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風

溯，逆流而上。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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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次的角色其實還不錯。

至少他一直有理由在主角身邊亂晃啊，不像上一個世界，為了留在主角身邊簡直是絞盡腦汁，使盡十八般武藝。

這個角色雖然有著上個世界無法比擬的優勢，但缺點也十分明顯——這是個反派，而且在主角那裡留有案底。畢竟不論他怎麼努力，主角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他也改變不了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沈溯風是在故事結局時才發現白月光是真兇的，所以現在，暫時還不用太擔心自己的安全。至於以後嘛……

以後的事情誰又能預料？

這些想法模模糊糊地掠過他的心頭，他無暇再想，因為當他抬頭環顧四周時，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寬敞的越野車內，在他的左後方，傳來了一陣有點奇怪但很鮮明的味道。

一片冰涼在舌尖蔓延開來，似乎是一點點驚訝。另外還夾雜著一點火焰熄滅后的煙熏味，被其他味道壓在最底下，根據蘇朔多年的經驗，那應該代表著與憤怒有關的情緒。

啊，對了。

我剛才受到喪屍驚嚇的時候是不是說了一句「卧槽」。

還在座椅下面摔了個屁墩兒。

卧槽。

神特么剛來就崩人設。

醉了醉了。

蘇朔的心裡開始情不自禁地刷起屏來，滿屏都是魔性的狗爬大字。

與此同時，他又像是聞到了魚腥味兒的貓一樣，毫無節操地回過頭去尋找味道的主人。

媽蛋，現在的我和饕餮那個餓死鬼投胎又有什麼區別？

蘇朔一邊在心裡唾棄著自己，一邊用目光飛快地掃過了車後座。

這越野車內部雖然有些舊了，但非常寬敞，配置又很豪華，看來應該是顧清源本人的座駕了。除了他之外，其他隊員也不可能隨隨便便能搶到這種舒適又結實的豪車。

後排擠著三個人。

倒不是說三個人坐著真的很擠，只是……蘇朔瞥了一眼自己身邊那個座椅，明明還空著，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坐，偏偏一股腦兒往後排跑。

……該說白月光的地位特殊呢，還是人緣不好？原作中的白月光的確非常高冷，除了顧清源，幾乎不怎麼與隊里其他人打交道，尤其漠視沈溯風。沈溯風在白月光那裡就好像一個透明人，白月光從來不拿正眼看他。

沈溯風又怎麼會想到，那個看似高高在上的青年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從心裡討厭他，這厭惡隨著顧清源對他的曖昧態度而不斷增長，最終竟厭惡到要把他趕盡殺絕的地步。實在是白月光的那張臉太有欺騙性了。那張完美的臉，再配上天生高人一等的氣質，怎麼看都應該是一朵純白無暇的高嶺之花。

不過，這朵潔白的高嶺之花就在剛剛好像突然裂了，表現為毫不猶豫地爆了一句粗口。

後排的三個人都用詫異的目光望過來，見到蘇朔淡定的臉色，不約而同地懷疑自己聽錯了。其中一個人更是飛快地移開了目光，轉而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外。

鮮明的情緒就從這個年輕男人的身上傳來。

蘇朔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眼。

現在是夏天，這人穿著一件髒兮兮的T恤衫，下面是條破洞牛仔褲，也不知是裝飾還是真的破了。他的身材有些消瘦，身上的衣服都顯得太過肥大，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看著極不合身，但這些都無法遮掩他精緻的容貌。可能是因為缺乏食物，臉上的肉都快瘦沒了，越發顯出那雙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和略顯蒼白的薄唇。他的臉頰上有細細的，未經處理的划痕，傷口上還沾著灰，若是拖著不處理，極有可能會破相，他卻並不怎麼在乎的樣子。

在他身邊坐著的另外兩個人，一個健碩的中年男子，一個嬌小的年輕女人，二人坐得很近，姿態很是親密。更重要的是，二人都是紅光滿面，精神完足，和旁邊營養不良的年輕人涇渭分明，好像身處兩個世界。

