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這是不語來到邊關的第一天，她完全沒想到這裡的環境有那麼惡劣，風大得不止是一點點啊！他們到了邊關卻不能進營地，只能在兵營外圍搭了個帳篷歇腳。糧食都已經運進去了，商人們都要往回走，只有不語這隊人停了下來。

「唉，這地方也夠讓人心酸的。」不語努力縮成一團，因為晝夜的溫差大，到了晚上取暖的就只有一堆火，於是就把被子全裹身上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是兵營了，不語一直在往兵營中心看，只是望不見而已，她想著舟信也一定在裡面。如果可以，她希望這輩子也不要再見到他了，不過這很可笑，她都已經從京城跟到邊關來了。

「糧食都送進去了，你還在這兒等著慰問邊關戰士啊！咱走了算了，冷死我了。」棠狸不停打著哆嗦，恨不得一頭栽火里燒死算了，省的被凍死。

「要回去你回去，楊大人一路上躺箱子里都沒說什麼，你就別嘰歪了。」不語白了一眼棠狸，看向火堆另一頭的楊大人，他也冷得哆嗦，但奇怪的是他沒有提出任何要回去的話。一向錦衣玉食的他竟然受得了這樣的長途跋涉，而且還願意呆在這兒，不得不讓人懷疑啊。

「只是忍一時罷了。」楊大人聽到不語的話，瘦得只剩一層皮的臉牽動起肌肉做了個笑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可怖。

棠狸雞皮疙瘩抖了一地，嘀嘀咕咕地走到帳篷裡面休息去了，不語沒什麼想說的，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來也走回帳篷。馬夫和夥計們都走了，只剩下一個馬夫和馬車被不語留了下來，此時也去休息了。一時間只有楊大人一個人坐在火堆旁，明明毫無生氣的臉上卻睜著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火苗若有所思，沒有休息的意思。

漸漸的，月亮越升越高，夜也越來越深，濃稠的霧瀰漫開來，掩蓋住了這邊的帳篷，這種霧總出現在這裡的半夜，據說是從浮生河的源頭飄過來的，所以有人去尋找它的源頭。那些人跟著浮生河的上遊走，走累了就躺在河邊睡覺，醒來又回到了原地。還是有人不肯罷休，一鼓作氣在河邊走了幾天幾夜都沒睡覺，但卻沒走到盡頭就昏過去了，醒來照樣躺回了原地。住在這裡的村民都不願意靠近那條河了，雖然從那裡渡河從沒有出現過什麼問題，只有想要探尋它源頭的人才會被它拒絕。

這時，遠邊傳來了悠揚的口哨聲，在遼闊的原野上傳得很遠很遠，也不知道人是在哪裡吹的。就是這一聲口哨，楊大人突然站起來，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看見沒有人就提步哆哆嗦嗦地離開了。

不語站在樹丫上，看著楊大人離開的背影笑了，果然不出她所料，楊大人來這裡肯定也是願意的，這裡不是京城，他很安全，甚至可以大膽地和勾結的人會面。至於這個人是誰，她還不知道，問楊大人時他也沒說實話，所以只能親自出馬跟蹤一趟了。想著，輕輕下了樹，跟在楊大人後面不遠的地方也不怕他會發現。這麼濃的霧，他又不會武功，所以要發現她幾乎是不可能的，當然，這只是不語自己這麼認為的。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前面出現了一片小樹林，這時口哨聲又出現了，離小樹林不遠，聽聲音就在附近。楊大人累得不輕，一步三喘地走進樹林，低溫下直冒冷汗，身體顯然是到了極限。他跌坐到樹下，嘴唇發紫，走不動了。

「嗚……」

樹林外出現了狼嚎的聲音，在夜色下尤為恐怖，聽得楊大人又顫抖地爬起來，但沒走兩步就摔地上了，只好爬著往前走。

一雙雙瑩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悄然睜開，月光透過樹葉照在它們身上，是銀白的鬃毛，還有閃著寒光的獠牙。它們是這裡的霸主，狼。

「嗚……」

威脅的低吼聲從它們的咽喉里咆哮而出，綠幽幽的眼睛里倒映著地上的楊大人，他驚恐的神色全被它們看在眼裡，越加興奮起來。

「救，救命……啊！」楊大人聲音顫抖著，喊出來的救命小得猶如蚊吶。他感覺四肢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得連動動手指頭都做不到，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要死了。

狼群逐漸以包圍的形勢逼過來，利爪已經在沙石上摩得沙沙作響，一隻體型龐大的狼再也等不及地撲了過去。它的捕獵經驗告訴它，獵物的弱點在咽喉，於是不出意外的話，它的獠牙可以準確無誤地貫穿楊大人的脖子。

