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奪愛
緊繃了一整天的思緒,晚間回營,蘇熾便又犯了頭痛,飲過葯后稍稍緩解了些,卻依然在隱隱作痛。
蘇雲深為蘇熾揉著太陽穴,蘇熾閉目養神,卻養成了習慣的微微蹙著眉,蘇雲深見之,又輕輕往他眉間按了一下。
「別總蹙著眉,如此愁色易顯,就藏不住心緒了。」
蘇熾受了他提醒便有意識舒展了眉頭,也睜了眼,「那個慕容昭,依你看來如何?」
「二哥指什麼?」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蘇雲深淺然一笑,「至少目前看來他不像是站在妖族的立場,且他既然能調動天狼國的部隊,那麼他在天狼族的份量應當也是不小的。」
「可依常理來說,正統的妖族應該是看不上一個血統不純的君主的。」
畢竟在妖族眼中,凡人無異乎牲畜,若乖順便等同於家畜,若兇惡便與待馴的野獸無異,所以如果按妖族的常理來看的話,天狼族對慕容昭的支持實在有些匪夷所思,而慕容昭本人又似乎是站在凡人的立場——這事果然怎麼想來都是有些奇怪。
蘇雲深歇了手便搭在他肩上,輕輕繞弄著他的長發,細想了片刻,又道:「有沒有可能,天狼族原本就並非妖族?」
蘇熾略有一絲詫異,便瞧了他一眼。
「二哥細想,這天狼國似乎與我們通常所知的妖族頗有不同,卻反倒與中原有些許相似。」
蘇熾順著他此言細細想了想,似乎、的確是有那麼一點相似……
中原與這天狼國接觸不深,故能引以為揣測的就只有如今在戰場上的交鋒所見的端倪——
天狼族軍隊的規格與中原十分相似,雖然摻入了妖狼貌似與凡人的軍隊大相徑庭,但實際上依然是士卒與巫祝合作的作戰方式,且其中的妖狼也並非完全開了靈識的全妖,而只是俱有妖性的猛獸而已,就此強度而言的確及不上真正的妖族。
加之依附於天狼國的窺星巫脈實際也的確與中原系出同源……
蘇熾深思著不語,蘇雲深也靜瞧了他片刻,細細讀者他的神色,「二哥想來,是否確是如此?」
蘇熾約約回了神,「若照這個方向來想,此事倒是有些合理了……」
「的確如此。」
夜色落了沉寂,營中終於不再有多的事煩擾,蕭遙得了空閑便習慣的去往王帳,卻才一掀簾,便見裡頭蘇雲深仍伴在蘇熾身邊。
不知為何,蕭遙似乎總有些怯見蘇雲深,故才一見他在此,便下意識的想退,然而他偏偏都已引了蘇熾的注意,便逃不開了。
無奈,蕭遙還是硬著頭皮過去了。
蘇熾一見他便自然而然的藏了面上愁色,仍笑如往常的溫柔。
「終於忙完了?」
蕭遙盡量不去留意蘇雲深的在蘇熾身邊坐下,「喝了葯稍微好些了嗎?」
「已經沒事了。」
「二哥還是多休息為好,頭痛本就是勞累所致,平時在朝中是無奈,眼下難得外出避開了朝堂,就趁此良機好好休息一下吧。」
「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只是二哥自己覺得不嚴重罷了,」說著,蘇雲深便饒有親昵的伏在蘇熾肩頭,也將他稍稍攬緊了些,「二哥就聽我一次,好好休息吧。」
蘇熾依稀覺著他弟弟今日這狀態似乎有些詭異,卻又品不出具體是哪裡不對勁,只好戲著問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粘人?」
蘇雲深眼睫微蓋,藏住了一分幽怨之色,依然倚在蘇熾肩頭,「只許司馬粘,就不許臣弟粘嗎?」
「……」
蘇熾下意識瞥了蕭遙一眼,卻見他淡淡看著別處,似乎並沒留意這裡的狀況。
眼見蘇熾似陷了為難,蘇雲深淺淺一嘆,終於放開他了,「好吧,那二哥好好休息,我和司馬就不打擾了。」
蕭遙似乎是淡淡出神在一旁,聽了此言便也站起身,一言不發的隨著蘇雲深一同出了此帳。
