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花
蘇朔把手電筒關掉了,沈溯風只覺得眼前黑了一瞬,眨了眨眼的工夫,他們又重新回到了灑落著晨曦的城市街道上。
在見到自然光線的同時,幾聲近在咫尺的零星咆哮聲也迅速地傳入耳中。雖然大部分喪屍跟著車跑散了,但自然也有留在原地打轉的,另外還有中途追不上轉頭又晃悠回來的。對於失去了遮掩和代步的工具,只能用兩條腿走路,又毫無掩護的人類來說,這條街上依然是危機四伏。
更何況蘇朔還背著一個人。
即便已經知道了蘇朔的空間異能超乎想象的強大,沈溯風仍舊不可避免地有些擔心。
——至少在沈溯風視野之內,向他們撲過來的喪屍就有十隻以上,離自己最近的距離已經不到兩米,濃重的屍臭味從前後左右傳來,他們身後的動靜也不小!
由於空間轉換太過猝不及防,沈溯風那句早就想說的「小心」被生生梗在了喉嚨里。
下一秒,那此起彼伏的,越來越巨大,越來越兇惡的咆哮聲忽然齊齊消失了。
沈溯風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荒涼的街道上再一次恢復了平靜。
目光所及的十多隻喪屍饑渴地前撲的動作忽然不約而同地搖晃起來,就像喝醉了酒的人,無法再堅定地執行預定的動作——因為它們全都失去了頭顱。
再過了一兩秒,身前身後,四面八方的無頭屍體連續不斷地倒在地上,發出沙袋落地般「撲通撲通」的聲音。
沈溯風粗略地環視了一眼,發現無頭屍的脖子都像是被什麼無比鋒銳的利器一刀切下,切面十分整齊,而切下來的頭顱卻全部憑空消失了。
一絲夏風吹過,沈溯風突然覺得脖子上涼涼的。
又一秒過後,那些面色青紫,五官扭曲的頭顱才重新出現在原地,然後又是一陣「撲通撲通」的掉落聲。
沈溯風在撲通聲中意識到,這些頭顱只是被收進了別的異次元空間,然後又被放出來了而已,並不是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的。所以這些喪屍也並不是被某種利器斬首,而是被空間裂縫自然而然地分割為兩個部分。
而那個所謂的異次元空間……自然就是沈溯風剛剛進去過,呆了五分鐘又出來的那個。
沈溯風的目光慢慢地轉向蘇朔。
那張平靜而美麗的側臉頓時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空間系異能還可以這樣使用嗎?不僅僅用來收物資,還可以收活人,甚至可以收喪屍的腦袋?照這樣推測下去,那這個世界對於空間系異能者而言還存在任何阻礙嗎?
蘇朔一言不發地跨過腳下的一具屍體,背著他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停頓的整個過程甚至沒有超過十秒,其中大部分時間還是用在等待喪屍靠近上。這麼一看,這可怕的招式應該還是有距離限制的,所以蘇朔才等所有喪屍都足夠靠近之後才出手。
如果連距離限制都沒有的話那眼前這個人就要逆天了好嗎!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那是神話故事!十米之內已經足夠恐怖了,恐怖到沈溯風開始同情那些明裡暗裡、直接間接地得罪過蘇朔的人了。
如果讓他們知道蘇朔的實力已經足以將他們團滅的話……
他們晚上還能睡得著嗎?
恐怕連顧清源都會睡不著吧?
沈溯風馬上理解了蘇朔之前隱藏實力的原因。
世事難料……在顧清源眼中,蘇先生估計還是一朵嬌弱的,任他採擷的高嶺之花吧。
沈溯風懶洋洋地趴在蘇朔穩定的背上,虛弱到快要睡著的同時,心中不知為何浮起了一絲幸災樂禍。
正匆匆朝目的地趕過去的蘇朔卻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麼?」
沈溯風一時鬆懈,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在想顧清源……」
蘇朔的本意只是不希望他在此時昏睡過去,畢竟到了地方之後,處理傷口還需要他的配合,因此隨口問了一句,好讓他稍稍打起精神,卻沒想到得來這麼一個回答。
那雙美麗的星眸一下子沉了下去,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冷若冰霜。
救你的人還在累死累活,你小子竟然趴在我背上想顧清源?
……至於他背上的沈溯風,早在說出那個回答之後就頓覺不妙,於是瞬間精神了。
蘇朔的目的倒是順利達到了……可蘇朔依然很不高興。
沈溯風轉口否認:「我、我說什麼了嗎?我頭有點暈……」
蘇朔一言不發地拐過一個街口。
沈溯風忐忑不安地度過了接下來的一段路。
等到終於來到目的地的時候,蘇朔抬頭看了看七層高的住宅樓,面色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溯風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要不……我自己走上去吧?」
蘇朔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道:「你不是頭暈嗎?」
沈溯風還未來得及回答,便眼前一黑,然後發現自己又重新被收進了空間里。
……他再一次確認,蘇朔這個人真的太難伺候了!
大熊貓都沒他難伺候!
