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困

破困

這場史無前例的巨大魔潮已經整整持續了十四天。

漆黑的魔霧滾滾如雲,覆蓋了暘夏上方的整片天穹。暘夏城陷入了無星無月的永夜,混亂可怖的野獸咆哮,令人作嘔的咀嚼聲及同族零星的慘叫在夜幕之中交織回蕩,每一個燈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裡都似乎醞釀著險惡的秘密。

暘夏城外的結界已被催動至最大限度,魔物卻好像永遠殺不盡,反倒源源不絕,爭先恐後地冒出來,令精疲力竭的人們心中湧出無力的絕望。暘夏的結界雖然堅固異常,卻終究有極限,如今每過一日,守護結界的光芒都看上去比前一天更加微弱,彷彿任何一刻都有可能突然崩裂消散。

十四天以來,人族不斷試圖組織進攻,卻一次次因為魔物數量太多無功而返。更由於結界之外的魔氣濃郁至極,修士們若是一個不慎陷入包圍之中,就很可能撐不到返回結界之內,只能力竭而亡,很快被魔物所吞噬。

經過連日奮戰,所有人的精神都極為疲憊,不慎喪生魔口的修士已經增加到二十人,許多人已經心生膽怯,寧願坐以待斃地躲在城內,也不肯再出結界一步。

城主府內,燈火搖曳的大廳內坐滿了暘夏的高層修士。

雲含光眉頭緊皺,有些出神。

暘夏地理位置特殊,藉助神女湖的地利,可謂是深入險境。以往魔潮來襲期間,往往與後方最近的城池約定每隔五日傳遞一次消息,但由於路途遙遠,消息從暘夏發出,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到達目的地。

可怪就怪在……這次魔潮不僅勢大,更來得又准又狠。這邊通報平安的符印剛剛發出,那邊魔潮便忽然出現,動作迅速地將整座城池包圍,使得暘夏無法再發出任何一條求援的消息。也就是說,到魔潮圍城后的第十日,後方城池才剛剛收到「平安無事」的消息,直到第十五日,後方才會因為沒有收到後續消息而作出反應;而要等到後方修士來援,則至少要等到第二十五日!這還是在中途沒有任何延遲,後方城池也不作任何猶豫下的最快情況。

這次魔潮規模大異於往常,其中魔物也不似尋常魔物那樣瘋狂嗜殺,反倒懂得輪換上陣,包圍作戰,倒像是有人指揮,訓練有素一般,極有可能是早有預謀。而它偏偏又來得這樣准,將暘夏獲得援助的可能性壓到了最低,令人不由得懷疑……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想到這裡,雲含光深鎖的眉宇間浮起一絲深深的疲憊。

主座還空著,四下里坐著的修士們沉默無言,已經沒有了交談的力氣。

三師弟肖練就坐在含光身側,而蘇朔卻不在這裡。

雲含光非常清楚,小徒弟已經跟隨隊伍多次走出結界,作為先鋒被派到最前方,數次險死還生,小隊中的每一位隊員都曾被他救過,有的被救過不止一次,因此每一位隊友都對他信任有加——願意交託性命的那種信任。只是他們從未懷疑過:自己之所以這樣頻繁地執行危險的任務,其實正是因為蘇朔在隊中。

暘夏城正處于敏感的漩渦之中,高層心中紛紛懷疑有內鬼通敵,而蘇朔身上又重新聚集了無數詭譎的目光。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把他派出去,可以物盡其用,如果他在外喪生,還正好省了審訊他的力氣。

雲含光只好咬著牙,沉默地忍耐這一切。

為了保證蘇朔的安全,每一次蘇朔外出,他都會儘力爭取隨行,只希望這一切能夠證明小徒弟的清白和忠誠。可數次出生入死之後,即便到了如今,他們仍然不肯接受蘇朔走進這座大廳!

雲含光默默地,默默地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力到唇邊很快浮出一絲血線。

他是不是錯了?

如果最開始就不抱希望,那麼最後就不會受到傷害。

他環顧四周,看著這些端坐高堂,神色淡漠的人,卻不能自已地回想起少年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態。

想起他神采奕奕的雙目偶爾也會無可奈何地黯淡下去。

想起他漫不經心地笑著說「沒關係」。

想起他曾經興緻勃勃地和自己約定的那些「以後」……

雲含光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一下子痛不可當。

要是從前……能對他更好一點就好了。

如果……他們還能有以後……

耳邊隱約響起肖練的聲音,感覺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喊他的名字:「含光?含光……」

那聲音由遠及近,驀地傳入雲含光的耳中。

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感到唇上一陣疼痛。

廳中的人們不知何時,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城主已經高坐在上方,神色專註地望著他。

肖練略帶急切地問:「你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雲含光只是略略皺眉,打斷了他的話道:「方才有些出神罷了。」

肖練有些無奈,眾目睽睽之下,也只好道:「方才城主問你,如今情勢之下有何建議呢。」

雲含光的臉色略顯蒼白,神情卻頗為淡漠地道:「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再指望魔潮自退,結界亦不可能撐到後方來援。」

他的話音方落,廳上眾人的神色均是一沉。

不過是句實話罷了。

雲含光微微一哂,毫不在意地繼續道:「若繼續坐困此城,待結界失效,下場唯一死爾。為今之計,唯有放棄此城,向外殺出一條道來,活下來的人倒或許多些。」

不意他竟說得這樣直白,眾人的臉色一時有些難看。

然而沉默之後,卻沒有人提出反駁。

翌日早晨。

沒有日升月落,時辰也只不過是粗略的估計。暘夏的南城門附近人頭攢動,已是聚集了城中的大部分人。除了膽怯不敢來的,或者心懷希望要等待援軍的少數人,大部分人都已經到場,只等南門一開,便衝殺而出。