可是意外出現了。

它慘叫一聲，被一把匕首訂在了樹上，一命嗚呼了。周圍的狼群接二連三地被突如其來的匕首殺死，全都是被匕首貫穿眉心而死的。

不語正要跑過去救楊大人的動作一滯，看到這壓倒性的一幕生生停在原地，然後反應迅速地扒著一顆大樹上去了，借著樹枝蓋住身影，偷偷往下看。

「嘖嘖，楊大人好狼狽啊。」

屬於男子磁性的聲音在一邊響起，不語一聽，這聲音竟然就在頭頂，暗罵了聲這真不是好地方，趕緊閉了聲息，往樹葉濃密的深處縮了縮。

那聲音的主人並沒有發現腳下的異常，注意力全放在了地上的楊大人身上，極為享受別人痛苦的滋味兒。

「快……快給我出來！」楊大人抹了把剛才痛哭出來的鼻涕眼淚，望著頭上的樹枝瞎叫喚。

「哼，不用下來，我只是來告訴大人一聲，那位大人不需要你了。」男子不願意露面，冷酷的聲音回蕩在樹林里，像是宣布了楊大人死刑一般，讓他直接癱倒在地。

「大人，上路吧，被我殺也比葬身狼肚要好吧，那位大人也說過要讓你死得體面些，我就想，這樣死會很體面的……。」

話音剛落，不語感覺頭頂上的樹枝動了一下，一把匕首從上面破空向楊大人飛去，直衝面門，速度和力量恰到好處。

楊大人瞳孔微縮，看著利刃在眼前不停地放大，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臨死前竟然也釋然了，他這生造的孽太多，作的惡也太多，正應了那句老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當匕首刺入的那一刻，他笑了，眼睛看向不語藏身的那棵樹，手放在心口處便沒了聲息。

天快亮了，霧氣就要散開來，不語驚訝地看著薄薄的一層霧外的楊大人，他的樣子好恐怖。這才明白那男子所說的體面的死竟然是這樣的，和剛才殺狼群唯一不一樣的是換了一把薄如蟬翼的柳葉刀。楊大人沒了生氣的臉染了血色，瞪得老大的眼珠像是在看著她，唇角滲人的笑比厲鬼還要寒上幾分。她不敢出聲兒，閉上眼睛靜靜地等著上面的人離開后才敢下來。小心翼翼地繞過狼群的屍體，從它們身上流下的血液在寒風中已經凝固了。走到楊大人身前，他是被刺中頭顱致死的，所以不語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只得脫了外衣給他蓋上去。

不語抱著胳膊坐在地上，冷得發抖，但心裡更難受。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楊大人是看到了她的！這麼說來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蹤他了，可他還是來到了這裡。奇怪的是臨死前他詭異地笑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個動作，把手放在了心口上，這完全沒必要啊！想著，她念叨了幾句阿彌陀佛，伸手扒開了楊大人心口上的手，發現那裡鼓囔囔的，有東西放在裡面。

正想去拿，不語兜里的紅豆卻鑽了出來，盤在她脖子上嘶嘶地叫著，停下手裡的動作，她緊張起來。要知道紅豆是蛇，在低溫下是要冬眠的，自不語將它帶到邊關來它就呆在兜里沒出來過，這次破天荒地爬出來肯定是有情況。不過等了許久，她身子都凍僵了也沒發生什麼事兒，它還是盤在脖子上做攻擊的架勢，也不知道它在警惕什麼，難道是剛才那個男的又回來了？

「紅豆，快回去。」她實在忍不住了，現在她穿的衣服可只有一件啊！快凍成冰棍兒了好么，就算有內力也堅持不了多久，況且她還要走一個多時辰回去呢！

「嘶嘶！」

紅豆罕見地沒有聽話，高高揚起身子看著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裡一片黑暗。

「沙沙……」

細微的摩擦聲在黑暗裡響起，一會兒后又歸為了平靜。

不語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剛剛是有聲音吧，她聽見了的，可現在怎麼沒了？滿懷疑惑地她抽出劍，往黑暗處慢慢走去。

「啊！」

剛靠近她就摸著了一團東西，堅硬，又冰冰涼涼的，嚇得她嚎了一聲便亂揮起劍來。「叮…」的一聲，她不知砍到了什麼，應該是金屬一類的東西吧，聽著聲音很清脆，然後就是東西落地的聲音。來不及察看剛才掉下來的東西，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就在她身旁響起，接著是就周圍樹木倒塌的聲音，有一團龐大的身影撞開樹木竄向了更深處。

不語狀著膽子跟著身影追了過去，然後在黑暗裡看到一雙大眼睛，不是狼的瑩綠色，是華麗的暗金色。順著眼眸往下看，它巨大的身軀蜷縮在黑暗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

「好……大啊。」她怎麼唯一想感嘆的就是這個，因為她是向上望著才看得到它的眼睛的。以這樣的高度來看，它得有三個不語那麼高。心裡暗暗后怕，這樣的龐然大物她剛才都沒發現，也不知道它多久就在這兒了。

「能出來么？」見它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不語丟了劍，跑到亮處，讓它也出來。雖然有些可笑，但她就是覺得它聽得懂人說話，像紅豆一樣是有靈性的。還有就是因為她深受小人書的影響，一直以為體形龐大的動物都很憨厚，可讓人想不到的是，前提條件它得是個動物，或者它不吃肉。

