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蓬萊(二)
「那或許綉錦上的『蓬萊仙島』只是某地的別稱吧,海外島嶼數不勝數,也有某些景緻特殊的地方會被冠以別名,發任務的人既然給幾位指定了引路人,想來應是有明確目的地的。」
蘇熾聽出了文瀟語氣里安慰的意思,也就只能笑著應付回去。
笑罷收回神來,仍是在心裡活剮那個風晚之。
這位宗神侯大老爺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坑爹葯!
卻也無奈,既然都接了這綉著金邊的任務單,怎麼說也得出海兜一圈,若那什麼「蓬萊仙島」的確不存在的話,也就怨不得誰了。
席宴落終,蘇雲淺附在文瀟耳畔輕聲說了些什麼,文瀟聽罷相視一笑。
雖然和親代表的總是身為公主的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切,但看著蘇雲淺對文瀟笑皆會心的模樣,蘇熾也覺著寬心了不少。
蘇熾品著手裡的酒,坐在他身旁的蕭遙突然輕輕扯了扯他的袖,湊近道:「看來公主殿下和東山王的關係很好啊。」
「嗯,也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蕭遙本還想再跟蘇熾嘀咕幾句,卻突然瞟見蘇雲淺朝他們這邊走來了,便忙輕輕推了蘇熾一下,「她過來了。」
蕭遙收回身去,又沖蘇熾笑了笑。
蘇雲淺過來,先對蕭遙頷首一笑,之後才拉過蘇熾的手,親昵道:「二哥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蘇熾擱了酒杯,起身回頭對欠坐在他和蕭遙身後的崔元道:「孟啟,雲涯和小花佣就勞你照看了。」
「請公子放心。」
蘇熾見到真人後方才喚起的記憶中,蘇雲淺一直都是嫻靜而溫柔的性情,也因她的性子太過柔順,往日沒少受過趙后的打壓。
因為她和蘇雲深都是前代西山國公主的子女,那位公主生下蘇雲深后不久,前代西山王便因謀反被蘇凜夜所殺,一朝鳳凰落枝成麻雀,公主不堪重負,沒幾年便撒手而去,只留下了一對孤弱的子女。
那時王宮裡只有趙后一個狠角色,蘇凜夜大概也知道自己這兩位妻子素來不和,便也沒將兩個孩子放去趙后的宮裡,而尚且有點為人父的慈悲的將兩個沒了母親的孩子放在自己宮裡由宮人們看管,可那時他初登王位,正是繁忙的時候,也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孩子。
而蘇雲深的靈脈似乎便是在五歲左右時廢去的,然而具體是如何廢的,他卻隻字不提,不論蘇熾怎麼變著法的探問,他也都滴水不漏的不透露出半點端倪。
這件事發生在蘇熾被蘇凜夜領回王宮之前,但問蘇雲淺卻也不清楚此間詳情,只知當時蘇凜夜領兵出征,她又正好染了重疾卧床,昏睡了數月,待醒來時蘇雲深的靈脈就莫名其妙的毀了,那時詢問蘇雲深,他也支支吾吾的,總就不肯詳言。
後來他自己放下了這件事,蘇熾和蘇雲淺也就更無從探問,之後稀里糊塗的,至今也不清楚他在蘇雲淺昏睡的那幾個月里到底經歷了什麼。
不過據蘇熾近些年來的觀察猜測,這事十之八九與趙后脫不開關係。
兄妹二人久違的相伴趁夜踱步,這樣的情形早在四年前還是他們兄妹三人間最習以為常的事,如今卻也成了不可期盼的奢望了。
蘇雲淺被送到東山國時才方入了豆蔻之年。當年突然聽到東山國的婚約時,蘇熾被氣壞了,而蘇雲深和蘇雲淺卻是一向順從慣了,對此生不出什麼異議,也就只能抱頭痛哭。
蘇雲淺帶著蘇熾去到深宮後院中的一處高閣,在月台上,可見遠處葉間繁星點點的扶桑神木。
「二哥,你還記得這支簪子嗎?」蘇雲淺手指輕輕點了發間一根雕作了梅枝模樣的簪子,滿眼期待的瞧著蘇熾。
「當然記得,這根簪子我本想在你及笄之禮時給你。」
「嗯,在那之前我一直沒有戴,也是到了及笄那天才自己戴上的。」
才定下婚約時,蘇雲淺與文瀟素未謀面,甚至連名字都不曾聽過,那時遠赴他鄉,對於蘇雲淺而言也的確是件挺可怕的事。
蘇雲淺挽過蘇熾的手臂,頭也輕輕靠在他肩上,望著遠方,絮絮回想著過往。
「這些年,你和啟微過的都好吧?母后她……有沒有總為難你們?」
蘇熾抬手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樑,「嫁了這麼遠還一天掛著這種事,難怪都長皺紋了。」
「哪有!」
蘇熾淺然一笑,「放心好了,我和啟微都挺好的,你不必擔心我們,你在這裡只要過好自己就夠了。」
蘇雲淺將蘇熾的胳膊又挽緊了些,「我剛被送到東山國時,以為再也見不到二哥和啟微了,便總會自己偷偷的躲起來哭,那樣哭了好久,後來被王上發現了,他便來總安慰我,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適應過來……」
