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一）

「你別嚇我……」

「我們在上面巡視一圈再下去。」蘇成遠在前提示，蘇熾內心又透了一股拔涼。

「別怕。」蕭遙輕聲安慰了他，也不急不緩的跟他保持了一樣的速度。

蘇熾挑眉一瞥蕭遙，只覺他的眼神柔的能溺死人，繾綣一笑漾入了心坎。

他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蘇熾還真想慫了。

兩人跟著蘇成遠御劍凌於小島上空。

這座小島眼觀並無異樣，卻總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蘇成遠在前飛得太快，不多會兒便將悠悠飄在後頭的兩人甩了老遠，蘇熾也無心追上去。

在那人的干擾走遠后，他漸漸感受到了此處靈息的異樣。

這島上的靈息很雜亂，卻根本沒有足成源勢的靈蘊。

海風靜止了片刻，本被風息灌入島中的靈息漸漸退回海中，島上便靜寂成了一片，根本毫無靈蘊。

「下去看看。」

島上一切植被山岩如常，撲騰上岸的海水也是真正蘊有靈息的海浪。

蘇熾在岸邊攥了把沙，細細揣摩了半天，也沒從沙中摸出點靈息的端倪。

凡一地之物皆憑本地靈息而生，故無論多麼微小的事物都舍不去物生之地的靈息，塵沙亦然。

然而蘇熾手裡這把沙卻死寂得了無靈息殘蘊。

蘇熾任著手中的沙乘風揚撒，海浪不時撲來真正的靈息，兩番混沌，他一時也難以斷定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幻境。

「公子可有什麼發現？」

蘇成遠不知幾時也收了御劍術，來到蘇熾身旁。

「這座島很奇怪，似乎沒有靈蘊。」

「蕭少爺可有感覺？」

蕭遙搖了頭，「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至於靈蘊什麼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靈蘊乃是一切靈勢、靈流之根本，生於有形而化無形，尋常靈修者至多能探得靈流從而摸尋一地靈源，而像靈蘊這種無從言喻的東西就根本沒法掌握了。

蘇成遠似笑非笑的瞧了蕭遙片刻，又將目光落到蘇熾身上，「蘇氏的靈脈果真獨絕。」

蘇熾聞言目光一利，卻以笑色稍掩，起身倒問：「蘇氏？先生不也姓蘇嗎？」

「天下姓蘇之人不在少數，但能得伏羲靈祝的，世間只存一脈。」

這回，蘇熾連掩飾性的笑色都冷了。

蘇成遠卻尚且溫和一笑，言鋒一轉，略過了這個話題，「我同蕭少爺一樣，無法察覺所謂靈蘊如何，此事只有仰仗公子了。」

蘇熾沒作回答，轉身便向島深處走去。

蘇熾平日里待誰都是彬彬有禮的，絕不會輕易以沉默無視旁人的言語。

蕭遙從沒有見他如此失禮過，便知他這次是真的被觸到了逆鱗，已經連掩飾的耐心都沒了。

蘇成遠靜靜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著蘇熾的背影，饒有感嘆，「到底是承有靈脈的尊貴血統，本事大，脾氣也不小。」

蕭遙冷冷睨了他一眼，語氣也脫了往常的柔和：「倘若蘇先生不知此事緣由，就最好不要多嘴，若清楚此間詳細，則更該掂量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蘇成遠頷首一笑，「是在下失言了。」

蕭遙沒再理他，回頭見蘇熾已經走遠，便也忙追了過去。

「二位切莫在島中停留太久，最好一個時辰之內回來，我就在這等著二位。」

蕭遙略回了一絲目光，見蘇成遠負手迎著海浪而立。

這個人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蘇熾墜著一腔惶惑沒身林中，定下神來細細回想方才與蘇成遠的對話，雖然沒從這人的嘴裡聽出什麼奇怪的意思，但這個話題原本就很敏感。

