一位屬於第N代的著名電影大導演，和藝謀凱哥齊名。

「。。。你說多少上市公司一年的產值可能也到不了幾個億，更別說利潤了，但是電影就能！咱們這片子預估票房是20億。其實運作一部電影就相當於運作一家上市公司，可你弄一家公司多費勁啊，電影多快啊，最多兩三年。。。」

陶野突然想，電影畢竟屬於文化產業，搞直銷的拉人在麥當勞肯德基，電影項目拉投資最起碼要在星巴克或者茶餐廳談。

「。。。我跟你說，大導演大明星其實就是給咱們打工的，現在不像以前了，以前導演牛逼，現在投資人站在影視行業食物鏈的最頂端。。。多少女演員都上趕子巴結投資人。。。回頭我約幾個女演員出來，一起坐坐喝喝茶。。。」大哥繼續忽悠。

陶野本不想聽這位大哥油腔滑調的吹噓，但是這哥們說話的聲音實在有些大，並且越來越大，語氣也越來越激動，似乎是為電影藝術的真情流露，其實是純心炫耀。這跟那位麥當勞里勤勤懇懇，而且舉止低調的搞直銷的小姑娘簡直沒法比，也著實打擾了自己的清凈，陶野已經在心裡罵了好幾遍傻逼了，並且回頭用厭惡的目光鄙視了這哥們好幾次，可是這位大哥實在是太投入，毫無覺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野突然猛的爆發出一陣狂笑，是周星馳電影里無厘頭風格的，而且是經由石班瑜配音過的那種狂笑，響亮而持久。很多人都詫異的看過來，那位大哥也面露驚詫，似乎這才注意到陶野，又撇了一眼陶野的相機包，知道遇到了同行。大哥終於起身，邊打電話邊走出了店。

。。。

快到傍晚了，陶野才回家，他慢慢騰騰的走上了六樓，看到自家的防盜門大開著，裡面的門也沒關虛掩著，感到有些奇怪。他進了門，看到小婷正跟一個胳膊上帶著紅箍的居委會大媽在說話，大媽手裡拿著一個大本子，做著記錄。

「哎，幹嘛呢！」

陶野高聲斷喝，大媽嚇得一哆嗦，回頭看見是陶野，趕緊收起本子落荒而逃，這個大媽就是那天沙發床運來的時候跟進來查看的那位。陶野繼續兇巴巴的看著大媽離開，然後把門關上。

「你幹嘛對人家那麼凶？」小婷一臉的疑惑。

「她跟你說什麼？」

「說外來人口要登記，怎麼了？」

「這人是個神經病，你以後少搭理她，」

「沒有啊，我看她挺正常的啊。」

「誰家來個生人她都要查，拿個雞毛當令箭。」

陶野把相機包放下，發現房間里有了很大的變化，小婷買了大大小小的好多鏡框，把陶野拍的一些照片鑲在裡面，掛在牆上，或者放置在房間的角角落落；茶几上擺放上了小婷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和書本等學慣用品。

「以後茶几歸我，我平時在這看書學習，吃飯的時候再把電腦和書挪開，書桌還歸你，給我騰塊地方放化妝品就行。」小婷開心的講解著自己的安排。

「分那麼清楚幹嘛，你隨便用。」陶野看到書桌上已經被小婷劃出一小片地方，擺上了化妝品，「你夠有效率的，已經都擺上。」

「那是，我把路由器也換了，換了個大功率的，這樣咱倆都在家的時候不會搶流量，你不是經常要掛在網上下載電影嘛。」

「路由器多少錢，還有這些鏡框？」

「不用你給，誰讓我是白富美，以後我罩著你啊。你以前過得太粗糙了，再說了我也不能白住你這，是吧！你這比杜然那舒服多了，離我上課的地方也近，早上可以多睡會，不用去擠5號線，5號線早高峰太恐怖了，人就像擠在罐頭裡。」

陶野看著滿牆的照片，小婷開心的炫耀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看，怎麼樣，家裡是不是一下子特有情調了。」

「就是有點像酒吧。」陶野調侃的說。

「哎，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小婷突然問。

「什麼意思？」陶野象炸了毛的貓，警覺的瞪著小婷看。

「家裡怎麼都沒有你以前的照片，你電腦里也沒有。」

「你翻我電腦了？」

陶野皺起眉，瞪著小婷，剛才和諧融洽的氣氛一下子凍結冰封了。

「也不算翻吧。。。」小婷諾諾的說，「我就是想找幾張你小時候的照片鑲在鏡框里，可是一張都沒有，上大學的也沒有，都是最近的。」

「你以後別翻我電腦行不行，你怎麼有這種習慣！」陶野突然冷言冷語。

小婷毫無防備，被陶野突施冷箭，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

「你什麼意思啊，誰有這種習慣了，我想多了解你一點有錯嘛！」

小婷無力的做著抗辯，陶野不肯善罷甘休，筆記本電腦在桌子上，屏幕敞開著，陶野走過去，按了開機鍵。

「我不習慣這樣，錯沒錯你自己知道！」

「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還是想隱瞞什麼？」

「這可不是你這麼大的人該說的話，咱能不能別這麼俗！」

陶野變本加厲惡語相加，直刺要害，小婷一下自尊掃地，猛的大叫了一聲。

「別說了！」

小婷感覺自己眼淚馬上就要噴涌而出，她使勁憋住，憤怒的瞪著陶野，陶野不屑的斜視著她。

「受不了了！」

小婷狠狠的跺了一下腳，抓過自己的羽絨服衝出門去，跑到樓道里才讓眼淚流下來，哭出了聲，哭著跑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