明知蘇雲深與蘇熾本就是血脈相連的手足,可每每看見蘇雲深如此親近蘇熾,蕭遙還是會忍不住的有些醋意彆扭。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頗為頭大,豈能只因自己喜歡那個人,便只要見他多予旁人一分親切,自己就醋火悶頭……
蕭遙正暗自懊惱著,卻忽然聽見蘇雲深在他身後「嗤」的輕笑了一聲,便惑然回眼。
蘇雲深的確在笑,且笑得很不同於他往常或莞爾或清雅的淡笑,而像是突然脫了泊雅的忍俊不禁,卻不知是在笑諷何物。
蕭遙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便持默在一旁,蘇雲深斂眉收了笑意,便也挪過了目光瞥他,「司馬不覺得,我們這樣就像是兩隻搖尾乞憐的狗在爭寵嗎?」
「……」蕭遙莫名被噎了一語,難解他此言何意,心裡卻像是被挑了根刺似的,確有幾分被冒犯了的不悅,「公子何出此言?」
蘇雲深收了笑意,臉色便略略顯了些冷然,往日蕭遙從沒刻意留神過的那雙琉璃般的眸中也隱隱有些凜冽,深沉而徹寒。
「難道不是嗎?」
蕭遙一向不擅言辯,故眼下就算覺出了蘇雲深是在有意釁他,也有些啞口無言的,不知該如何反駁。
「司馬難道不是懷著想獨佔他的心思嗎?」
蘇雲深狀似冷淡的一問,蕭遙冷不防的又被他刺了心下涌血一翻,果然有些忍無可忍了。
「是又如何?」
蘇雲深眼底掠過一絲冷笑,「那你又憑什麼佔有他?」
蘇熾是蕭遙如今最動不得的底線——畢竟他也是男人,對自己的心上人自然也張狂的存在著絕不容許旁人奪碰的強硬。
故眼下蕭遙實在有些火氣沖頭的難以分辨蘇雲深此言究竟意欲何為了,但無論是對方的語氣還是言辭,至少在當下是招惹到他的逆鱗了。
「只要他願意,此事就是我和他兩廂情願的決定,即使公子是他的至親手足也無權干涉!」
「無權干涉?」蘇雲深冷笑,難得也顯了幾分近似怒失了理智的神色,「果然行軍之人都喜愛掠奪,如此橫來一刀只奪他人之所愛。」
「他只是你的兄長而已。」
「那又如何?」
蘇雲深這一句反問得蕭遙有些懵神,更也一時難以明白他所說的「所愛」到底是怎麼個「愛」?
蘇雲深從小便習慣於斂藏自己的所有心跡,也一直以來都穩妥無虞,卻自蕭遙糾纏在蘇熾身邊之後,他的心緒便愈發難以持穩,乃至於難以克制了。
蕭遙也極力剋制著自己,卻是壓得掌心都在發麻了也沒能穩住自己的情緒分毫。
蘇雲深深深沉下口氣,轉過身去,再開口,語氣似又復了尋常的平靜:「司馬豈能明白,二哥於我而言……是何等重要之人。」
手足之誼自然珍重,可蕭遙待蘇熾又何嘗不是一往情深,哪怕他和蘇熾沒有如蘇雲深這般幼年相依為命的陪伴,卻也是生死與共、彼此相慕十餘載,這般情深豈亞於他們的手足之情。
「他對我而言亦是重要之人。且我也並不會把他從你身邊搶走,無論他與我如何親近,也始終都是你的兄長。」
蘇雲深背開了光線,眸子便沉如暗潭,縱是琉璃般澤淺的眼瞳也淀足了幽深。
蘇雲深終是什麼也沒答,默然走開了。
像蘇雲深這樣什麼都埋得深沉的人,蕭遙實在琢磨不透。
被蘇雲深擾了心緒浮火,眼下蕭遙見什麼都覺著煩躁,便索性出營去尋番清靜。
蕭遙壓著惱火往林中走,卻才沒走出多遠便驀然瞥見蘇熾的身影也在林間。
蘇熾倚樹站在一塊稍顯空闊、至少能望見天色的地方,便靜靜瞧著夜空,漫無目的的出著神。
「晚上不要擅自離營。」
蕭遙來的幾可說是悄無聲息,故蘇熾驀被他一句動靜驚了回神,便笑著收回眼來,「你還怕我被狼叼了去不成?」
「沒跟你開玩笑,你身為君王,如此出門在外更應注意。」
蘇熾抱著手嘆了口氣,「好歹我當年也是能下虎穴龍潭的人,你們如今怎麼一個個都把我當病秧子似的,我就這麼嬌弱嗎?」
「聽話,趕快回去。」
蘇熾已經多少年沒有品過自由的滋味了,眼下好不容易能趁著夜深人靜出來喘口氣,實在不樂意就這麼被關回去。
於是蘇熾又拈起了最討蕭遙心軟的小把戲,一臉乖巧的執過他的手,哀求道:「我難得出來溜達一圈,你就陪我在這待一會兒吧。」