「原先我也擔心你在這裡會生活的不好,如今看來你與他相處的很好,如此,二哥也放心了。」
「王上待我很好,可我似乎還是不滿足,總是偷偷的想,要是二哥和啟微也能在這就好了……」
「沒關係,以後你要是想我了就寫信給我,我會來看你的,啟微他很快也要到望天城受試,日後說不定也能有機會來探望你。」
「真的?」
望著蘇雲淺一雙明眸含笑,蘇熾心底莫名的刺痛了一下。
他突然不合時宜的想起,如今所見的這片天下,都將在不久的未來沉入真正水深火熱的亂世,當戰局真正掀起之後,四國都將淪為塵埃。
遠處的樹冠籠著瑩綠如氤氳般的柔光,光里枝葉間又是星點似的流瑩竄影,靜謐躍動著,仍為一幕寧景,卻在蘇熾眼中漸漸反映成了一幅將離成碎的薄冰之象。
當諸國之君心生兼并之念時,天下的大勢便已開始朝統一的方向發展,四國的局勢存在已逾千年,至今時,一切皆已發展成熟,故當今和平的虛幕之下,諸位君主等待的只是一個徹底撕裂格局的契機。
於私心,他實在不想看見他妹妹的未來也成血腥一片,可在大勢之下,他作為推動者又該如何阻止悲劇的降臨。
「真的……」
直到月上中空,蘇熾才將蘇雲淺送回寢宮,再由引路的宮人將他帶去安置他們的宮院。
引路的宮女將宮燈挑在他前方,他一路都垂著眼,有意無意的盯著那盞橘紅的宮燈。
「公子,請。」
他出神間那宮女已將他引至一扇朱紅的大門前,蘇熾朝那宮女頷首一笑,進了門。
今夜月色正好,月光透入庭影檐下,處處澄清如池。
「墨寒!」
蘇熾聞聲抬眼,見蕭遙正獨坐在檐上,叫了他便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邀他上去。
蘇熾凌身躍起,輕巧無聲的落上檐瓦,在蕭遙身邊坐下。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
「等你回來。」
蘇熾愕然,蕭遙便給他指了遠處,「你看,扶桑神木。」
這棵樹在扶桑城裡哪個角落都很顯眼,完全不必要特意爬到高處去看,但到了高處所見的景倒的確比低處要悅目不少。
「方才我聽王上說,這整座扶桑城的靈脈根源就是那棵樹。」
「此處靈息很盛,想必這棵扶桑神木平日里也時常被參拜供養。」
「嗯,那裡的確有一座扶桑廟。」
世間萬物皆有靈蘊,縱是沒有靈脈的人也可憑心愿將自己的靈息附於旁物,故世間有許多靈物都是靠著凡人的供養生長起來的,只要寄願的人多、長得時間夠久,靈物便可開識,有些甚至還真能幫人實現一些小願望。
靈物如此,魔物亦然,只不過魔物更善蠱惑人心、利用惡願罷了。
「此樹立於此地已有千年,本就是天生的靈物,又為歷代百姓寄願供養,如今能撐起一方靈勢倒也情有可原。」
「聽說這棵樹還育有樹靈,似乎真的可以實現願望。」
蘇熾長眉一挑,「你想許願?」
「人總有願望嘛。」
「那你想許什麼願?」
「我要是現在告訴你,明天就不靈驗了。」
「明天?」
「扶桑神木奉的是太陽,當然要白天才會聽人的願望啊。」
「這也是王上告訴你的?」
「我自己猜的。」
這猜測倒是很符合生物邏輯……
「所以你明天陪我去一趟扶桑廟吧。」
蘇熾笑著瞥了他一眼,「好。」
蕭遙站起身,「那就這麼說定了!」說罷,他便跳下了屋檐,「快回屋休息吧,明天我們去早些。」
「你等我這麼半天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然呢?」
蘇熾當然以為蕭遙是為了邀他賞景來著。
「走啦!」蕭遙溜達著回屋,也抬高了手搖然而去。
蕭遙這暖洋洋的少年一走,庭院里的氣氛霎便涼了好些。
蘇熾也跳下屋檐,老老實實回屋去了。
次日一早,文瀟邀他們在宮中用過早膳后本也想留他們在宮裡閑玩,不過蕭遙興緻很盛,蘇熾便婉辭了文瀟的好意,陪著蕭遙出宮前往扶桑廟。
崔元年長於蘇熾和蕭遙,也有些水戰經驗,思慮穩重,便主動向蘇熾請命去城中備些物用,雖然蘇熾認為這種事那個能領船出海的帶路人應該也會準備,但崔元實屬謹慎之人,不放心將這些事完全交由一個素未謀面之人,如此,蘇熾也就讓他照著自己的意思辦了。
於是崔元跟著蘇熾和蕭遙出了宮便帶著花佣去了市集。
扶桑廟處在城眼正中的位置,城中街路四通八達也錯綜複雜,但幾乎每條路都能通往那座靈廟。
這一路上蕭遙都興緻勃勃的跑在前頭,蘇熾卻果然像個正經人似的溫文爾雅的跟在後頭。
扶桑城的繁鬧更勝於南山國的焰陽城,主要也是因為東山國的商業原本就是四國中最為發達的。
蕭遙全心的注意力都在那棵格外稀奇的樹上,蘇熾跟著他一路走過,卻有心留神了街上的行人,竟還能時不時的瞧見妖族的身影。
看來東山國與妖族通商的傳聞果真不假。
「到了!」
蘇熾回過神,抬眼瞧去,所見一片人山人海、香客往來不絕。
這光就供棵樹的廟,香火竟比美女如雲的女媧廟還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