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魔界土地荒蕪,因岩層中晶石密布,植被在這裡很難生長。魔峰夜闌峰更是怪石嶙峋,魔尊寢殿餘生殿就建在這亂石當中,修得恢宏大氣,倒也自成景緻。
何醉帶著聞人酌趕到偏殿議事廳時,右護法已等候多時了。
兩人剛一進去,沒立刻看到她的人,率先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陰影,這片陰影彷彿遮天蔽日,將整個議事廳都撐滿了,陰影順著廳中立柱遊走下來,化作幾根靈活的腕足,往何醉腳邊爬。
何醉後退一步,沒讓那腕足纏到自己,面無表情道:「把你的原身收起來,本尊不是很喜歡克味兒的東西。」
腕足一頓,立刻終止了不禮貌的行為,化作一團黑霧散於虛無。
散布在廳內的陰影聚集起來,漸漸凝現成一位身量高挑的美人,她沖何醉眨眨眼:「克味兒是什麼意思?總是能從尊上嘴裡聽到些從沒聽過的新詞。」
右護法的本體是一隻「魘」,魘並沒有明確的形態,她幻化成什麼樣子,什麼就是「魘」,或許是一隻貓,一條蛇,一匹馬,或者像現在這般,是一團抓不到的陰影。
「楚厭,」何醉沒搭理她的話,徑直走到尊位上坐下,椅子上鋪著柔軟的獸皮,溫暖舒適,不用想也知道是聞人酌布置的,「交給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自然已辦妥,」楚厭手腕一翻,從儲物空間摸出一個法寶錦袋來,「此番共剿滅魔獸三十七頭,只有一頭願意歸降,已帶回夜闌峰了,另有兩頭自爆魔丹而亡,其餘皆被屬下斬殺,共獲魔丹三十四顆,請尊上過目。」
何醉擺擺手,示意不必了,他倚在座位中,整個人陷在柔軟的獸皮里,顯出幾分溫和與慵懶。
「本尊要去一趟晴霄派,」他開門見山地說,「會會我昔日的『好師尊』。」
楚厭一頓。
裴千鶴這個名字,在魔界是被禁止提及的。
溯玄仙尊和離惑魔尊的關係,修真界人盡皆知——在一千年前,他們曾經是師徒。
後來何醉被逐出師門,晴霄派給出的理由是他欺師叛道,修習魔功不說,甚至妄圖弒師,溯玄仙尊念及師徒之情並未取他性命,只是逐出門派,讓他好自為之。
修真界都說溯玄仙尊過於仁慈,對待魔修就應該斬盡殺絕,若當年他肯狠心一些,將何醉這個禍害扼殺於搖籃之中,也不會有今日這為禍一方的離惑魔尊。
楚厭卻知道,事情的真相併非如此。
「魘」有一種特殊的天賦,可以通過一個人的夢境窺探他的過往,在困擾了何醉近千年的噩夢當中,楚厭看到了當年「弒師」的真相。
她神色複雜地看向何醉,輕聲問:「尊上您……已經決定好了?」
「嗯?」何醉抬起眼帘,「本尊做的決定,什麼時候不是想好才說的?」
「那請務必帶上屬下,」楚厭並不問緣由,眼中卻煥發出某種狂熱的色彩,「尊上是想屠滅晴霄派,還是想讓清風明月般的溯玄仙尊跌落神壇,或者……乾脆綁回魔界,廢了他一身修為,囚禁在夜闌峰,玷污他的仙體,玩弄他的神魂,讓他日日夜夜經受魔族精元的澆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越說越離譜,何醉聽罷,竟笑起來,笑到極致,又發出一串抑制不住的咳嗽。
他抬手掩唇,將那一抹不知是何含義的笑意從唇邊拭去,自座位上起了身:「不愧是魔界右護法,這番話也只有你能說得出來——本尊有些乏了,你們兩個準備一下,三日之後,我們啟程。」
何醉說完,獨自離開了議事廳,楚厭一直目送到他背影遠去,這才斂去表情,壓低聲音:「尊上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怎麼突然要去晴霄派?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夜闌峰發生了什麼事?」
聞人酌稍作猶豫,還是選擇把昨晚的事和盤托出。
楚厭聽得直皺眉,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太好看了,責備道:「你到底是怎麼保護尊上的,居然能在你眼皮底下發生這種事?」
「我並未親眼所見,」聞人酌道,「當時鬼王來訪,尊上要我守在門口,一整夜我都沒有進去。」
「讓你守在門口你就守在門口,你是木頭嗎?他讓你去死你也去死?」
聞人酌不假思索:「我會的,我這條命是尊上給的,他隨時可以收走。」
楚厭被他一噎:「你……」
「當時我沒聽到房間里有任何動靜,」聞人酌擰起眉頭,「整夜都很安靜,鬼王離去時尊上已經醉了,他釋放的信號非常強烈,即便立刻服藥也不可能壓製得住。我不敢離得太近,怕自己也剋制不了,尊上沒喊我,我就沒有進去。」
「後來我隱約感覺到了溯玄仙尊的氣息,氣息一閃即逝,我覺得事出蹊蹺,加上夜間我視野受限,感知力又被尊上釋放的信號干擾,不敢貿然擅離職守,就繼續在門外守著。天將亮時,朔月從偏殿偷偷溜了進去,但很快又出來了。」
「溯玄仙尊……他來夜闌峰幹什麼?」楚厭自言自語,用牙齒咬了一下指節,「深夜造訪,居心不明,如果當真是他的話,施一道仙術完全屏蔽你對他的感知,確乎輕而易舉。」
「是我無能,」聞人酌眸色一片晦暗,他默默地攥緊了拳,脊線緊繃,眉宇間浮現出痛苦之色,「我竟不知他是何時進去的,又是何時離開的。我若能再強一些,也許……」