「墨寒！」

蘇熾止步，回頭，蕭遙才撥開枝葉跟了過來。

「怎麼這麼慢，你同他說了些什麼？」

「我只是提醒他而已。你還生氣嗎？」

蘇熾笑了一下，「我沒有生氣。」

蕭遙實在很想直言他「明明就很生氣」，卻在話到嘴邊時臨時收住了。

畢竟蘇熾這個人向來都沒有流露情緒的習慣，今天雖然明晃晃的顯了一臉怒色，但也不該趁著他偶爾破戒的機會去刁難他。

直到蕭遙到了身邊，蘇熾都還沉冷的盯著海岸的方向。

「他說他在外面等我們，沒有跟過來。」

「那走吧。」

「你走這麼深要找什麼？」

蘇熾一邊拿著劍當柴刀砍，一邊漫不經心的答道：「這地方什麼也找不到，我只是不想跟那個傢伙待在一塊而已。」

「……」

虧蕭遙剛剛還為了顧及他的感受留意不戳破他的口是心非，怎麼轉眼自己就把架勢給扔了。

算了，相處這麼久下來，蕭遙雖然還不能完全摸透這傢伙的規律卻也早就習慣了他這些莫名其妙的性子，自然也就完全沒有跟他計較的意思。

蘇熾在前面溜達了幾步，瞟見一棵枝葉繁茂的樹，便頓足觀察了好一會兒，摸了摸樹皮，而後手裡的劍又成了鋤頭，讓他暴殄天物的在樹根處刨了個坑。

「你在幹什麼？」

蘇熾刨了個坑，切出一小段樹根，翻來覆去的琢磨了片刻，「還是沒有靈息。」

「既然這座島都沒有靈蘊，長在這裡的東西又怎麼會有靈息？」

蘇熾又丟了這塊樹根，「但這些草木的確是活物……」

蘇熾選了一路過來最龐大、生息也最足的一棵樹，生長如此繁盛都未能在其根部探出分毫靈息，如此即可確定，這座島的確沒有靈蘊，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空島」。

兩人在林中逗留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來了，這島上寂然一片，處處都透著詭異卻又難以揣摩這種完全沒有理論依據的情況，正好時間也不寬裕，於是三人會和后便御劍回了船。

「幾位大仙回來了，在島上發現什麼沒有？」

蘇熾聽了丘大漢這宛如喚神棍一般的叫法，實想發笑，卻還是忍住了，「那座島上什麼也沒有，可能是個幻境。」

但其實連基本靈蘊都沒有的地方，估計連幻境都稱不上。

「或許也不是幻境。」蘇成遠開口的時機總是選得十分詭異。

甲板上的眾人紛紛看向蘇成遠，等著他接著往下說。

「有一種別境叫『死靈境』，這種地方便不蘊任何靈息，但所見事物皆與凡界相同，但又都不同。」

丘大漢向來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話，什麼「相同又不同」之類莫名其妙的說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相同又不同』的是什麼玩意兒？」

蘇成遠抱手倚著船欄，緩緩道：「我以前聽過一個傳說，有一對夫婦，為了躲避戰火而去到一處世外桃源，起初他們並沒有覺得那處桃源又什麼詭異，但隨著時間久了，他們漸漸發現，那裡的東西似乎都沒有生命，但沒有靈修基礎的凡人很難體會所謂『靈息』，況且那種地方根本不會出現像是邪祟作亂之類的事，更不會有妖魔，的確可以算是一處絕對的『凈土』。」

世上之物從來不會存在絕對的純粹，就算是這樣看似毫無異端的「死靈境」也必藏奇禍。

「這個故事總不會就只是寫了一片『凈土』吧？」蘇熾鋒銳一問，蘇成遠隨意撇來一分目光，「所以這個故事還沒完。」

「後來這對夫妻生了一個孩子，直到這個孩子誕生他們才終於發現這個地方有什麼不同——那個孩子沒有靈魂。」

他道出的這個最終結局冷不防的許了在場眾人一身汗毛倒豎。

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巧合，他道出的這個「沒有靈魂」的結局，似與先前同蘇熾講的瓊玉草實際只能造就「行屍走肉」的答案略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這是哪裡聽來的傳說？」