這個時候的沈溯風並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等待他的,才將是一段令他永生難忘的噩夢般的經歷。
等沈溯風再一次被放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個有點眼熟的房間內,他仔細分辨了一下,這裡竟然是他租的那套房子的浴室。
沈溯風有點摸不著頭腦。
接著,一張眼熟的褐色毛毯憑空出現,鋪在了浴室地板上。
蘇朔左手拎著一個藥箱,冷冷地示意他趴到毯子上去。
從這裡開始,沈溯風有了不祥的預感。
接下來,在沈溯風絕望而無力的反抗之下,蘇朔冷酷地剪開他的上衣,牛仔褲也被強行扒掉,連裡頭的短褲都被褪了一半,剩下一半還是在沈溯風的拚死抵抗之下才勉強保住,不過那點布料保不保住也基本沒差,就是圖個心理安慰。
再然後,蘇朔開始替他清理傷口,沈溯風羞憤欲死,疼痛根本無法轉移他的注意力,他好恨,為什麼自己會傷在這麼羞恥的地方。每當他回過頭看見蘇朔表情嚴肅地盯著那兒看的時候,他就恨不得自己能當場暈過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溯風的錯覺,他總覺得腰部以下傷口的清理用時最長。他深深懷疑這是蘇朔的蓄意報復,就因為他剛才在他背上說了「顧清源」三個字。
光是清理傷口,已經消耗了沈溯風太多的精力。接下來的消毒,乃至於最後極為生疏地縫合,雖然疼得厲害,沈溯風卻愣是一動不動,一聲沒吭。蘇朔本來都做好準備要抱住他,或者按住他,或者被他咬兩口之類的……沒想到從頭到尾沈溯風都穩得猶如一座雕塑,只是在實在疼痛的時候,身體會出現生理上的微微顫抖。
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挺硬氣的。
只是到最後結束時,沈溯風已經是一臉慘白,生無可戀,破布娃娃似的一動不動,趴在地上任人擺布。
蘇朔收好了藥箱,不知從哪兒拎了一桶水出來替他沖洗身上的血污。
沈溯風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不論是憑空出現什麼,或者是有什麼憑空消失,他都不覺得驚訝。因為這在蘇朔的所有手段之中,只能算最低等的小兒科。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異能。
上輩子他可沒有經歷過這些。他甚至並不知道自己傷得有這麼嚴重。在那種性命難保的情況下,他無暇檢查,也沒人會為他檢查、清理、治療。他只記得高燒不止、反覆昏迷,昏迷時噩夢連連、清醒時飢餓難忍,餓到想把自己吃下去……等他徹底醒過來之後,由於治療系異能覺醒,身上的大傷小傷都已經自行痊癒了,連個傷痕都沒留下。
但現在看來,蘇朔救下他的動作實在太快,連喪屍都還沒來及下嘴咬他,全身上下甚至連個抓傷都沒有,他也毫無發燒的跡象……
他不由略微生出點遺憾來。
現在的喪屍怎麼這麼沒用!送到嘴邊都咬不上!
那明明是最好的時機啊!他都準備好了安全的住所,充足的食物,不必再提心弔膽地逃亡,也不擔心被飢餓折磨,而且……
而且還有蘇朔在這裡。
雖然他一直謹記教訓,不願意再依靠別人,但也不得不承認,蘇朔就算只是坐在那裡什麼也不幹,都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安全感。
沒被一舉咬傷真是太可惜了……
沒想到身為治療系異能者,他還得老老實實地養傷……有蘇朔在旁邊守著,他之後想被咬傷就更困難了!
想著想著,一陣強烈的困意慢慢上涌,令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之間,似乎有人把他抱了起來,離開浴室,又把他放到柔軟的床上。他迫切地渴望著睡眠,幾乎是一沾枕頭就趴在床上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這一覺實在太過放鬆了,竟然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天亮。中間他還迷迷糊糊地醒過兩次,一次是晚上,他醒來吃了點兒東西又繼續睡,第二次醒來天已經全黑了,他佔據了半邊床位,留出來的另外半邊也睡了一個人。
在一室的黑暗之中,他看見那人側身躺著,模糊的月色勾勒出他柔和而安靜的輪廓。
沈溯風竟然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平靜。
末世來臨后長久的警惕和焦慮,重生后時刻折磨著他的怨恨,時時縈繞心頭的不甘,似乎都暫時離他而去,那種渾身上下都輕鬆舒展的感覺實在太過舒適,舒適到讓他不捨得醒來。
反正天還黑著,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再一次閉上眼睛——像這樣肆無忌憚地睡懶覺,實在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重生之前的日子就不說了,哪怕是重生伊始,又回到那個夢寐以求的平和世界,可想著馬上就要降臨的末日,他也沒有一天晚上睡好過。
這極其舒適的一覺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沈溯風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神清氣爽,連因為後背的傷勢而只能長久趴著的姿勢都沒能給他帶來太大的困擾……
咦。
好像有點不對。
自己趴了快一天一夜了,身體怎麼一點也不覺得僵硬呢?
