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寶藏盒裡的舊物

這一天，秋高氣爽。

在南城廣場據說是遠近馳名的點心店門口排了大半小時的隊，楚昊洋終於買到了楚母點名讓他親自去買的點心。他一邊拎著包裝精美小巧的點心盒往商場出口走，一邊電話通知在地下停車場等候的司機過來接。

楚昊洋其實知道楚母的用意，她並不見得真為了這一小盒點心，真要吃的話可以跑腿的人不知凡幾。楚母只是希望他多去外面走走，不要不是公司就是紫苑的兩點一線來回。

走著走著時聽到有道年輕女性的聲音柔聲傳來：「妞妞背背看，有哪些詩詞是跟今天這樣的日子有關的呀？」

小女孩糯糯的童音沒多久就大聲背了起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楚昊洋緩緩轉過頭去，卻正瞧一男一女牽著個小女孩從他身旁走過，那女子還在誇小女孩聰明，小女孩咯咯笑得靦腆又開心。

一家三口慢慢融入人流中，交談的聲音也漸漸隱去。

楚昊洋卻依然側身出神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

原來今天是中秋團圓夜。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楚母為何今天要他回去本家吃晚飯。

只不過楚昊洋原本是答應要回楚宅的，如今卻又一下子沒了力氣。

從骨子裡透出的疲憊一瞬間席捲了楚昊洋全身，只想一個人在黑暗中靜靜地腐朽。

「回紫苑。」

司機一愣，卻終究沒說什麼，應了聲便掉轉了路線。

傍晚時分，夕陽餘暉透過黑膜射入車內的已所剩無幾。電話響起的時候，楚昊洋正面無表情地側頭望著半掩的窗帘外，飛速倒退的林立高樓和行人車輛。哪怕外面再紛紛擾擾，留給他的仍舊只有一片荒蕪。他微微垂眼，看到了屏幕上不斷跳動的號碼。

楚昊洋大概也知道這通電話所為何事，他按下按鈕升起擋板，神色平靜地接了起來：「大哥。」

電話那頭楚大哥不知說了什麼，就聽楚昊洋雲淡風輕道：「那便一起端了。」

準備了這麼久，布局了這麼久，前幾天，他終於把對付程家擺上了議程。不僅僅是程家，一旦動了，就必須連根拔除。

楚昊洋對楚大哥說：「大哥對更上一層樓，有興趣嗎？」

「好。我們兄弟很久沒聚了，看大哥什麼時候有時間，改日一起聚聚。」

直到對面先掛斷，楚昊洋才放下手機，全程他都面色淡漠，直到下一個來電響起。

又是越洋電話。

楚昊洋聽著聽著，面色終於有了些變化。

對方帶來的依然不是好消息，細胞培養是成功了的，但融合階段卻又一次失敗了，索羅小心翼翼地彙報說目前存量已所剩不多，詢問老闆是否還要繼續，還是改變方向，採用傳統方式……

楚昊洋沉默了良久，才啞聲鬆了口，同意改變計劃，刪選兩個合適人選，讓他們準備資料。

掛斷後，他緊緊捏著手機沉默不語，一瞬間好似又滄桑了許多。過了會，他拉出暗櫃，倒了杯酒，一口氣喝完，木木地盯著空杯看了許久。

在一個紅燈口，楚昊洋降下擋板，吩咐了句：「上高速。」

「先生不回紫苑了嗎？」

「嗯。」

原本他一直是自己開車過去的，今天由於之前是從公司下班直接去的廣場，開的仍舊是房車，兼之剛又喝了酒，便直接讓司機上了高速。等到了地方他卻沒讓司機開進陳家村，而是讓人等在村口，自己一步一步走了進去。高定的義大利手工皮鞋和西褲，這麼長一段鄉路下來，已經臟污得不成樣，他卻全然不在意。曾經的小潔癖之症，似乎已不治而愈。

到地方時，天色已經全黑。

站在冰冷的墓碑前，楚昊洋什麼也沒做，就只是那麼靜靜站著，垂眸看著夜色中新立沒多久的墓碑。

月色裊裊，樹影幢幢，陰風陣陣。

他卻抬起頭，感受著冷風拂面，有些懵懂地低語：「阿杞，是你嗎？」

回應他的只有邊上樹葉的莎莎聲。

又是靜默。

曾經，楚昊洋堅信自己的的確確看到了阿杞的靈魂，最初還心存僥倖，等著對方再度出現，哪怕是找他索命，可後來卻又再也沒見到過，任他怎麼尋覓，甚至重金請了各路高僧術士引魂，全都無果。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當了無數次冤大頭，可終究無法放過任何一點機會，哪怕再渺茫。

他現在也不知道，那天所見究竟真是自己的幻覺，還是阿杞已經離開了。

獨自前來這裡無數次，除了真的忍不住，又何嘗不是存了其他的心思，只盼哪天再發生奇迹。

奇迹……

可奇迹卻從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明月的清輝將墓碑的輪廓勾勒得清清楚楚，卻依然令人看不清碑上的題字。可楚昊洋不需要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是哪一個字在哪一個位置，他閉著眼睛都能毫無差錯地一一指出。