在顧清源隊里，各個都是異能者，異能者通常飯量奇大，顧清源為了鼓勵大家儘早升級，也從來不吝嗇伙食。那麼，會坐在顧清源的車駕里卻瘦成了一把骨頭的人……除了受盡排擠的主角沈溯風還有誰？

不過，還沒等蘇朔有什麼反應，他身邊的車門忽然打開了，探進來一張沾著塵土和污血的男人的臉。

那人氣喘吁吁地道：「蘇先生，咱們的人正在清倉庫，物資都搬到了巷子那頭的麵包車上。城裡喪屍太多，不能再耽擱了，咱們先兵分兩路。源哥打算直接開物資車走城北，讓我來開這車，走西面出城，到時候在國道上匯合，免得浪費時間。他讓我來問問你，你想去他那兒還是留這車上？」

蘇朔微微一愣。

「蘇先生」這稱呼乍一聽還有點陌生。

他很快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

由於蘇朔在這個世界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隨身的存儲空間又非常珍貴，所以全隊人都把他當成寶貝護著。每次都是由隊員們先把資源點的喪屍清一遍，有時甚至還會把物資搬上車之後，再由蘇朔收入空間。

他遲疑了一下，那人催促道：「怎麼著？蘇先生，要去咱就趕緊的，這巷子里喪屍已經清的差不多了，趁著大伙兒還在搬物資，有我護著您過去，保准沒問題！要是遲了可就耽誤事兒了！」說著，那男人的臉上忽然浮起一絲曖昧不明的笑容，那張臉又瘦又長，此時顯出一絲猥瑣來，「咱們源哥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好護著您過去。萬一真的兵分兩路，這城裡路況太複雜，要等匯合，少則三四天，多了半個月都有可能！您還是現在過去和源哥一車走吧。你們讀書人，不都講究那什麼……一日不見，什麼什麼三年嗎。」

說完，開始沖蘇朔擠眉弄眼。

蘇朔的臉上已是冷若寒霜，因為一向高冷，此時也看不太出來。他的眼中浮出微不可察的冷笑，然後淡淡糾正那個長臉男人：「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後座傳來一聲女人的憋笑。

蘇朔目光微轉。

看來，顧清源對白月光的心思，在隊中基本上是人盡皆知啊。

那麼，這姓顧的把沈溯風留在身邊當替身，卻正撞上原主槍口，結果搞得左右為難的可笑鬧劇，看來也是個人都能用眼睛看出來了。

那個女人為了補救自己剛才意味豐富的那聲笑，只好繼續笑道：「哎呀，馬大哥，不會用詞就別亂用嘛，笑死人啦。」

長臉男人也不生氣，笑出了滿臉褶子道：「對，對對，我不比蘇先生是文化人嘛，石頭都能說出花兒來。怪不得咱源哥捨不得你，幾天見不著都難受……」

「咳咳。」蘇朔忽然用力地咳嗽起來，把那男人的話打斷了，咳了幾聲之後道：「現在走嗎？」

長臉男人興緻高昂：「走走走……」

蘇朔便作勢要起身下車，可剛剛起到一半，眉頭微皺，口中「嘶」地吸了口涼氣，又無力地跌回車座上，低下頭按住了自己的腳踝。

長臉男人一驚，忙問：「怎麼了？」

也實在是蘇朔那張臉太具欺騙性，長眉微皺，略帶書卷氣的美麗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很難有人不對這樣一張臉產生憐惜之情。

蘇朔直起腰來，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剛才沒坐穩，摔了一跤，把腳扭了。」

長臉男人吃了一驚，似乎有點想不通他為什麼好好的在車上都能把腳給崴了，但又沒有心思多問，只趕緊一臉為難道：「這……怎麼辦？」

他邊問，心裡邊有點打鼓——要保護一個正常人快速地通過巷子沒問題，可要帶著個走不了路的瘸子……他跑這趟只是為了討好顧老大而已，別是討好不成，反把自己的安全搭進去。

蘇朔心中冷笑，面上卻毫不在意地道：「外頭不安全，我下去了就是拖累你，還是別多此一舉，就坐這車走吧。」

長臉男人見他如此懂事，不由大喜，一面假作為難，一面手腳利落地鑽進了越野車的駕駛座。

蘇朔是真的不在意，非但不在意，而且從一開始就打著留在這輛車上的主意。本來他不用這麼費力非得假裝自己腳崴了，直接拒絕就是，至於眼前這長臉男人是啥反應，蘇朔壓根就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身後沈溯風的反應。