「這是百靈譜上記載的。」

「你見過百靈譜？」

蘇成遠笑而不語，玩了一手好諱莫如深。

「阿爹，你看。」沉默慣了的洋突然扯著丘大漢的衣擺指著海面急著叫他看。

眾人又紛紛將目光投入海中。

此時夜幕將合，海色已淀深沉，卻見海中熒光點點，乘浪延綿不絕，似已布全了整片海洋，仿若一片沉在水下的星空。

「要漲潮了。」

蘇熾心裡正疑惑這些熒光跟漲潮有什麼關係時，崔元突然過來拍了拍他和蕭遙的肩，「二位，看那邊。」

兩人順著崔元的指示瞧去，島竟然沒了。

「這又是什麼情況？」蕭遙看了蘇熾一眼，然而蘇熾對眼下這境況也是一頭霧水。

「把船再往後退十里，」蘇成遠一把拍了蘇熾的肩，「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幾位這就打算去了？」丘大漢立馬往邊上招呼，「快快快，把我的指海羅盤拿來！」

幾個由他雇來的莽漢立馬將他那七零八碎的麻煩玩意兒全給拎了出來，丘大漢便一件一件纏上身，收拾妥當后便揚著一張笑臉，「走唄，還愣著幹啥？」

「丘大哥真打算要和我們一起去？」蘇熾如此一問，丘大漢立馬拍著胸脯，「那當然，不然蘇小哥你以為老子為啥放著好好的安閑日子不過，非得跟著來？」

蘇熾琢磨這糙漢子怎麼看來也不像是愛過安閑日子的人。

「老子幹了半輩子海盜，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可就沒那運氣親眼瞅一瞅所謂的『仙境』，這次機會難得，只要能給我進仙境一趟，就是死裡頭老子這輩子也值了！」

「呸，您能不講這晦氣的話嗎？」蘇熾給他撂了個白眼兒，這大漢也還算是識相，忙也一捂嘴，傻笑著，「小哥你彆氣，我這就是太激動了……」

蘇熾搖頭一笑，本也沒打算同他計較，「我們御劍過去——蘇先生，就勞煩你帶這位大哥一塊走了。」

蘇成遠莫名其妙的轉過頭來，那句「為什麼」呼之欲出，而蘇熾卻壓根不打算聽他抗議，已兀自領著蕭遙走到了船頭。

也只能讓蘇成遠這位悶騷的老哥帶那糙漢子，畢竟蘇熾自己在高空就不靠譜，蕭遙的話太溫順了，指不定要讓那老爺們兒佔多少便宜。

「公子，」蘇熾臨要捏訣時崔元忽然追了過來，沖他拱手請命道：「請讓屬下陪公子一同前去吧。」

「你留在這。」

「可是……」

蘇熾沉然一眼略掃了邊上送行之眾，崔元立馬領悟了意思，雖還是不放心就，卻也只能順從的拱手退下，「那麼，公子務必萬事小心，屬下會等公子回來。」

此處位於遠海，他們唯一的命索便是這條船，所以蘇熾務必要留一個自己絕對信得過也有能力的人在船上。

蘇熾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一飄，正好瞥見不遠處眼巴巴望著他的小花佣，於是手又順便在崔元肩上拍了兩下，「照看好小花佣。」

「是。」

海中熒光愈發閃爍，本為孤島所在的遠處陷出一個漩渦，萬千熒光淪入深淵，卻憑一身光芒將漆黑抹成了光亮。

「走。」蘇成遠捏訣劍出，一手拎上乍然鬼叫的丘大漢便翩身踏劍而去，速度比白天還快。

這種情況正符合蘇熾強迫自己的條件，不待蕭遙交代他什麼，他便已在一瞬間咬定了決心速追而去。

蘇成遠停在漩渦之上，「從這裡。」

「從這裡！？」這就有點突破蘇熾的承受極限了。

「別磨蹭，快走！」

方一靠近漩渦，便有一股吸力扯住了他們。

蘇熾都來不及給自己醞釀一下心緒，猝不及防的就被那道吸力給扯亂了方寸，御劍的靈勢愈發不穩，身將空落，倉皇間順手一抓，握住了蕭遙的腕子。

將入深淵一瞬，蕭遙一把將蘇熾反拽過來，緊護在懷裡，即被狂瀾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