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復命
夜闌人靜,姜沉舟在一片平靜的池塘邊,平靜的對秦笙說起他和李缺相識的往事。
秦笙聽得出了神,連眼前的火堆熄滅了都沒有察覺。
「你當然是為了救他才這麼做的。」秦笙眨著眼睛道。
「嗯,當時那條毒蛇離他太近了,我根本來不及提醒,只好先衝過去。」姜沉舟看著她道:「這一點他當然也明白。」
「後來呢?」
「後來他把我帶回了王府,找了最好的郎中用了最好的藥材為我治蛇毒。至於我們的較量……」
「較量自然是結束了,你們不分勝負,打成平手。」秦笙搶著道。
「你錯了。」姜沉舟搖了搖頭,微笑道:「終南山的那次自然是不分勝負,但我們之間的較量卻從來沒有結束。」
「什麼?」秦笙看起來很驚訝:「你們現在還在比?」
姜沉舟道:「對,從那次以後,我們每年都會約好時間比試高下,但每次都是不分勝負,直至今日。」
接著他嘆了一口氣,自嘲道:「看來我們都是執念很深的人。」
——「你我之間勝負未分,你還不能死。」這是李缺說過的話,秦笙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她站了起來,輕輕的走到姜沉舟身邊。
過了很久,秦笙才動容的說道:「以前我一直覺得他很冷漠,似乎沒有一絲感情,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他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
「不止是很有情義,他還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當時他完全可以派人搶奪那隻鹿,不過他不屑這麼做,因為他有原則,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很驕傲,根本不屑巧取豪奪。」
「恩,而且他也很倔強,不肯服輸。」秦笙看著姜沉舟道嫣然一笑:「你和他一樣,也是個倔強的人。」
「所以我們才會成為朋友。」姜沉舟感慨道。
就在這時,秦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天氣那麼冷,她又在外面呆了半天,難怪會著涼。
「我們回去吧,明日還要早早動身。」姜沉舟脫下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你說,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回到長安?」秦笙邊走邊問。
「按照路程來說,六七天吧。」
「也就是說六七天以後就能見到爹了。」
「是啊……到時候怎麼和他說涼州的事呢。」
「我不知道,你說呢?」
「我也不知道。」
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荷塘邊,說話的聲音也漸漸變輕,最後幾不可聞。
七天後的黃昏,眾人已回到長安。
再一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秦笙卻突然覺得很陌生。
其實長安還是那個長安,只是秦笙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秦笙。無論是誰,在經歷過生死變故之後,都會有一些改變的。
出發的時候,她意氣風發恨不得早日去到涼州,體驗一番西北的壯闊和豪邁。
回來的時候,她歸心似箭,只盼馬上在父親的膝下哭訴一場,說說這一路的委屈和悲涼。
她雖然表面裝作堅強不屈,但內心卻始終帶著女兒家的柔弱和多愁善感。
秦瓊此刻就在天策府內,當他第一眼看到秦笙的表情已經猜到了有事發生,再看到隊伍的人數就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不再廢話,直接把姜沉舟和秦笙叫進了自己的書房。
姜沉舟把一路的經歷告訴了他,他說得很詳細,除了高大威身份的秘密。
聽完之後,秦瓊久久沒有說話。
「女兒有負所託,求爹責罰。」秦笙突然跪了下來。
「責罰?你沒有做錯,爹為何要責罰你。」秦瓊嘆了口氣。
「女兒……」
「你做的事,若是換做爹也一樣會這麼做的,起來吧。」秦瓊柔聲安慰道,轉頭看著姜沉舟問道:「除了你們,我們還有活著的人嗎?」
姜沉舟道:「據李缺派去的人說,還有三個人被尉遲寶琳抓了起來,他們受傷不輕,暫時只能留在涼州,不過尉遲寶琳已答應放他們走。」這件事他也是剛知道的,不過有三人活著,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秦瓊平靜的說道:「也就是說這次我們折損了七個人,你把名字列出來,交給孫伯彥安排撫恤相關事宜。」
