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人(六)
沈青昭疑心自己聽錯:「大人再說一遍?」
什麼?
天底下還有這等強買強賣的道理?
「它是出入的牙牌。」她回道。
沈青昭臉一黑,不用說也能看得出來,這女子未免太霸道了,實在氣人得很。
「哎呀真是對不住,大人您可否再讓我接一次?」沈青昭笑著問,眼底卻無半分此意,她投鄭出去。
衛大人剎那抬袖,無聲無息收下,有風吹來,她白色的官衣生得漣漪陣陣。
「『青出於藍』,」她叫著名字,彷彿沒有惱意,「你的天眼百年難遇,也許早已看出了各地的變化。」
「所以呢?」
「朝廷需要你的幫助。」
沈青昭聽罷不說話了,她所言非虛,天下的妖邪比起過去而言,確實更為肆虐了。
十二州各地失去保護,就連長安也不例外,也正是因此那個女刺客才成功殺人,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在於鎮守國祚的結界消失,人人都說當一個皇帝失德時,就會造成天下大亂,這必然也包括庇護百姓的龍氣。
這在人口多的郡縣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出了城門,乘馬車奔波在荒山野外時,才會撞見社稷搖搖欲墜、鬼怪顯形的真相!
「為何是我呢?這天底下可不止我一個人有靈視。」
「你是望月台的名眼,」衛大人的青絲被風拂起,「四小姐,我們給你的,可以比他們更多。」
特意提到那個名字,言下之意正是她早已被驅逐出來,在長安找不到同道了。
沈青昭看著她,竟一時找不出哪裡應該冷笑!好像慢慢地嘗到了老祖母的滋味。面對這種悶人,你根本挑不動情緒,她像朝廷一紙文書,該大聲質問的,應當是背後的執棋人——
「若我拒絕呢?」她問。
這件事根本就是天子失德讓太多地方遭到禍害,來找人收拾爛攤子的!她寧肯單幹,也不會和昏君的走狗在一起。
衛大人卻道:「慎重考慮。」
「為何?」
「北狐廠是負責天下鎮邪的官署,但眼下,」她正正經經地說,「我們已無能為力。」
等等?
話音一落,沈青昭恍然大悟,那這女子不是拿著一張奉天承運的聖旨來強迫她的,而是來求她辦案子的?!
若是如此……
「若我堅持拒絕呢。」沈青昭問,「我爹是國公,他可討厭我做這種事了。」
衛大人一愣,半晌,那張神色平平的臉,好似頗有點意外,畢竟「青出於藍」在外的美名可是無私行善。
沈青昭見之道:「既然大人沒有可說的,那我就回去了,告辭。」
開玩笑,救世這麼危險的事有這麼好做么?
說罷,那白衣女子微微張唇,欲言又止。
她竟不挽留!
沈青昭倏然謹慎起來,這太反常了,難道北狐廠不該派遣一個口若懸河,能與她談笑風生的人來嗎?怎會派一個悶葫蘆?
邁出三步。
衛大人一無所動。
沈青昭定住身,奇怪問:「您真沒有想說的?」
她聞之輕聲一嘆,戴著面具的眉間,都似截下了遺憾。「四小姐,若你一心拒絕,我又有何法子?」
「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沈青昭說,「您再多說幾句,也許我就點頭了。」
衛大人更疑惑了。
「說起來,我今日見您身法罕見,足以追平妖祟,只可惜一件事,那便為沒有天眼。」沈青昭看著她,不自覺把話說了出來,「我有天眼,卻跟不上妖邪,你我二人正好互補,何不結為同道呢?」
「此話可算作同意?」
沈青昭臉色微變,糟了,竟直接替她幹了拉攏的活。
「容我再考慮一番……咳咳,雖然長安外有群人傳我氣焰囂張,但在天下大事上,我也尚有自知之明,能做不能做,難道不該思量嗎?」
衛大人道:「能。」
沈青昭道:「那我走或留,你們北狐廠都不會忌恨?」
衛大人:「不。」
沈青昭:「若我留下來,你們會把我之前的某些傳聞一筆勾銷么?」
「何種?」
「就,就是那種……嗯,傳聞我和你們水火不容什麼的。」
「好。」
「這麼快?那,那我若幫你們辦案子,可是想求何物就有何物?」
「有。」
「……」
沈青昭徹底吃癟,衛大人問一句才回一句,她們倆到底誰才像拉攏的那個?