他如此軟著語氣懇求,蕭遙自然拒絕不了,只好依了他,陪著他在這吹風。
蘇熾又安靜的抬眼望著夏夜晴朗的星空,但此處遮攔甚多,委實看不清幾顆星辰。
蕭遙細細打量著他,窺見他眉宇間淺藏著揮之不去的愁色,只覺如今的他就像是一隻被囚於牢籠的金絲雀,不得自由的望著星空的模樣惆悵萬千,可他分明是更像只鳳凰,如此被禁錮著,憔悴的模樣便令蕭遙心疼不已。
蘇熾良久才發現蕭遙這樣目不轉睛的瞧著他,便又收回眼來,「我有這麼好看嗎?」
「嗯。」
「我聽承安說,我這張臉在江湖上能賣二百兩呢。」
蕭遙被他氣笑了的輕輕踢了他一下,「有沒有點出息!」
蘇熾琢磨了琢磨,「其實我覺得我這張臉好歹能值再加個零。」
「……」
他這不正經的德行簡直和當年如出一轍、絲毫未變,只是不能再像當年那樣有事沒事都對蕭遙貧嘴了。
「就你這麼個禍水,誰買去都是禍害。」
蘇熾被蕭遙一句給噎啞了。
蕭遙攢了足有十二年的勁,才終於讓這油嘴滑舌的傢伙啞口了一次,卻見他這幽怨的模樣又忍俊不禁,便忍不住捏了他的臉,「怎麼不說話了?你平時不是很能說嗎?」
「……」
蘇熾頓覺蕭遙不但芯子變得狡猾了,甚連嘴都有幾分不饒人了,便想反抗兩句,卻都還沒讓他抖出一句話,蕭遙便直接吻過來堵了他的嘴。
方才被蘇雲深觸了逆鱗的那口惡氣還橫在蕭遙胸腔里,依然於堵得煩悶,眼下逮到了蘇熾,便有幾分遷怒似的不想饒了他。
蘇熾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哪裡招惹到蕭遙了,當下竟是被他吻得叫苦難言。蕭遙頓失往日溫柔的一來便咬了他的唇,且還沉沉加著力道,蘇熾方有一分避意,便被他一把壓住後頸,依然深銜著此吻。
蘇熾被他逮緊了逃不開,卻也被他咬得發怵,只好動了動攬在他後背的手,輕撓輕拍的求饒。
然而蕭遙實在氣極了,就是不肯饒他。
蘇熾終於被咬得哼唧了一聲,蕭遙才終於放了他。
「你這是想吃了我啊?」
然而蕭遙只垂著目光,不想說話。
蘇熾不正經了一句,卻垂眼就見他神色不對,便愣了一愣。
「你……生氣了?」
蕭遙依然不開口,蘇熾又愣了一瞬無措,細細回想了一番,還是想不起來他今天到底幹了什麼能讓蕭遙氣成這樣。
一番苦思冥想回來,才小心翼翼的又探道:「你不會是跟啟微鬧矛盾了吧?」
見得蕭遙眸光一動,蘇熾心底「咯噔」落了一聲詭響——他們倆怎麼會掐起來?
「那、那你接著拿我出氣吧……」
蕭遙抬眼,驀而一冷的瞧著他。
蘇熾又被他一眼瞪了后脊發涼,連忙解釋:「弟不教兄之過,我回頭再好好問他,現在先讓你消氣要緊……」
「你別問了,我們兩隻是意見不合而已,沒什麼。」
蘇熾仍有些提心弔膽的,「什麼意見不合?」
蕭遙一眼又瞥過來,涼颼颼的,蘇熾終於不敢再問了。
蕭遙的性情蘇熾最熟悉了,便知道他這肯定是實在忍不了才會如此明晃晃的不悅。
於是蘇熾溫笑著摟了蕭遙入懷,一下接一下的順著他的毛,「乖,別生氣了,我明天會跟他好好說道說道的。」
蕭遙壓根就不是來找他告狀的,卻才一動,蘇熾便窺透了他的意圖,施力將他鎖緊在懷裡。
「我知道你不會跟他計較,但作為兄長,此事我得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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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蘇熾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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