一時間,恐懼發抖的,瀟洒玩笑的,肅穆以待的,萬念俱灰的……人生百態,數不勝數。

黃衫少年正百無聊賴地蹲在一堵矮牆下面,意態悠閑地叼著甜甜的草根,回味著剛才吃的桂花餡兒點心。

還是雲含光特地給他帶的呢。

銀子正蹲在他旁邊發著抖。

抖了一會兒,銀子開口問:「你……你有把握能殺出去嗎?」

蘇朔瞥了他一眼,說:「有。」

銀子立馬啐了他一口:「呸!吹牛!」

蘇朔從善如流地改口道:「那沒有吧。」

銀子聽了快哭了,邊哭邊罵他:「你怎麼這麼沒用啊!」

蘇朔嘆了一口氣,兇巴巴地嚇唬他:「不許哭。」

銀子被他一嚇,大眼睛里真的流下淚來:「你都沒把握,我姐姐還要帶著我,豈不是必死無疑了……嗚哇!」

銀子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起來。

蘇朔被嚇得向後一仰,趕緊撲上去捂住他的嘴,避開周圍人紛紛轉來的目光。

旁邊一哥們兒竟然受到感染,也開始默默垂淚。

蘇朔和這哥們兒做了十來天的隊友,出生入死,生死之交,第一次發現他這麼多愁善感。

一時間傷感就像是傳染似的,周圍瞬間籠罩起一層悲傷的氛圍。

蘇朔僵硬地環顧四周,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他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銀子瘦弱的肩膀,訕笑著安慰道:「別哭了……不是還有我嗎?我會保護你的……」

銀子不理他,只顧傷心。

蘇朔繼續道:「到時候……你和你姐,就跟在我後面……就算是死,那也是我先死,你姐第二,你最後。」

銀子聽完,不由哭得更傷心了。

旁邊的隊友嗚嗚哭出了聲,邊哭邊說:「我第二吧,我願意第二。」

蘇朔不由渾身僵硬。

正僵持間,黑暗之中,高大寂靜的南城門忽然發出巨大的「吱呀」聲。

聽上去令人頭皮發麻,渾身僵硬,似乎與死亡的腳步聲一般無二。

一陣令人作嘔的陰風嗚咽著從門外吹進來。

不遠處的阿金姐一語不發地轉過身來,沖銀子伸出手。

銀子淚眼朦朧地將手遞過去。

耳邊忽然響起蘇朔有點無奈的聲音。

【「我說了會保護你們的,為什麼都沒有人信我啊?」】

他站了起來,衣袂在寒風中被吹得烈烈,漆黑的瞳孔忽然轉為燃燒般的淡金色。

以他站立的地方為中心,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燦爛的金芒。

——————

整個暘夏都正陷入一片黑暗與死寂。在奮力一搏的最後時刻,人們依舊絕望地沉浸在永夜之中,而這永夜在將他們埋葬之後,似乎還會持續到時間盡頭——

直到一道燦爛的金芒騰空而起。

久在黑暗中的人們初時幾乎不能目視。

銀子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仰起頭目光追著那道光輝而去,即便雙目刺痛得留下眼淚,也捨不得移開眼睛。

無數魔物發出低沉的,威脅的吼聲,而那金色光輝所至之處,魔物均像是受到烈火灼燒,發出凄厲的慘叫。

金芒盤旋而上,飛至天際,覆蓋天穹的滾滾魔氣蒸騰扭曲,猶如活物一般紛紛避讓,東方沉沉死寂的夜幕像驟然被撕開了一道狹長的裂口。自裂口之外,忽而投進一縷淡淡的日光。

那是久違了的,破曉的光。

冥冥之中,似有神明聽見了他們的祈禱。

那道金芒在日光下顯出真容。

銀子緊緊抓著姐姐的衣袖,激動地搖晃著她的手,阿金獃滯之間,竟被他拉了一個趔趄。

天邊金色的光輝在他眼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姐姐!那是條龍!」

這清脆的聲音像是一滴水落入沸油之中,整個南城都不由得炸了鍋。

「是龍!真的是龍!!!」

「身懷龍脈,自蘊清氣,不入五行,邪魔難侵——的確是真龍啊!」

「我們……我們有救了嗎?我們有救了?」

「嗚哇——!爹!娘!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我想回家!哇——!!」

人群中一陣哭爹喊娘,像是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又像是意識到死亡忽然遠去。

黑暗中的街角,肖練身著黑衣,彷彿已與周身環境融為一體。

而他的眼中,卻罕見地,難以自制地流露出震驚之色。

金色的飛龍似是深具靈性,很快自天邊轉回,一路落至人群之中。人群紛紛退避,為它長長的身軀留下空隙。

那條龍落在地上,周圍是大片大片的空地,人們遠遠站著,只把或敬畏或感激的目光投注在它的身上。龍族的身軀修長而美麗,天生的威壓卻令常人不敢靠近,那燦爛的金色猶如日光,深深地烙印進注視著它的人們的眼睛。

它的身前站著一個白衣人。

它沉默地垂下頭來,蹭了蹭那人的衣角。

白衣人定定地注視著它,眼睛里浮現了難以置信的光。

他抬起顫抖的手,輕輕地摸了摸淡金色的龍鱗。

「……阿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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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的情緒[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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