而且……他現在的姿勢和趴著好像也有點區別啊……
手裡抱著什麼東西……
他定睛一看,表情漸漸由晴轉陰,最後猶如晴天霹靂。
他怎麼……怎麼好像抱著某人的腰啊?
不、不會吧……?
他由衷希望是自己在做噩夢。
昨晚醒來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
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甚至不敢抬眼確認,猶豫再三,終於慢慢地抬頭看過去……
——那張極為養眼的,熟睡時猶如天使般聖潔的漂亮面孔近在咫尺,烏黑的額發略微凌亂地散落著,顯露出和平時氣質截然不同的,溫柔倦怠的美感,白皙的臉頰微微朝這邊側過來,那姿態像是正在親吻沈溯風的頭髮。
沈溯風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艱難地移開了目光。
都已經看到臉紅耳熱的地步,他也不敢再繼續看下去。
他絕對絕對不是害羞了。
這一切只是因為……
……美色惑人啊。
人皆有愛美之心,他這是不帶任何褻瀆之意的欣賞……
沈溯風想不下去了,他小心翼翼又極為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然後迅猛地一個翻身離蘇朔遠了一點。
只是難免壓到了背後的傷口,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但是他沒有想到,這竟然並不是結束。
之後的第二天早上,以及第三天早上,不論他睡前如何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可等他早上醒過來之後就總是發現自己趴在蘇朔懷裡!
一而再,再而三,沈溯風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提心弔膽,每天早上又要玩一出無聲而驚險的生死時速,生怕被蘇朔發現這個可怕的事實。雖然他每次都有驚無險地在蘇朔醒過來之前就拖著重傷的身體艱難地爬走,可是他也被逼得快要瀕臨崩潰了。
他研究過原因,覺得可能是因為每晚只能趴在床上睡覺實在是太累了,而仰躺著壓迫傷口又很不舒服,所以他在睡夢中會下意識地去尋找最舒服的姿勢——那就是抱著蘇朔的腰靠在他身上睡。
他就算再怎麼警醒,也不可能控制自己睡著之後的舉動啊。更何況,就算是清醒的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抱著蘇朔睡的確很舒服……
等到了第三天晚上臨睡前,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尷尬的情形,只好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向蘇朔求助:「你的空間里……有沒有抱枕之類的東西?我晚上睡覺一直趴著太累了……」
他覺得能拯救他這種情形的,可能只有抱枕了。
他一定是缺個抱枕!
蘇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怎麼?我抱起來不舒服嗎?」
沈溯風張口結舌,半晌,血氣上涌,臉色漲得通紅。
「你……你怎麼知道……」
那美麗的青年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這一眼亦含了千種風流,如詩如畫,充分證明了——長得好看的人幹什麼都好看。
這一眼橫完,那人便自顧自地背對著他躺下睡了。
沈溯風獃獃地望著他。
每天早上他醒過來的時候,蘇朔都在熟睡之中肯定是沒錯的啊。
難、難道說……
蘇朔其實每次都比他先醒,只是為了照顧他的傷勢,所以才沒有起床而是繼續睡嗎?
那他還毫不知情,成天玩什麼生死時速……
沈溯風盯著那人修長安靜的背影,臉轟地一聲熱了起來。
他捂著臉倒在了床上。
次日早晨他再一次依偎在蘇朔懷裡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之間剛想重複前三天早上的程序,可腦子裡漸漸湧出了昨晚的事,他不由僵硬地頓住。
近在咫尺的蘇朔睜開朦朧的睡眼。
沈溯風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見他睜開眼,心中一慌,竟然又猛地閉上眼裝成沒醒的樣子。
蘇朔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只是安靜地抱著沈溯風躺了一會兒。
心知如果自己不先起來的話,蘇朔肯定也不會起床——沈溯風在心裡把裝睡這個餿主意罵了五六遍,只好又重新睜開眼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鼓起勇氣與蘇朔對視。
對面那雙漂亮的黑眸之中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猶如隔著薄紗的燦爛星夜,朦朦朧朧,轉而看向沈溯風的時候竟然顯出罕有的溫柔。見沈溯風也已經醒了,那人便極為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沈溯風一面隨著這溫柔的動作而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一面覺得心尖上微微一顫。
等他回過神來,蘇朔已經自顧自地坐起身下床洗漱去了,好像剛才的動作只是隨手而為,並沒有放在心上。
沈溯風卻沒有絲毫起床的念頭。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把發燙的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
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完了。
現在已經很危險了,他不能再欺騙自己。
照這個勢頭下去,他只會變得越來越危險,最後沉溺下去無法自拔。
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沈溯風曲起中指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頭,然後又痛得抱頭低呼。
他簡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上輩子他的愛情就已經夠艱難的了,這輩子……他簡直還沒開始就準備絕望了。
……到頭來他不會要跟顧清源搶男人吧?!
雖然冷靜地分析一下現狀,顧清源是不可能摘到這朵高嶺之花了……
可那也不代表他沈溯風就能摘到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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