楚厭冷笑道:「裴千鶴……能孤身一人深入魔界,在夜闌峰暢行無阻,真是好一個『仙道至尊』,千年前他做出那種事,顛倒黑白,讓尊上背負千載罵名,千年之後,他居然還敢來。」
聞人酌沒再接話,他牙關緊咬,額頭漸漸凸起青筋,隱在面具后的那隻眼眸光閃爍,似浮現出一縷極淡的金芒。
魔氣從他五指間逸散出來,這魔氣又與何醉的全然不同,竟帶著幾分逼人的熱度,像是一團正在燃燒的黑火,可以世間萬物燒成灰燼。
楚厭察覺到這涌動的魔氣,發現他神色異常,不禁詫異:「聞人酌?」
聞人酌瞬間驚醒,他垂下眼帘,將外泄的魔氣全部收回,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赤雪草……拿回來了嗎?」
楚厭審視的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沒能再發現什麼異樣,這才從袖中摸出另一個錦袋:「自然,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能忘?你點一點,看這些藥草夠用幾時?」
聞人酌接過錦袋,拉開袋口,裡面是滿滿當當晶瑩剔透的藥草,他捏出一株,只見那草葉瑩白宛如玉質,自根莖抽出一絲髮絲般的血線,一直延伸到草葉尖端,像是人皮膚之下血管的脈絡一般。
他粗略點了一下數目:「大概夠用三個月。」
「只夠用三個月了嗎?」楚厭皺眉,「我記得最開始,這些藥草足夠用兩年。」
赤雪草是用來抑制幽熒神鳥發情的,這種藥草只生長在冰天雪地里,需挖開雪層才能尋見,此番楚厭離開夜闌峰,除了剿滅魔獸,更重要的任務就是去魔界與修真界的交界處採集赤雪草。
聞人酌垂著眼,臉上的情緒看不分明:「我調製湯藥時,赤雪草的用量已經越來越大了,可即便不斷加大劑量,赤雪草對他的作用還是在逐漸衰減,區區兩杯酒就能將藥力沖淡,再這樣下去……」
楚厭深深嘆氣:「你說,尊上的身體一直沒有起色,是不是也和長期服用赤雪草有關?」
「我不知道。」聞人酌將錦袋收起,「晴霄派位於修真界至寒之地,越靠近那裡,赤雪草就分佈得越密集,之前聽聞晴霄主峰上有一株赤雪草王,藥效絕非普通赤雪草能比,對身體的傷害應該也更小,我們此去晴霄派,不如將它采來。」
「赤雪草王……」楚厭用指節蹭了蹭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屠滅晴霄派,幽禁溯玄仙尊,還要當著他們的面搶走他們的資源,既然要鬧,那就鬧一場大的——聞人酌,我倒是小看你了。」
聞人酌沒接她話茬:「我去找尊上。」
方才何醉走得匆忙,他著實不太放心。
何醉早已回到卧房,彷彿這寒冬之中,只有裹在柔軟的貂裘里才能稍暖和一些。
不知是天生體質原因,還是受神鳥血脈影響,魔族強健的體魄他半分也沒有,甚至自愈能力都遠不及尋常魔,即便他境界已與溯玄仙尊不相上下,從外表看上去,竟是弱不禁風的。
他低低咳著,臉上因沐浴而泛出的幾分紅暈又隨著時間推移消失了,掩住的唇蒼白一片,彷彿隨時能咳出血來。
「尊上,」聞人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邊,為他遞來一個手爐,「尊上身上的傷……需要上點葯嗎?」
手爐里填滿了魔族修鍊用的晶石,這些晶石經過處理,會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量。何醉接了手爐,漫不經心道:「你指哪裡的傷?」
聞人酌忽然便抿住了唇。
他迅速垂下眼帘,不敢和對方對視,耳根染上一點點肉眼不易察覺的薄紅:「自然是……後背肩頸的淤青。」
何醉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似乎心情很好似的,竟笑起來:「是嗎,本尊還以為,你在溫泉里沒看夠,要再看看呢。」
聞人酌撲通跪地:「屬下不敢!」
「你有何不敢?」何醉聲音懶洋洋的,像是沒睡醒般,「我看你什麼都敢——起來,本尊的護法就該站著說話,誰准你跪著?」
聞人酌立即起身:「尊上……」
「不是要上藥嗎,那便快點,」何醉已半褪了衣衫,露出大片白皙的脊背,「下手輕些。」
聞人酌打開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地在那些青紫的淤傷上,透明的藥膏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迅速滲入皮膚。
他盯著那傷勢,眼底晦暗一片,試探道:「如果確定昨夜就是溯玄仙尊,尊上要如何處置?」
「殺了,」何醉閉著眼,他臉上一片平靜,語調竟是輕描淡寫的,「修真界皆傳,離惑魔尊罪大惡極,妄圖弒師,本尊雖不介意他們說盡我的壞話,卻也不想背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他緩緩抬起眼帘,漆黑雙眸中暗藏著銳利的鋒芒,像是收入鞘中的劍,他唇角微微彎起,輕笑道:「既如此,不如乾脆將這罪名坐實了吧,說本尊弒師,那本尊就堂堂正正地——弒給他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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