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

願望

靈均城。南門。

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一名身材高大健美,雌雄難辨的修士便駕著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自城內駛來,要從南城門離開這座人族主城。

由於人族新近的一場大敗,城門口的修士照常要上前詢問身份,又檢查了一下馬車內部,裡頭躺著個長相秀美的小姑娘,卻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看那虛弱的樣子,像是受了什麼傷。

聽駕車的姐姐說,這姐妹二人是從暘夏僥倖逃出來的,雖大難不死,但這妹妹卻在魔潮中受了魔氣感染,至今未愈。姐姐無法,只好打算帶著妹妹離開邊境,前往別處求醫。

或許是因為這兩姐妹身世孤苦,或許是因為那小姑娘虛弱的樣子太惹人憐惜,城門值守的兩個修士不由大為同情,沒有過多盤問,便放她二人離開了。

馬車離開靈均城不久,那駕車的姐姐便掀了帘子,衝車內道:「成了,出來吧。」

妹妹聽了,飛快地爬了起來坐到一邊,哪裡還有什麼虛弱的樣子。

車內忽然有漣漪般的水紋漫過,某處結界一收,空蕩蕩的車內竟又憑空多出兩個人來。

一個神采奕奕,眉眼含笑的黃衫少年,還有一個容貌極美,卻冷若冰霜的白衣人。

白衣人似是身體不適,坐在那裡雖身姿筆挺,卻總是不自覺地輕輕皺眉,眉宇間似有似無地透著一股倦意。

那黃衫少年則不住看他的臉色,幾次欲言又止,忍了半天,最後露出柔軟的神情來喚他:「師尊……」

不是蘇朔和雲含光又是誰?

雲含光聽了頭兩個字,就知道他想說什麼,臉上一紅,警告一般瞪了蘇朔一眼道:「我沒事。」

蘇朔面露難色道:「本來照我說,咱們不必這麼急著走,再休息一日也不礙事,你……」少年略微猶豫了一下,本想說「你身上又不舒服」,但見了雲含光要殺人般的目光,只好把要說的半句話強咽下去,改口道,「你昨晚也沒睡好……」

雲含光臉上更紅了。

蘇朔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昨夜那些荒唐的畫面又走馬燈般一幕幕地在他的腦海中重現,青澀而敏感的身體中似乎還殘留著激烈的餘韻,哪怕偶爾與對方肢體接觸,竟也會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熱。

雲含光咬緊牙關,對少年怒目而視,如果目光能殺人,蘇朔恐怕已經死了八百遍:「你閉嘴!」

少年訕訕地住了口,過了一會兒,見他強忍不適的樣子,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又忍不住牽了他的衣角,別的也不敢多說,只小心翼翼道:「反正馬車這麼大,你就躺一會兒嘛,好不好?」

雲含光卻惱羞成怒地甩開了他的手:「這還不都怪你,現在又來裝什麼好心?」

蘇朔十分無辜地摸了摸鼻子。

雲含光見他一臉的若無其事,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昨天晚上,他就是被蘇朔這副溫柔無害的樣子給騙了!

昨晚……他雖然有些醉酒,但也並未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借著酒意所做的那些事情,他清醒時也並不覺得後悔。更何況,他本來就下定決心要做到底……絕不能再像從前那幾次一樣半途而廢。

少年也的確被他撩撥得難以自制,可又兀自忍耐著等他慢慢適應,直忍得滿頭大汗,浸濕了鬢角。那雙漂亮的黑眼睛朦朧又可憐地望著雲含光的樣子,像只小貓似的柔軟又無害到了極點。

雲含光頓時心軟了,主動纏了上去,真恨不得自己把自己送到他嘴裡……哪裡又知道,最後會被他折騰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結局比之前幾次還要狼狽百倍,開頭的雄心壯志早都拋到九霄雲外,嗓子都快哭啞了……

蘇朔卻依舊沒有放過他。

雲含光不由萬分羞惱。

現在再看見少年那毫無侵略性的樣子,他都會覺得那是裝來騙人的!

對面的銀子忍不住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雲含光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只好又掩飾般地補充道:「咱們還要趕路。既然要走,當然是越快越好。難道要等人家反應過來,捉你回去再慢慢算賬么?」

蘇朔聽了不由失笑。

他的確是想把雲含光拐走,可沒想到這被拐的人反倒比他還著急些,也不知究竟是誰拐誰了。

雲含光見了,似乎怕蘇朔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遲疑了一下,便又解釋道,「你……還不了解我師兄為人。他向來事事以宗門為重。這一次,阿朔你在暘夏一役中牽涉太深,我擔心……」他頓了頓,似乎很不想從自己口中說出師兄的壞話,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將最壞的猜測吐露出來,「如今暘夏一役的親歷者中,深知內情的只剩下你我二人。我倒不要緊,最多不過是返回九玄宗罷了,可我擔心……師兄他不會輕易放過你。」

蘇朔笑著聽他說完,面上慢慢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來,雲含光並不是完全不了解九玄一脈的作風的,肖練一事,也激起他的警覺之心,只不過……因為從小在那裡長大,心裡終究還抱著一絲天真的希望,從未懷疑過大師兄會僅因此事而驟起殺心。

而他的這一絲天真,也正是蘇朔竭盡全力想要保護的東西。

既然君承影竭力要維持他端方君子的形象,蘇朔也沒興趣給他打破。於蘇朔而言,如果說雲含光是瓷瓶,那君承影就是瓷瓶邊上的老鼠。若是為了打老鼠而碰壞了貴重的瓷瓶,豈不是得不償失么?