「砰砰。」幾聲巨響，它真的從那裡走出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震得地面隆隆作響，不語終於看清楚了它的全貌，但也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暗紫色的鱗片覆蓋住了它的全身，顏色深得快要和背後的夜色融入一體。背後展開了巨大的雙翼，長長的尾巴粗壯有力，上面長滿了骨刺，感覺只需輕輕一掃便能滅了千軍萬馬。前肢較為嬌小，但利爪閃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慄。不得不說它的嘴很大，也不知道它的胃口怎麼樣，一口吞一匹馬是沒問題的吧，畢竟它的肚子也不小。

「你……」不語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坐在地上許久，腦內閃過羊皮紙上的一句話：龍，背生雙翼，尾有骨刺，鱗呈暗紫，眸為暗金。長生，需龍之眸也。

當初看到這話時不語不以為然，活著么大了她都不知道龍長什麼樣，不過這好像讓她給碰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禍。僵硬地爬起來靠近它，看著它暗金的眼眸，緩緩摸上那巨大的雙翼。當真的碰到時，它也只是茫然地眨眨眼睛，觀察不語的一舉一動，溫順至極。

她只感覺手裡一片冰涼，過會兒卻又硌痛了手，細看之下才發現它雙翼上的鱗片是暗紅色的，布滿了斑駁的傷痕。她摸到的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是它的傷，已經結繭了，但凝固了的血還掛在它身上。再往下的鱗片竟然連著血肉也不在了，像是被人毀了翅膀的蝴蝶，美麗而又凄涼。

「呼……」

它喘了口粗氣，扇動著羽翼想要飛起來。扇起的巨風讓樹林沙沙作響，不語就在它的面前，受到的波動是最大的，差點連紅豆也被吹飛了出去，幸好她眼疾手快抓住了。

「這貨要飛天啊……」不語不可置信的叫喊聲被吞沒在了大風裡，眼睛被風颳得睜不開，也就看不見它的情況了。

過了許久，只聽一聲巨響，周圍的樹木一排排挨著倒下了，飛濺的泥土糊了不語一臉。不過她驚喜地發現風停了，趕緊睜開了眼。

地上被砸了一個大坑，一條暗紫色的尾巴從裡面伸了出來，其餘的身子都被埋在了坑裡，唯一還能動的就只剩下那條尾巴了，不斷的搖晃讓不語知道它還沒死坑裡。

「嘖嘖，我還以為你要飛呢，把自己埋了算什麼事兒……還是頭先著的地……」不語咂咂嘴，瞧著它尾巴的劇烈擺動有些哭笑不得。想幫一把吧，好像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幫吧，它這樣子可真憋屈。

「呼……」

它在坑裡翻騰著，終於將腦袋露了出來，暗金的眼眸充斥著失望，雙翼漸漸合攏將它自己包了起來，悲鳴的聲音越來越大。

「哎，別叫啊，會引來官兵的。」不語聽它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大驚失色，看了看天色，遠處已經泛起了紫光，馬上就要日出了。兵營里的紀律很嚴，往往現在就已經在操練了。不過更糟糕的是她耳朵都快聾了，零距離承受它的「天籟之音」還真不好受。

「嘿，別叫了！飛不起來，你還可以跑嘛，跳嘛，滾嘛！」不語撿起地上的碎石朝它丟過去，嘴裡叫嚷著，對它的頹廢有點不滿。它是條龍啊！多稀奇的龍啊！小人書里的龍不是都惡狠狠的要吃人嗎，它怎麼就長了副幹壞事的嘴臉不務正業呢，團成團地蹲坑裡叫算什麼事兒。下次再也不到山下買小人書了，全都是騙她的，回去就把鋪子給燒了。

「吼……」

被不語打中頭的它一下子跳了起來朝她低吼，恐怖的尾巴掃飛了周遭的一切，一下子震住了不語。她腿肚子開始發抖，將手裡的石頭藏在身後，吹著口哨慢慢往後退。它歪頭看了一會兒不語，好像知道她要跑，急急跨出一大步追上她，結果腳下的岩石承受不住它的體重崩塌了，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洞里。

不語聽到聲響往後看了一眼，頓時瞠目結舌，那條龍不見了！暗自慶幸她自己運氣好，沒有被它吃掉，現在快點逃了吧，再也不相信體型大的動物可愛了。想著，人已經跑出很遠了，跑到楊大人身邊時才停下來，說了句得罪了就在他胸口摸索了一陣，果然摸出了東西，是一個賬本。來不及看就將賬本揣了起來，聽了聽周圍沒有那大傢伙的動靜，就撿了周圍的樹枝堆到他身上，一把火燒了他的屍身。想來他也沒有家人了，早在他被判刑時就被抄了九族，和他有聯繫的人無一倖免，他一個人倒是逃出來了，這算不算是報應呢。

她親眼看到楊大人在熊熊烈火中化為了灰燼，隨後就被冷風帶去了遠方，在天上盤旋許久，最終歸為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