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

靈均

雲含光從芥子環中取出一個玉盒,在裡面盛滿了神女湖的湖水。這玉盒原先是用來盛放外傷靈藥九轉丹的,有收蓄靈氣的功效,以此物盛納湖水,能夠很好地保存水中的清氣。

但元寶卻死都不願意在盒子里呆著。

蘇朔捏著它放進去,竟然被它死死地咬住了手指不放。

蘇朔忍痛,嚴肅地盯著它的小眼睛。

元寶堅貞不屈地回視他,嘴裡死咬不放,尾巴則啪啪拍打著玉盒裡的湖水,把清水甩得到處都是。

蘇朔面色微沉,漸漸失去了耐性:「放開。」

元寶的小眼神里透出一股靜靜的倔強,尾巴只是在蘇朔的壓力之下輕輕一抖,然後更加放肆地拍打著盒中水面,甩出來的清水高高揚起,有幾滴幾乎要濺上蘇朔的衣襟。

蘇朔目光微凝,所有揚起的水花都忽然凝固在了半空中,一時間竟令人有時間停止的錯覺。

很快,清水在半空中融合匯聚成一團,陽光折射之下,猶如閃閃發亮的絢爛水晶。

元寶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那堅定的小眼神不由得稍稍渙散。

——然後嘩啦一聲,被頭頂散落的清水澆了一頭一臉。

落湯雞一般的元寶獃獃地咬著蘇朔的手指,眼神後知後覺地……慢慢流露出忿忿之色。

最後是雲含光先堅持不住,半是心疼蘇朔,半是心疼元寶,只好服軟道:「罷了……就讓它先在外頭呆著吧。」

說完,急著要解救出蘇朔的手指。

元寶好像很清楚誰是站在它這一邊的,驕傲地甩了甩小尾巴,順著雲含光的動作鬆了口,高貴冷艷地看了蘇朔一眼,然後扭頭纏到了雲含光的手腕上。

雲含光抓著蘇朔的手細細地查看了一會兒,發現元寶這一咬,只是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圈細細的咬痕,倒並沒有咬破。這也是蘇朔的身體經過多次洗筋伐髓,較為堅韌的緣故,若換了普通人,恐怕還真經不起它這一口。

一時之間,雲含光望著手腕上纏著的元寶,也不知該訓斥還是感慨。

蘇朔則收回手,冷笑一聲道:「我們走吧。」

他們在瀚海之中疾行,為了避開魔物,甚至盡量減少休息的時間。可瀚海何等廣大,就算日夜兼程,要走出去少說也需要十來日。

走了沒幾日,元寶就因為缺水而變得沒精打採的。

雲含光想把它放進盒子里休息,它卻不知是太要面子,還是真的不想呆在玉盒裡,偏偏要死撐著纏住雲含光,一點也不肯服軟。

貼在雲含光手腕上的鱗片原來總是冰冰涼涼的,如今都變得有些溫熱了,想必是很不舒服。

雲含光略感心疼,喊了蘇朔來勸它。

誰知蘇朔剛剛走到眼前,元寶見了便支棱著尾巴,在蘇朔面前強撐著揚起了頭顱,還扭過頭用高傲的後腦勺對著他。

蘇朔見此,淡淡地看了它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

雲含光嘆了口氣,好像體會到了一點蘇朔在面對自己時的無奈心情,不由對元寶道:「你怎麼這麼倔啊。」

元寶僵在那裡不動。

雲含光摸了摸它的頭,小聲道:「他已經走了。」

元寶蔫巴巴地垂下了頭。

它細細的龍鬚隨風飄蕩,好像兩根風乾的小鹹菜。

二人一龍不顧疲憊,行過瀚海中的窮山惡水,避過成群結隊的魔物,中途遇到人族城池又停下來修整過幾回,終於在十多天後的一個黎明趕到了主城靈均。

這座巨大的,威嚴的人族主城,在黎明之初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下,慢慢向他們敞開了高大的城門。

他們向守城士兵說明了身份。在接近兩個月的失蹤之後,他們被認為早已死去。而此時的忽然出現,驟然驚皺了一池春水,激起喜憂紛擾無數。

最先被驚動的是大多安頓在城南的暘夏的數千名倖存者。

在晨光微熹的城門口,他們受到了暘夏倖存者們激動的歡迎。這迎面湧來的歡迎熱烈而真誠,倒令風塵僕僕的兩人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

畢竟他們在魔潮中拼殺時,都從未想過得到什麼回報,也根本無暇去想日後的事情。

以他二人的身份背景,過去恐怕從未像今天這樣,被如此多的人以深深信賴和喜愛的目光注視著。蘇朔倒還好些,雲含光則又忍不住板起了臉,渾身散發出清冷而拒人於千里之外外的氣勢,好像試圖把簇擁在周圍的人群嚇走。

看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其實只是有點不自在而已。

蘇朔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阿朔!」

「你這小子,還活著!」

少年回過頭去,遠遠看見阿金姐領著從前在暘夏的隊員們滿臉驚喜地趕過來。

阿金首當其衝,三兩步走過來,充滿喜悅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裡忽地閃過了一點水光,聲音卻依舊溫和沉穩,一如當初。

「好小子。」

少年站得筆挺,修長的身姿猶如一竿越發伸展的翠竹,硬抗了阿金姐巨大的手勁兒,接連三下,竟然紋絲不動。

隊員們中間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銀子那張姑娘般秀氣的小臉也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混在裡頭起鬨,望著蘇朔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猶如燦星。