君承影行事,講究的是步步為營,運籌帷幄,但蘇朔為人,向來只奉行順其自然四個字。

雲含光見了蘇朔神色,還以為他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不由大鬆了一口氣。

誰知少年鄭重其事地思考了半天,卻慎重地對他說出一句話來:「師尊擔心的,可是魔尊肖練叛逃一事?」

雲含光睜大了眼睛。

蘇朔低下頭想了想,似是在思考措辭,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君大將軍似乎認為,我知道的太多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想一想,是不是知道此事的人太少了。」

雲含光不由怔住,半晌,神色微變:「難道你已經……」

蘇朔坦然地點了點頭,毫不避忌地道:「昨晚酒宴上,我已經託了阿金姐,替我將這件事傳出去。借暘夏數千修士之口,最多數日,靈均城上下便人人皆知肖練的真實身份了。暘夏一役,我與師尊身為九玄宗弟子,也替宗門挽回不少聲譽。君大將軍是個聰明人,值此宗門危難之際,他把你我的功勞供起來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輕易找咱們的麻煩呢?」

蘇朔這麼做,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如此一來,哪怕雲含光最終不願跟他離開,他也可以從容地留在靈均城,乃至爭取到跟著雲含光回九玄宗的機會。

雲含光的臉上露出震驚之色:「你……」

蘇朔見了,也不分辨,乾脆利落地單膝跪下道:「事情已經做下,師尊若要怪罪弟子自作主張,弟子絕無二話。」

雲含光一時僵住了,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除了最初的吃驚之外,蘇朔並沒有從他身上嘗到任何憤怒或者不滿的味道。

良久,雲含光無喜無怒地回答道:「……這是你第二次這樣跪我了。」

少年垂頭不語。

雲含光也未等他回答,繼續道:「若我問你,你是否知罪,有何分辨,你是不是又要對我說,你甘心認罪,一切與我無關呢?」

蘇朔聽了,不由微微一怔。

車內一下子寂靜下來。

唯余車輪慢慢軋過道路的聲音傳進來。

對面,銀子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似乎有些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忽然發展到這個地步。

馬車之外,駕車的阿金默默地聽了半晌,嘆了一口氣,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道:「雲將軍,請勿動怒。按理,你教訓弟子,我不該插言。但此事我也有份,不知將軍可願意聽我一言?」

雲含光搖了搖頭道:「昨日復命之後,我便已卸下暘夏駐將一職。如若不棄,還請金姐直呼我名姓便是。」

阿金聽不出他聲音中的喜怒,只好換了稱呼道:「既如此,雲前輩,不知要如何處置我那小兄弟?」

問完,不等雲含光回答,又道,「這次傳遞消息,雖說是幫阿朔的忙,但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做下這件事,即便要惹來殺身之禍,我亦問心無愧!」

說到這裡,阿金沉穩的聲音里也多了一絲憤慨:「暘夏一役,何其慘烈!我們都是靠著阿朔和雲前輩,這才撿回一條命來。二位立下大功,君將軍也是藉此立威,才鎮住了靈均城上下反對的聲音。罪魁禍首魔尊逃之夭夭,君將軍亦難逃失察之罪!值此大難,他不思自省,卻轉頭盤算著如何清算手下功臣,只為了掩蓋他宗內醜聞,豈不太過可笑?」

聽完這一番話,雲含光雖然依舊冷淡地坐在那裡,身側的右手卻一下子握緊了。

蘇朔注意到了這一細節,神色不由慢慢凝重起來。

沉默良久,雲含光垂下眸,低聲地道:「孰是孰非……我又何嘗不知?」

「他為了掩蓋敗因,已經藉機殺了十數名暘夏高層,難道其中個個都是該死之人?我在暘夏,也曾與這些人共事,他殺這些人的真正目的,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說著,他的聲音竟慢慢變得冰冷起來。

「他遣我即日回宗,卻要把阿朔留在身邊。我若走了,焉知他會如何對待阿朔?可身為師尊,我卻束手無策,連自己的嫡親弟子都無法庇護!」

雲含光抬起眼,望著少年的目光里含著無限的凄楚。

眼前的這個少年,既是他唯一的弟子,亦是他此生最愛的人。

可是每次遇到困境,少年卻總是一言不發地自己處理,等一切難題解決之後,再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一聲。

當初受審時是這樣,在暘夏時亦是這樣,直到此時此刻……依舊是這樣。

歸根結底……蘇朔並不相信雲含光會保護他。

……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弱小了,所以蘇朔從未相信過他呢?

這個念頭一旦浮起,雲含光就像是被放在火上鍛烤,由內至外都飽受折磨。

蘇朔怔怔地望了他許久。

他嘗到灼熱又苦澀的味道,令他亦感同身受地深深難過起來。

他一味想要保護雲含光,下定決心要讓他天真快樂地生活下去,雲含光卻已經比原作更快地成長起來,快到遠遠超出他的預料。君承影的惡意被掩蓋得天衣無縫,原作的雲含光明明受盡傷害,卻到死都一無所覺,可被蘇朔無微不至地保護著的這一個……卻察覺得比所有人都要早。

比傷害更能促進他成長的,竟然是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強烈願望。

蘇朔罕見地有些無措地道:「師尊……」

雲含光卻慢慢恢復了冷靜。

他俯下身來,在蘇朔的唇上親了一下,輕輕笑了一笑道:「阿朔,你願不願意相信我會保護你呢?」

他淡淡地說。

「……即便是要把我的命拿去。」

蘇朔還未及回答,便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一道燦爛的劍光自他眼前拂過,雲含光的身形忽然模糊。

剎那之間,白衣人竟彷彿鏡花水月般破碎消失了。

原地卻忽然出現了一柄猶如光影般美麗絕倫的長劍。

——安靜地在半空中浮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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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的情緒[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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