這也正是這個世界有點棘手的地方。

不論如何，蘇朔必須時刻牢記，自己不能再像上一個世界那樣隨心所欲，胡亂改變人設了。

——因為這已經是沈溯風第二次經歷這些事。

沈溯風知道的那部分劇情猶如枷鎖，鎖住了蘇朔的手腳，因此蘇朔的一舉一動暫時不能有太明顯的反常，否則必定會引起沈溯風的反彈，更增添未來的變數。

既然一時間不能改變太多，那就一點一點地來吧。蝴蝶效應不是說么，哪怕一點點變數，也會對未來造成不可預估的影響。

比如——不小心摔了一跤。

反正他剛剛的確被嚇得摔了一跤，後面三人都看見了，那就用這個做借口吧。摔一跤是常有的事兒。畢竟沈溯風重生以來，也明裡暗裡做了不少事，都是上輩子沒來得及做或者不敢做的。既然他自己都變了，難道還能要求身邊的其他人連打個噴嚏都要和上輩子一模一樣嗎？

蘇朔面不改色地坐在那裡。

他此時的舉動看似非常微小，絲毫不影響大局。

但這絲異常立即引起了沈溯風的注意。

重生后變得非常敏感的沈溯風忍不住轉過頭來，隱晦地看了蘇朔一眼。

……不對。

沈溯風的目光微深，隱含著旁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剛才蘇朔摔下座椅，其實並沒有引起沈溯風的關注，就連蘇朔情不自禁爆的那句粗口，他也沒太聽清，還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畢竟摔跤這種小事，時間隔的太久，即便上輩子發生過，沈溯風也可能沒注意或者不記得了。要知道上輩子的沈溯風本來就內向，最初還儘力希望和每個隊友打好關係，可等蘇朔入隊之後，他受到打擊，便有些心灰意冷，大多數時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發獃，不關注外界的事情，反正也從來沒人關注他。

然而，蘇朔卻不慎扭傷了腳。這已經令沈溯風感到有些奇怪，結果最後竟然直接導致蘇朔留在了這輛車上……

蘇朔本不應該留在這輛車上。

他本該跟顧清源一路走的。

上輩子就是這樣。就在這裡，隊伍分為兩路，顧清源把心心念念的寶貝初戀帶走了，卻無暇再顧及沈溯風，沈溯風懵懵懂懂地留了下來，然後被不懷好意的隊友丟在路上。

所以，蘇朔怎麼會留下來呢？

他怎麼會崴了腳呢？

他又為什麼會摔跤呢？

說起來好像是被喪屍給嚇的，這倒不奇怪。沈溯風上輩子其實就隱隱覺得，蘇朔是個挺嬌氣的人，又因為異能的關係，一直被別人保護得很好，被嚇到也很正常。

那麼……那隻嚇到蘇朔的喪屍，上輩子出現過嗎？

……任他怎麼絞盡腦汁，也不可能想的起來啊。

所以問題究竟出現在哪個環節？？

沈溯風不由略微苦惱起來。

重生一次，並不等於全知全能，現實也不可能完美地按照他的設想往下發展。他很清楚自己選擇的是一條不歸路——前世的真相藏在層層迷霧之後，任何變數都有可能導致全盤崩潰。他甚至想過，也許自己會比上一世更早地死去。

……可上輩子死的太過天真，也太過不值了。他已經真切地體會過什麼叫死不瞑目，這輩子即便再死一次，他也不想帶著遺憾和不甘赴死。

算了。

既然變數已經發生，他也沒必要為此而苦惱，再壞，還能比上輩子更壞嗎？

蘇朔……

這個人會給這一路造成什麼變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