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人(五)
這時下邊已交任結束,有人輕功落地在旁,道:「刺客已捉拿歸案,還請諸位回北狐廠一趟。」
沈青昭聞言起身,順勢拍了拍沾衣灰土,望月台都跳向其他屋頂,她也本欲跟走,卻不料那人立即作攔:「四小姐且留步,衛大人要你在此等候。」
等候?
沈青昭低頭一看茶館大門。
衛大人正同京兆尹稟報什麼,二人面色嚴肅,畢竟下朝後就出了刺殺之事,身為京畿三輔之長及密探官署要吏,兩個人都推脫不了半點罪責。
忽然之間,沈青昭升起一個念頭:她叫何名字?
許久后。
衛大人從下頭也借輕功踏上來,沈青昭正坐在屋檐,一個白影掠過,風中摻和著絲縷冷香,她就出現在了眼前。
剎那后,落地旁側。
沈青昭的心彷彿停了一下。
「久等了。」衛大人面無表情道,「四小姐,我有話要同你說。」
沈青昭微微失神,但很快地,她就撫平了心神,道:「請說。」
「我未料到你會被捲入追逐一事,故此甚是愧疚。」
道歉?
沈青昭抬起頭,卻只見她一張漠然的臉,也許初見印象太過威懾,說什麼都似命令。
「無妨。」思得半晌,沈青昭也只能道:「大人未免此話言重,其實我在長安外遇見的險況,比今日都更棘手得多。」
她似隱約鬆了一口氣,「你這般想也好,刺客雖擒,可此人體內已被邪氣侵佔,許要耽擱一夜。今晚……還請四小姐留在北狐廠。」
原來是回不了府的事情。
想起老祖母的使詐套話,沈青昭匆匆瞥了一眼家府方向,站了起來:「大人放心,我會留在北狐廠觀察四方,若有異象,我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衛大人沒說話。
風來瀟瀟,她的衣裳被吹起,翻來覆去地沉浮。
沈青昭不免疑道:「怎了?」
「你的弓呢,不要了?」
弓?沈青昭一想到此事,忽而心痛得捶胸頓足,這女子好的不提偏生提它作甚?!「大人也瞧見了,它被還回去了。」她可惜地說,「我雖捨不得,可歸根到底是望月台的東西。」
「可想拿回來?」
沈青昭一聽,輕輕搖頭,「這倒未曾想過,劍弓不過換種方式,誰拿不要緊,只要『青出於藍』還在做它的事,我就為它高興,而且我若重頭再來,卻不能使自己超過過去,豈不丟人現眼么?」
衛大人聞言緘然。
她從未有過此念頭,失去劍,一如失去尊嚴。這也許就是正經術士與野路子的區別,可她聽罷,只是唇角抬起來,淡淡地笑了。
「沒事就好。」
沈青昭心下一聲嘀咕:什麼叫沒事就好?她方才皆在問自己對「青出於藍」可有執念,莫非是在擔憂自己會失意?
衛大人此時轉過身,黑髮齊整。
她的背部線條美如墨畫輕勾,素衣像一張白布,風成了手,把每一根細發都揉成自由的形狀。
但與之相反的,則是四周景象詭異,長街像落魄的蜘蛛網。
沈青昭一時失語。
「四小姐。」衛大人說,「我眼下要向帝后稟報此案,請你先回北狐廠。」
說罷她腳尖一踏,就此離開。
沈青昭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回來后,北狐廠已忙得不可開交,她在路上撞見一群祝醫急匆匆趕來,他們不是尋常太醫,而是朝廷專門處理蠱毒之事的人。
「走這邊!走這邊!」
一個人帶著路,各個心急如焚。
沈青昭默默地走在人群後頭,此事一出,朝野作亂,不知多少人焦頭爛額?
她來到從家府乘坐來的馬車旁,打開木箱子,在其中左翻右尋,因為未料到江黨玩了一手陰招,所以裡頭雜七雜八,只有鎮邪必備的符篆、風邪盤與勾繩等物,居然連把防身的短劍都沒有,全是用來逃命的!
沈青昭道:「……」
她後悔了。
而且非常後悔。
衛大人,方才的那句話可否再回答一次?您能替我拿回來么?
回到密室,她隨意地坐下來,眾人士氣低沉,也許都因為感到此事棘手,江風媚擦拭著玉劍,殷馳野把玩新弓,大家都在摩拳擦掌,沈青昭心想:不行,要有骨氣。
半晌后。
沈青昭:「……」
殷馳野:「你看我幹什麼?」
他又捂好搶到手的名弓,沈青昭說:「你長得好看。」
殷馳野道:「神經病!」
沈青昭:「哦,那就看你長得丑。」
殷馳野:「你……」
轉念一想,罷了,這個沈青昭就是在擺明氣自己!他瞪她一眼,惡狠狠道:「我不和女孩子計較,自己找點事做,別盯著我。」
「行。」沈青昭坐了一會兒,環顧四周,桌上擺得張水果盤,她眼睛生亮,抽出一支削皮的小刀,面無表情地學他們找事做。
殷馳野沉默了:「……」
一把破刀,有什麼好擦的?!!
