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合
天界,紫微宮。
白鶴乘風西去,微風揚起他那煙羅紫的衣袂,清雅絕塵。
紫微星君側目與她而視,似笑非笑的說道:「不只是沉舟,還有你。」
若真是五萬年後的紫微星君說的那樣,那這幾番回輪轉不過是自己與沉舟的一場對弈,溪辭咬著下唇垂頭,沉默不語。
紫微星君見她低下了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頓時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如果沒猜錯的話,無論他是天君還是魔尊,這世間的造化都不會如你所願。」
溪辭心如芒刺的抬眸凝視著他,只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輪迴深淵,鬼打牆般的迷失其中,找不到出去的路。
「換句話說,他和你,最多只能活一個。」他雙手負在身後,走到溪辭跟前,微微俯身補充道,眉宇間掠過一絲薄涼。
紫微星君嘴角的笑意,頓時讓溪辭感到毛骨悚然,不自覺的暗暗退後了半步。
他眼中流露出的森森寒意,讓溪辭很快意識到此人的反覆無常,表面鎮定自若,心裡卻是萬分警惕。
果不其然,他說著說著就反手召出一劍,捏著劍訣揮向溪辭:「若真是如此,為了天界,為了神族,為了芸芸眾生,我怕是只能將你除之而後快了,畢竟沉舟於我們而言……更重要。」
因為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溪辭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他的那一劍,縱身躍到了被自己盯上許久的石蒜花旁。
見她的手揪著其中一朵花的花莖,紫微星君急忙駐步道:「別!」
他的神情讓溪辭確信自己猜對了,這一角的白色石蒜花果然有貓膩。
「有話好好說。」紫微星君把劍一收,神色頗有些慌張的說道。
「呵,怎麼,沉舟還沒這幾朵花重要?」溪辭冷笑的問道。
紫微星君眉頭微蹙,目光死死的盯著溪辭掐著花莖的那隻手,抿嘴不語。
這時,一個有起床氣的抱怨聲從庭宇內傳出:「誰在外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呀?」
話音剛落,只見司命星君衣冠不整的從庭宇內爬出來,不明所以的撓撓頭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溪辭身上。
「女,女人?」司命星君瞬間清醒過來,指著溪辭驚呼道。
紫微星君苦惱的把臉埋在掌心裡,居然忘了司命還睡在自己的紫微宮內,只希望方才的交談他都沒聽到,不然這個大嗩吶一定會憋不住到處叭叭。
溪辭皺眉瞅著一臉大驚小怪的司命星君,扭頭向紫微星君問道:「這貨是誰?」
司命聽到有人稱自己是「貨」,頓時滿臉不服氣的爬到紫微星君身邊,靠扒拉他的衣服站起身來,單手插腰道:「我乃六司府,第一天府宮的司命星君,你又是哪個府上的小仙娥?」
還未等溪辭開口,他隱隱約約間又覺察出什麼不對,咽了咽口水,看向紫微星君:「我可能還沒睡醒,眼神不大好使,你幫我看看她那是不是妖神之身?」
「你沒看錯,是妖神。」紫微星君面色鐵青的回答道。
司命聞言大驚,掐指算來算去,都算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應該呀,有妖神降世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溪辭此時並沒有心思理會司命的疑惑,而是專註於紫微星君的一舉一動,這關係到自己是否能活著離開這裡。
「因為,她不屬於這裡。」紫微星君的視線一直沒有從她的手上離開,若是她真敢拔,絕對不會讓她活過三秒。
司命更加糊塗了:「妖神也是神,不屬於這裡,那屬於哪裡?」
紫微星君沒有回答司命的話,他盯著溪辭思索了片刻,緩緩開口道:「你走吧,在我改變主意前。」
「你不擔心這其中的變數了?」溪辭不知道他改變主意是因為這不可告人的花,還是另有打算,但她希望是前者。
紫微星君冷笑道:「你幾番來回都未能如願,又豈是我擔心得來的?」
從他的話語里,溪辭聽出他不屑於與自己糾纏的意味,雖然不確定他打著什麼算盤,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於是溪辭沒有過多遲疑的鬆開那朵花,瞬移而逃。
溪辭一離開,紫微星君急忙上前去確認那些花是否安然無恙。
而司命像個愣頭青般跌坐在地,指著溪辭消失的方向嚷嚷道:「誒?怎麼就走了?」
見紫微星君眼裡只有那幾簇石蒜花,司命星君撇了撇嘴道:「你該不會是因為對方擁有妖神之身,而動了惻隱之心吧?」
