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亂心

婚約亂心

「你身為蕭卿獨子、焰陽城之璧,論身份,你迎娶晚歌並不算高攀;且你自幼磨礪于軍中,年紀不大卻已隨父征戰多年,前年獨自領兵可平雷澤之亂,此番遠赴望天城亦不負寡人所望獲封七品鶴卿,論才能,焰陽城年輕一輩中何人能出你之右?」

一番論罷,南山王便負手轉回身來,威嚴甚甚,壓得蕭遙心下慌亂不定,又死活翻不出什麼毋庸置疑的退婚之由。

「你也是寡人看著長大的孩子,便知你心性純良、資質過人,此番派你前往望天城也並非期望你能在神都如何,只是藉此局一探你的實力罷了,你能一舉奪得七品鶴卿之位,於寡人而言已是不負所望。」南山王綿長一嘆后,又接著道:「寡人膝下無子,獨晚歌一個愛女,一直以來寡人最憂慮的除國事之外便是晚歌的終身,身為王女,她的身份註定要比尋常人家的女兒背負更多,即便寡人再期望令她隨心所欲,有些事也不可輕易縱容,何況她的婚事不但關乎她一身幸福,更牽繫著南山國之利,寡人不得不慎重。」

蕭遙無言可答,心下卻愈發焦躁。

「寡人不舍晚歌遠嫁,故一早便放棄了令她和親的念頭,所幸她對你一往情深,你父親也是南山國缺之不可的大將,將她嫁與你,既可全寡人將愛女留在身邊的私願,也更可穩固蕭氏將門在南山國的地位——你出身將門之後,應當明白,兵者乃國之利器,於外懾敵,於內懾政,誠然寡人從不懷疑你父親,卻不可斷言朝中絕無奸佞時刻欲趁針隙之機,這種事自然能避則避,可百密總有一疏,倘若你父親果真陷入了連寡人也無法為之證清的冤事中,光憑將門功勛或有艱難,可若有王族之勢,有些事便可大有轉機。此番權衡借勢之道,你可明白?」

這些事情蕭遙即使不擅長卻也明白——至少明白自己並沒有真正隨心所欲的資格。

「雲涯,你雖非王族,卻乃重臣之後,無法如尋常兒女那般凡事隨心而為,因為你所行之事於小牽涉整個蕭氏門楣,於大則系國之重本,故於大事,絕不可任性。」

蕭遙默然。

南山王又一嘆,近來幾步,饒有鄭重的拍了拍蕭遙的肩,「日後晚歌雖為你的正妻,可你若心中有人,也可許之貴妾之位,以你的家世,同以明媒正娶過門,無論對方出身何等身份,如此皆不算辱沒。寡人別無多求,只想將晚歌託付給信得過的人,僅此而已。」

蕭遙暗諷了自己,一陣苦澀漫了滿心沉痛,即使明白自己不可任性,可心裡對那個人的非分之想也根本無從減弱。

「望天城之事到此為止吧,你不必再憑鶴卿去爭更高之位,那個南疆也別去了吧。」

蕭遙心裡忽而驚漏了一拍,忙禮道:「此事還望王上見諒,臣與墨寒……公子乃為生死之交,一早也許諾無論如何此行務必要陪他走到底,請恕臣不可就此止步。」

南山王本還有意再勸留一番,但見蕭遙眼中堅定毫無半分動搖,幾番措辭皆都無法開口,最終也就只能一嘆應下。

「也罷,既然你實在想去,出去走走也沒什麼不好,只是……」

蕭遙生怕南山王這一句轉折之後又是什麼不可違抗的決定。

「你應該也明白,此次南疆之事恐怕是有人刻意引發的混亂,百靈譜之事關係複雜,牽扯其中的勢力更是錯綜複雜。」

這些事,蕭遙早都清楚了,也都跟著蘇熾霧裡看花有了一番概念。

「最後,寡人還是要提醒你,最好不要同西山國二公子走得太近,畢竟西山國王室情況複雜,也是與百靈譜牽連最深的一脈,你若與之關係太近,很難保不會被捲入漩渦之中。」

一番長談下來,等蕭遙終於被放出宮時月已中天。

宮宴一散,蘇熾便跟著蕭大將軍回府了。

受了蘇熾那一面生分冷淡之後,蕭遙無論如何也平不下心來,公主的事也沒能解決,一時甚至不知該怎樣面對蘇熾。

然而蕭遙糾結了一路,臨將一步邁進門檻時才恍然反應過來——他和蘇熾原本也只是朋友而已……

不知從幾時起,他對蘇熾的親密已漸漸轉似非分之想,卻在此之前都沒能反應過來,偏偏在莫名砸上一個婚約之後才愕然明白。

且冷靜下來想想,在王上親自公布定立婚約的情況下,蘇熾除了恭祝以外還能說什麼?可他卻偏偏要因為這個再合情理不過的事而焦躁甚至是生氣,如此看來,真正匪夷所思或無理取鬧的應該是他才對……

一念起這件事,蕭遙就煩躁得想撞牆。

蕭遙頂著一腦瓜子的煩痛,入府一路都在敲著腦袋緩解頭痛,卻是越敲越焦躁,一步路過他爹娘的屋子,見那屋子門扇大開燈光通亮,驀然反應過來了什麼,當即火氣沖頭,大步便闖進去了。

蕭遠鶴正好同蘇闌珊通報了他們兒子要娶公主的事。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啊!」蕭遙一步跨進門檻便嚷了一腔惱怒又委屈。