少年這才笑嘻嘻地與隊員們來了個久別重逢的熊抱,然後摸了摸銀子的頭,清澈的聲音裡帶著笑:「好久不見了,銀子妹妹。」

銀子聽了這稱呼卻沒生氣,眼圈兒微微一紅,聲音里泛起一絲哽咽,嘴硬道:「他們還說你回不來,我早就知道,你皮糙肉厚,才沒那麼容易死!」

————

人們簇擁著他們來到將軍府前,二人便向人們暫時辭別,進府回稟暘夏一役的情況。進府之後,先由下人引至空曠的正廳坐下。

周圍一片安靜之時,雲含光忽然用清冷的聲音開口道:「早聽你說起過那位銀子小兄弟,今日一見,才知他形貌昳麗,為人豪爽,果然不凡。」

蘇朔嘗到了久違的冰冷味道。

其中還隱約浮動著一絲極淡極淡的酸味。

蘇朔敏銳地察覺了一陣危險,但他臨危不懼,立馬面不改色地笑道:「他?臭脾氣的小鬼罷了,我看他和元寶挺像的。對了,元寶怎麼樣了?」

雲含光面色微緩,回答:「元寶還在盒子里睡。」

蘇朔淡淡地笑了。

像這種情況,根本沒什麼挑戰性的。

真正令他無比謹慎的,卻是接下來要見的那個人。

時隔多月,他們又見到了君承影。

君承影依舊俊美不凡,又溫和可親,眼中卻是平靜無波,深不可測,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似乎這兩個月來足以令常人焦頭爛額的軍事,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困擾。

他平靜無波地聽完了二人的回稟。

其實暘夏的情況他早已從逃回來的修士口中了解了七七八八了。

當時逃出來的幾個暘夏高層認為雲含光和蘇朔已死,竟然想將搶死人的功勞。貪功心切之下,幾人合計,眾口一詞地將此役的功勞皆歸於自己,卻將守城不力的責任全部推脫到失蹤的雲、肖、蘇三人身上,甚至話里話外地指出,三人之中必定有一個人是魔族姦細。

這算盤未免打得太響了。

倒令人懷疑……有誰在他們背後支持,明目張胆地往九玄弟子身上潑髒水,想借著這次九玄宗元氣大傷的機會,狠狠地挫傷君承影的威信?

他們也不想想,君承影這樣的人,會把臉伸出去乖乖讓他們打嗎?

更別提,暘夏城逃出了幾千修士,人人長了兩隻眼睛一張嘴,難道不會看,不會說?蘇朔和雲含光在此役中的功勞根本無可埋沒,蘇朔以一人之力,救了暘夏數千修士的性命,倖存者皆視他為天神下凡,豈容他人無端誣陷?雲含光身為主將,首先提議棄城而出,決斷有功,又在破困時親自斷後,甚至為此在魔潮中失蹤,功勞也不容指摘。

君承影力排眾議,在將軍府外大設公堂,讓這幾位道貌岸然的暘夏高層修士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堂對峙,以雷霆手段將人定罪處刑,當場殺了數人,又廢了數人修為,這才暫時震住了靈均城中暗潮湧動的形勢。

但是,經歷了這樣一場可怕的敗仗,君承影要立刻挽回失去的威信,卻也是不可能了。

正因如此,他一面著力於安撫倖存者,一面盡心為犧牲者處理後事,以此收買人心。但這些其實都不是最最要緊的事情。

他必須集中精力調查此役的敗因。

暘夏城堅固無比,百十年來從未出過什麼問題,為什麼會偏偏在此時忽然遇到如此可怕的魔潮?這其中必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主將是君承影派出去的,兩位都是九玄嫡脈。結果暘夏高層紛紛逃了回來,他二人卻雙雙下落不明。

因此這魔潮的原因……十有八九與九玄宗有關。

不管事情的真相於自己是利或是弊,君承影都必須儘快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場公事公辦的會面並沒有出現什麼波瀾。

蘇朔與雲含光之前已經商議過,兩人不約而同地決定把神女湖中的秘境隱瞞下來,只說是通過神女湖擺脫魔族追趕之後,又悄悄上岸,只是因為身受重傷,不得不尋覓了一處隱蔽之地,躲藏休養了許久之後才終於能回來。

君承影也並未對此提出什麼疑議,而是屏退左右,開始詢問他們對這場戰役的看法。

雲含光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此時經他問起,也只是客觀而平靜地,將肖練的事情一一回稟。

君承影在專註地傾聽的過程中,臉上的神色,和心中的情緒竟然都沒有出現太大的起伏。

起碼蘇朔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起伏。

看來這件事,君承影亦是早有猜測了。

雖然對貪功冒賞的暘夏高層下手果決,毫不容情,但君承影心中亦知,此役慘敗的唯一解釋,只會是高層內部的姦細。

而從當時的情形看來,失蹤的三人的確非常可疑,九玄宗的形勢也因而變得岌岌可危。

但這也並不妨礙君承影先藉機處理掉一批跳樑小丑,殺雞儆猴。

且更重要的是——這批暘夏高層雖然愚蠢,卻畢竟是此事的親身經歷者。如果九玄一脈真的出現了問題,那麼這些可能的知情人、目擊者、活著的證據……也絕不能留。

既然他們如此配合地跳了出來,君承影又怎麼會拒絕這種一箭雙鵰的好事?

如今肖練之事雖來得突然,但所有知情人卻在此之前就已死傷殆盡。

只除了……一個人。

唯一剩下的一個。

君承影平淡的目光微微一轉,落在了蘇朔身上,又很快轉開了。

蘇朔卻覺得心中微寒。

他在剎那間嘗到了一陣乍起乍落的濃鬱血腥味。

似曾相識,卻又極其陌生。

那是目標明確的,僅僅沖著他而來的,冰冷而剋制的可怕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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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的情緒[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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