紫微星君聞言,頓了頓,面色淡淡道:「與其說她是妖神,倒不如說是這三界的變數。」
他的這番話把司命嚇得從地上蹦了起來,如熱鍋上的螞蟻,火急火燎的道:「變數?那要不要稟報天君?」
「司命,有些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況且……你還信得過那所謂的天君嗎?」紫微星君轉過身來,冷如寒冬的問道。
當他聽到溪辭說成為魔尊的沉舟,與登上天君之位的南修同歸於盡時,比起震驚更多的是報復的快感,這般才不負自己多年的隱忍。
這幾萬年在腦海中不斷回蕩的,是沒能將妖神始祖救下的遺憾。
他從四御之一的紫微大帝,被貶至小小的星君,之甘願繼續被束縛在天界為天君所驅使,不過是為了藉機尋找復活妖神始祖的方法。
與其說是為了重置破敗的天界,不如說是假手於人為滿足一己私慾,其中包括說服溪辭回到五萬年前的現在。
司命的目光越過他,看著那幾簇長勢大好的白色石蒜花,內心頗有些惴惴不安的問道:「紫微,你還在怪他嗎?」
紫微星君靜默有頃,眉宇間頗有些乞求的莞爾道:「司命,再陪我喝幾杯吧!」
司命沉默一霎,旋即鄭重的點頭道:「好。」
天界,戰神府。
溪辭從紫微宮離開以後先是去各個地方偷拔各種神獸的毛髮,用來替代那藥方上缺少的幾味葯,在她看來屬性相似應該不會差很多,否則不知道等藥王回來要等到幾時。
在確認過天君天後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后,她才輕手輕腳的回到府上。
這個時候的沉舟一動不動的端坐在案前,乍一看像睡著了一般,但卻能精準的聽到溪辭回來的動靜。
「你回來了。」他輕聲說道。
溪辭將東西放下后,緩緩上前去查看他眼傷的恢復情況,可她的手還未碰到那層細布,沉舟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溪辭頓時愣住,心中一沉,猜想是不是天君天後來此說了些什麼,讓他對自己起了疑心。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是不是應該如紫微星君所說,自己和他真的最多只能活一個?
就在溪辭陷入因不知所措而茫然的思緒時,沉舟忽然輕聲說道:「以後……你需要什麼,可以跟我說,我去幫你取。」
沉舟說完這句話后,便鬆開了她的手,語氣里沒有一絲責怪,反而更像是擔憂。
他雖從天君天後的字裡行間里,隱約聽出他們懷疑藥王府發生的事與自己有關係,卻依舊措置裕如。
唯一擔心的是她會不會被發現而受罰,尤其是她來歷不明,只怕不是受些天律刑罰就能了事那麼簡單。
溪辭局促不安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給他換上對他幾乎沒用,又棄之可惜的凈毒散,然後開始擺弄今日所獲。
沉舟暗暗的聞了聞,隱隱能猜出她拿的是什麼,卻猜不出用意。
東西已然備齊,就差個煉藥爐,她在整個府上逛了一圈,最終看上庭宇中央那鼎蓮花香爐,於是她開始清理香爐。
沉舟一如既往靜聽她的動靜,然後在心裡暗暗猜測她所做之事,還在腦海里描繪了一番憑藉聲音而構建出來的景象,直到聽她因為疲倦而嘆了一口氣,沉舟才回過神,緩緩開口問道:「可是乏了?」
說著,他轉身摸索一番,拿出一罈子酒,莞爾道:「你今日不在,鳳陽給我送了一壇從青丘國順回來的佳釀,可有興趣共飲幾杯?」
青丘國的酒,溪辭可是從小喝到大,雖比不上秋野釀的酒,卻也湊合。
於是她扭頭找來一隻酒壺,將罈子里的酒倒到壺裡,拿來兩隻酒杯正要斟酒時,沉舟又開口道:「要不坐外邊吧?清風明月,宜對酒當歌。」
誰要跟他對酒當歌,想得還挺美,溪辭雖嘴角噙著譏笑的弧度,卻還是將他扶到了外頭,雙雙坐在台階上。
坐在他身旁的溪辭,眉眼間總有化不開的惆悵,她的計劃是阻止魔族對沉舟的陷害,然後再想辦法提早讓鳳陽結識秋野,使神鳥一族成為玄狐族的靠山,故藉此保護秋野。
可聽紫微星君這一說,她忽然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否則她也不必來回幾番不能如願。
她再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沉舟頓時斂了斂嘴角的笑意,笨拙的給她斟酒。
溪辭拿著酒杯,遷就的接下他倒的酒,即使灑在了她的衣服上,她也絲毫沒有在意,而是在他給自己倒滿酒後,接過了他手裡的酒壺,也給他倒了一杯。
隨後與他杯口相碰,一飲而盡,沉舟聽到杯子相撞的聲響,嘴角上那離家出走的笑意終於回歸。
喝著佳釀並肩而坐,聽微風耳語,沐浴在淡薄煙熅之中,此情此景深得沉舟之意,雖看不見,然心中暗自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