「什麼事?」蕭遠鶴習慣性的裝了個懵。

「這種事王上肯定早就跟你說好了吧?」

「沒有啊,我還以為王上是早跟你說好了!」

這父子倆的嗓門一個比一個響亮,深更半夜愣轟了整個屋子迴響不斷。

「我一直在望天城裡,王上怎麼可能跟我說這種事!」

「那你跟公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事難道不是更早之前就說好了嗎?」

讓蕭大將軍一句明晃晃的誤會給氣的,蕭遙臉都紅了,「我跟公主什麼沒有!」

「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我還以為你們早就日久生情了!」

「沒有的事!我不想成這親!」

「為什麼?」蕭遠鶴似乎還是沒從「青梅竹馬、日久生情」的思路里轉過筋來,便極其不解蕭遙為什麼不想成這親。

蕭遙一時被噎住了,話卡在喉嚨里,半天才只能含糊的嚷道:「就是不想!我、我對她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對誰有那意思?」

「我……」

「你說你不想娶公主總得給個理由吧?王上婚約都給你許了,你說不娶就不娶?」

蕭遙氣焰折損,欲哭無淚的捂著臉,半天講不出話來。

「就算你說你現在對公主沒那意思……那公主不也還小嗎?你……你可以等她再長几年啊,王上又沒叫你現在就娶她。」

「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麼?嫌公主不好看?」

「不是!」

蕭大將軍撓著後腦強行思索了半天,低了些聲問道:「嫌公主身材不好?」

「不是!!!」

「那到底是什麼?」

「我……」蕭遙憋了半天,鬱悶開口:「我對她下不了手啊……」

蕭遠鶴兩手叉腰,「誰讓你現在對她下手了!你現在要是敢碰公主,王上非宰了你不可!」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就試著跟她相處一下嘛,公主殿下跟你那麼熟悉,這種事應該不難吧?」

「難!很難!」

「有什麼難的!」

蘇闌珊讓這爺兒倆吵得頭痛,「你們兩能不能好好說?」

然而溫聲細語卻不抵什麼用。

「我、我就是對她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

「……」蕭遙被他爹吼的頭暈眼花,「我沒法把她當妻子看!」

「那你們現在不也還沒成親嗎!」

蘇闌珊終於忍無可忍了,「都給我閉嘴!」

她這一吼,那嚷的一個比一個凶的父子倆終於消停了,便都眼巴巴又一臉惶恐的瞧著她。

蘇闌珊穩回一口氣,又復了溫柔語調,「雲涯,你爹說得對,凡事總要有個緣由。你不想娶公主總得給個理由,若沒有其他緣由的話……」她和蕭遠鶴對了個眼色,也稍有為難道:「沒有其他緣由的話,你就和公主相處試試,畢竟公主的性子也極好,一般男孩子總會喜歡的吧。」

蕭遙哀然一嘆,「都說了不行……」

「那到底是什麼不行你得說出來啊!」

「我……」

這種事,要怎麼說出口……

蕭遙咬著下唇兀自在心裡掙扎了半天,到底還是認輸了。

「跟你們說了也不懂!」蕭遙一句嚷罷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你爹我也是過來人,有什麼不懂的!」

「小兔崽子你跑什麼!給我回來!」

然而蕭遙還是跑沒影了,蕭遠鶴戳在門邊,百思不得其解。

「蕭遠鶴!」

蕭大將軍讓夫人喊了一身哆嗦,「怎、怎麼了?」

「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你不是一直在旁邊聽著嗎……」

「你說的那些要是沒刺激到他,他怎麼會這樣?」

蕭遠鶴望了門外一眼,為難的指問道:「你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蘇闌珊嘆了口氣,「不知道……」

蕭遠鶴拍了拍後腦,「唉,我也實在沒法理解這些少年的心思了。」

「明天,你去把他哄好。」

「我怎麼哄?這麼大個人了還要哄?」

蘇闌珊不急不緩的撫平袖口,沉雅了一身凜冽,「你要是不把他哄好,看我怎麼收拾你。」

「……」

蕭遙一路跑回自己院前,氣喘吁吁的在牆前月洞門下緩了好一會兒。

許是因為接近了蘇熾,他剛剛好不容易被他爹吼平了些的心緒又亂成了一片。

蘇熾屋裡的燈還亮著。

蘇熾孤然在屋中擺弄著那條已經干朽了的據蕭遙說是「蛇」的草,卻不斷回想著方才南山王宣布蕭遙與公主的婚約的情形。

想不到那時的雜亂竟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桌上燭火曳曳,橘光映入紫瞳,卻仿若墜入深淵的星火,反不出光澤。

蘇熾出神的擺弄著手裡的朽草,驀然覺了一絲令他惶恐的氣息挨近,乍回神來,下意識便拂袖滅了屋中燈燭。

蕭遙在他門前怔住,心裡刺痛了一下,卻不敢放任思緒胡亂去猜。

蘇熾在屋裡緊張得呼吸有些局促。

眼下他不知該以怎樣的狀態去面對蕭遙,非是不想見他,只是實在無法穩回尋常的神色。

蕭遙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忍無可忍的抬了手,都擺好了叩門的手勢,卻還是頓住了。

蘇熾靜靜看著月光投在窗紙上的蕭遙的影,良久摒息,整片靜謐里,只有自己的心跳極其聒噪。

蕭遙就以那將要叩門的姿勢僵持了許久。

然而最終還是放下手了。

「晚安……」

他很輕的道了一聲,終於轉身,將影抽離了蘇熾的視線。

直到窗紙重歸一幕月白,蘇熾還怔怔地望著那個方向,陡因蕭遙而起的一身驚熱散了溫度,霎時涼入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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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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