楚昊洋緩緩蹲下去，席地而坐，上半身靠在冰冷堅硬的墓碑上。

中秋月圓，千里共嬋娟……

可他隔了何止千里，那是陰陽永隔的距離……

人長久，更從何談起……

楚昊洋閉著眼睛，靜靜感受著這份清冷孤寂，感受著心臟處傳來的一陣又一陣隱秘的刺疼。冷白的月色在他瘦削卻依然如雕般的面容上灑下慘淡的淺影。

他久久沒再開口，開口時說的卻是：「阿杞，接下來一段時間，我不會再過來了。」

「既然這事證據不足，那就從證據足的方面入手。」

「程家不倒，我絕不來見你。」他清楚自己要對付的不僅僅是一個近半個世紀的商賈之家。

楚昊洋又靜默了許久，用西裝袖口輕輕擦拭墓碑，指腹輕撫過大理石碑面上鐫刻的黑字，最後停留在「陳河杞」三字上，反覆摩挲。

「……我不來，你會寂寞嗎？」說著這句話的人，自己卻滿身的寂寥。

清幽的月色下，好像他才是那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鬼魂，木然、寡言、沉默，而又缺乏感情。

「還是——」楚昊洋卻又突然有了表情，卻是自嘲地笑了笑，「你會覺得沒有我的打擾，反而清靜許多……」

樹影婆娑，枝葉莎莎，夜風徐徐，不知是否在替陽間的未亡人傳遞消息到底下。

待到12點過了，楚昊洋才返程。

過了下班高峰期，回去時用的時間少了很多，可饒是如此也已經半夜一點都過了。楚昊洋辛苦司機陪著他一直加班到這麼晚，發了個五位數的紅包，給人明天放假一天休息，又說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

司機一一應了。其實哪怕是給再有錢的老闆開車，一年工資也沒多少，可楚總很慷慨，又會尊重人，除卻正常的薪資五險一金，還給他買了補充險。平日里超出工作時間的工作，除了勞動法規定的多倍工資外，更是會視情況給發額外獎金或紅包，就好比今晚。他很珍惜這份工作，對老闆的事情自然守口如瓶。

楚昊洋回到紫苑，卻沒去最近一直睡的客卧睡覺，反而從酒櫃里拿了瓶威士忌，跑到了紫苑最高的地方，望星樓。

楚昊洋半趴在白玉欄杆上，無視隱隱作疼的胃部，握著酒瓶給自己狠狠灌了一口，仰頭望向墨藍色天幕上高高懸挂的清月和繁星，身子探出了大半。他抬起手，伸向天空，似乎是想抓住什麼。

很小的時候聽說過一句話：人死後會變成星星，繼續照亮他們深愛著的人們。

曾經他嗤之以鼻，如今卻多希望這是真的……

哪怕那人或許不願意照亮他，但至少還存在著。

哪怕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存在……

楚昊洋一方面期待著那人再現，另一方面，心底又有個聲音鍥而不捨地告訴他，他等的那個人，永遠不會出現了。

楚昊洋突然又迷茫，他如今做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不在了啊……

這團圓之夜，只襯得孑然一身的人更加孤清凄冷。

而隻身一人的楚昊洋，從墓地回來后，如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又一次喝醉了酒。

一片飄過的雲層擋住了星月，大地暗了一瞬，沒多久雲層移去，月輝重回大地，靜靜散發出清冷的月芒，溫柔俯視大地上安睡的人們。

半醉半醒間，楚昊洋拎著半瓶酒半闔著眼瞼在星月樓跌跌撞撞地徘徊遊盪。

「阿杞，你出來見見我吧……」

「便是幻覺，也好……」

話題卻一會又跳躍，斷斷續續，不明所以。

「他們又失敗了！又失敗了……」他的語調里漸漸夾雜了絲絲縷縷的泣音，「我該怎麼辦……」

「阿杞！阿杞……」

「我想你。」

「我很想你啊……」

「我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楚昊洋木然無神的眼睛望著前方虛無的一點，腳下一個不穩，身體撞到了柜子上。一個東西掉了出來，砸到他腳背，又掉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顧不上疼，他怔怔看著那個熟悉的盒子，緩緩蹲下了身體。腦子裡一根弦被輕輕撥動，慢慢打開了一幕記憶。

他顫抖著伸出手，捧起那個紫檀木雕花盒子放在大腿上，用力握了握五指，指甲在掌心劃出尖銳痛感，這才不再顫抖地那麼厲害。

寶藏盒的蓋子被打開，露出裡面靜靜躺著的東西，最上面的便是他遍尋不著的那幾樣……

楚昊洋獃滯地瞧著，不知多久，才伸手小心地捻起那根鏈子，上面串著的銀白色圈圈盪了幾下，落在他掌心。

楚昊洋看著掌心裡的物品，又開始發顫，幅度越來越厲害，抖得幾乎拿捏不住銀鏈。

他一瞬間又哭又笑，最後抬手蓋在臉上。

原來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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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計下一章某人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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