難道說……
她除了「青出於藍」外就沒有其他防身之器了?
少年愣住了。
從小在鷹城要什麼有什麼的他從沒見過那麼窮酸的場面,低下頭,殷馳野裝作不知。
一下午就這麼過去,衛大人仍然沒回來。
黃昏斜城,百鳥歸林。
開完天眼后的疲睏襲來,沈青昭和殷馳野是最先比旁人感到昏沉的,很快地,他倆都選擇了閉目養神。
一天過去。
然而這覺醒來后,沈青昭滋味就不是很好,因為牢獄那邊邪氣更重了,它只意味著一件事——祝醫他們也許失敗了。
但未得允許,他們也不得出去,正是無聊踱步間,幾個年輕男子開始談論起事來。
「原來那就是衛大人。」
「過去只聞其名,如今終見到果然名不虛傳。」
沈青昭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繼續說?
「是個大美人啊。」
她心頭詫道,難道除了她外,人人都見過衛大人的真容?
「嗯,就算不摘面具,也仍看得出風骨不凡。」另外一個人認同道。
「可惜在北狐廠都得戴那玩意兒,想見是難咯。」
沈青昭一番無言,人家就算不戴,那也和你們沒甚干係。
那幾個年輕男人又聊起其他秘聞,沈青昭做起自己的事,下午時,門外終於出現了個守吏。
「四小姐,衛大人請您前去高台一趟。」
他恭恭敬敬道。
沈青昭終於等到出去的機會了,不由歡喜,她問好路,道聲謝轉身就走,其實她還挺欣賞衛大人的,畢竟望月台不是官署可都端得一副派頭,衛大人身職朝廷,面對國公府時,卻連一個客套的字都懶得說。
若有可能,她當然想和她相處了!
路上有三兩廷尉監在悄談。
「……你別說,這孫御史大人可真是死得太慘了,活在長安好好的,路上就被一妖邪給擰掉了腦袋!這誰日後還敢上朝?」
「你又沒參本要彈劾誰,慌什麼?」
「做官比的不就是誰命硬。」
「聽聞二位國公派了人來協助北狐廠,都想自證清白,猜猜沈國公請了誰?」
「誰?」
「青出於藍!」
「什麼?!」
沈青昭趕緊拐過牆角,太不好意思了,沈國公不用請,因為那是她爹……
眺望台。
來到此地后,她一瞧,這下面正對著駐軍森嚴的牢獄,但在高牆旁側,就是一片無盡竹林。
在這個位置觀察四周確實不錯,何人進進出出,一覽無遺。
那裡就關著女刺客,想起她的話,沈青昭頓生複雜,她當時並非沒有觸動,只不過沒說出來。
世上方士的實力分長短,天眼也分高下,在她之前,每一任受宗室器重的天眼者都為男子,有人出身貧寒,但因此一躍門第獲賜侯爵。滾滾長江,各路英雄,只有她一個女兒身,而當下,也正處一段最壞的歷史。
政權動蕩,皇帝命短。
也許人人都這樣想——
「她到底能為我們做什麼?」
大風刮來,竹林涌綠波,像落地無傷的草地。
沈青昭立在高處,看腳下一片古樹如蟻。
這時底下忽然傳來個聲音:「快、快去稟報皇宮!」
出事了?
她轉過頭,一個佩刀侍衛從重刑獄門匆匆跑了出來。
「駕!」報信的很快騎馬離開。
沈青昭凝神開起靈視,立在這裡看了許久,突然身後傳來窸窣聲,原來是有大風啟程,竹林發出折腰覆沒之聲,本並無異常,但她心頭砰砰似鼓槌下墜,逐漸生汗。
這感覺無法言喻,因為這是本能感知到了甚麼,它沉甸甸的,莫過於一剎電光後人就知道轟雷將至。
沈青昭不禁皺眉,牢獄裡頭邪氣更重了——
難道刺客死了?
就在這裡一直觀察,也不知等了多久,附近終於有一個聲音響起:「四小姐,我來了。」
她回過身來,只見背後忽立一個年輕女子,像隨上天的竹風賜來一般,白袂仙骨,戴得狐面,正審視自己。
那正是衛大人。
「牢獄出事了!」
沈青昭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我知道。」衛大人只道。
沈青昭一愣,「這樣啊,那……好吧。」聽這人的口氣,好似方從牢獄趕過來?她有那般快么?
也未多說,衛大人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
「四小姐。」
「何事?」
「這是給你的。」
「嗯……」
果然如爹所言,她真是一向快人快語。
還沒想罷,衛大人就把東西拋來,沈青昭接住,掌心打開一瞧,竟是張刻得自己名字的出入牙牌。
「這是作甚的?」
那女子立在遠方,冷冷地,無甚表情:「接了這東西,你就是北狐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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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嬌媚惡劣救世主上線】
「年輕人,雖然強制招你幹活,但也是為了拯救天下啊,這責任就交給你了。」
普通人:義不容辭!
沈姑娘:恃才加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