她太過淡漠,彷彿對什麼都一樣。
「你到底想不想要我這個人……」沈青昭低聲說,在長安外託人行事時,『請』字只分兩種,一種威逼利誘,一種三顧茅廬,這人此番既不帶懿旨來,又不說真正何處利於自己,光等有何用?
衛大人聽罷,唇角隱抬。
她在笑。
沈青昭愈問愈慌,就似事情已盡在對方掌握中。
不行。
「衛大人,你怕不是在騙我吧?」
「為何?」
「我真的,仔細想了一下……我師父乃天下第一符師,當年丟下封信走人,就此對外再無音訊,有求者想找她很多年了,而她也有靈視,論資排輩,你們北狐廠應該更想找她而不是我吧?」
衛大人尋常道:「天師已退隱多年,當今被叫作『天眼』的,只有四小姐,所以我們想請的,也是你。」
沈青昭一聽,心裡感慨萬千,外頭都說她是最差的一個天眼,不是因為靈視不強,而是她修習得太晚,身為貴胄千金小姐,她十一歲才開始接觸劍法,所以根本不能同那些師門弟子比。
師父就是她的榜樣,都說名師出高徒,兩人彼此成全,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直到今天,她竟還是沒逃過師父留給自己那句「青永遠出不了藍,好徒兒不如死心罷」的陰影……
她都要被打擊得不自信了。
不過就算如此,她也最愛師父。
「好了,我聽懂了,衛大人。」
她眼神堅定,閃過一抹奇怪的光,對面那年輕女子還不懂,這正是開始討價還價的興奮。
「那我就直接開門見山,您所言之事我應下,但有三件事必須答應:第一我若忽有其他事,不能協助你們辦案,還請莫強求;第二,我與你們北狐廠共事,但我看中的同道,最好一心為天下人,無半分雜念;第三,此事關乎命危,總得有人為我的安危立下擔保,他……是誰?」
沈青昭得坦誠,這個女子就是她想求的同道。
而被望月台趕出來后,她身上除了鎮邪的小東西外幾乎只有把削瓜果的破刀!若是能從衛大人身上拿到的話……
她輕嘆一口氣。
沒想到在師父不循規蹈矩地教導下,自己也變得精明市儈了起來。
但這種滋味……
也不賴。
衛大人立在對面,彷彿猜到了沈青昭有何打算,她卻只低頭,笑意不減,抬起左手,緩慢地抽出鞘中劍。
一切不言而喻——
「我就是那個人。」
她說,比起離開府前的那一句承諾,更為認真。
「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看。」她打直長劍,一陣風吹來,人如挺竹。
幾番周旋后,事情終於步入一拍即合。
沈青昭頓時半闔眸子,她好自信?不過說起來,那個女刺客體內借力妖邪,故此快過常人,而這年輕女子卻能輕而易舉追上她,甚至打斷出手,她到底……能有多快?
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雙指拿捏。
「還請賜教。」
沈青昭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剛聲落,符紙就上竄冥火,血紅吞沒。
一眨眼。
它化成竹葉,頓時散落開天。
「我在其中的一片葉子上留下標記,大多數時候,我都會用這一招為前頭的人們標出獵物,所以你只要在這葉子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前找出來它,我就——」
也就一個字的功夫。
白影閃過,耳留振響。
她剎那出現在余光中,但當意識到這一點時,最後一根黑髮也隨之消失不見。
啪!
只聽背後傳來落地聲,猶似已得手。
什麼?!
沈青昭的眸子微微放大,這女子比追逐刺客時要快得多了!她根本不止這種速度,而是——而是,快得就像一個真正的妖怪!
「是這一片嗎?」
沈青昭聽見后回頭,只見衛大人立在大風之中,劍頭指地,半空有片竹葉一分為二,落至腳邊。她笑眯眯的,充滿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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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
年輕人,天下正遭受劫難,上頭已經決定了,就由你來挽救天下(拍肩)。
現實:
昏君上位啦,可我們也沒啥辦法,你別混了,來幫我們打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