「是。」姜沉舟應道。
秦笙忍不住問道:「爹,那尉遲寶琳呢?」她見秦瓊無動於衷,心中早已急切萬分。
「你啊,還是那麼心急。」秦瓊苦笑著嘆了一口氣,道:「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辦,尉遲寶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爹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他繼續說了下去:「不過王爺說得沒錯,此事一旦公開會讓朝廷顏面盡失,所以絕不能上報朝廷。」
秦笙疑惑道:「可是不上報朝廷又怎麼將他繩之以法?」
「這個嘛……」秦瓊目中閃過一絲憂慮之色,嘆息道:「此事頗為棘手……還需從長計議。」
「爹……」秦笙還想說下去,可秦瓊卻揮了揮手,道:「你們出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離開天策府後,姜沉舟回到了千觴閣。
一個多月過去了,沈叔還是像以前一樣醉醺醺的,他彷彿永遠沒有清醒的時候。
看到姜沉舟,他神秘的笑了笑,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卻用手指了指他的房間。
姜沉舟點了點頭,眼珠子轉了轉,然後像他一樣笑了笑。
他已明白沈叔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說:帕莉夏這個小丫頭就躲在你的房間里,你好自為之。
而姜沉舟回答他的是:我知道了,她又在胡鬧,看我怎麼對付她。
姜沉舟猜得沒錯,帕莉夏確實在裡面等著他進門。這個調皮的小丫頭每次都要玩出點花樣,她現在正躲在門后,臉上戴著一個從集市上買來的鬼怪面具,因為她想嚇唬姜沉舟。
她趴在門上,聚精會神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剛剛明明聽到酒坊里有腳步聲,可是現在又安靜了下來。難道剛剛的人不是姜沉舟?帕莉夏想了想,又把耳朵湊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
「啊……」猝不及防之下,帕莉夏被嚇了一大跳,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等到她反應過來,才發現姜沉舟正壞笑著看著她。他並沒有從正門進來,而是繞路從庭院外面翻牆而入的。
「你是怎麼進來……」帕莉夏站了起來,一邊揉被摔痛的屁股,一邊氣鼓鼓道:「不對,你幹嘛在背後嚇我!」
「你說為什麼呢?」姜沉舟撿起跌落的鬼怪面具,在她眼前晃了晃,反問道。
帕莉夏朝他吐了吐舌頭,道:「沒錯!我就是想嚇你,怎樣?」
「你的意思是說……」姜沉舟盯著她問道:「只准你嚇我,不許我嚇你?」
「對!你總算開竅了!」帕莉夏手叉著腰理直氣壯道。
「一個多月沒見,我發現你越來越調皮了啊。」姜沉舟搖了搖頭,一臉的哭笑不得。
「一個多月沒見,你還是那麼頑劣不堪。多大的人了,還欺負小孩子,好不知羞!」帕莉夏努著嘴,不服氣道。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你這是以大欺小!」
「而你是人小鬼大!」
「你臭不要臉!」
「你……你……」姜沉舟只說了幾句,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很開心。這一個多月發生的事讓他苦悶至今,現在和帕莉夏斗一鬥嘴,心情竟然變好了很多。
他一笑,帕莉夏也跟著大笑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笑,她就是覺得好笑,所以就笑了。
笑了半天之後,姜沉舟才擺擺手說道:「好了好了,我錯了,你在這裡等我半天,不是為了和我鬥嘴的吧。」
帕莉夏一本正經的回道:「什麼鬥嘴,我可是很認真的!」
姜沉舟道:「好好好,你認真,是我不認真了。」遇到這個小丫頭,他也只能舉手投降,畢竟,鬥嘴贏了她也不見得臉上有光。
「哼!知道就好!」
不用說也知道,帕莉夏來是為了涼州之事。
姜沉舟坐在屋檐下,和她說了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事,等到他說完,已是華燈初上之時。
「所以李淳風口中的亂象其實就是涼州空虛,要是薛延陀國趁虛而入大舉進犯,會死很多人?」帕莉夏眨著眼問道。
「雖然不能確定,但已八九不離十。」姜沉舟思索著,又抬起頭看著她道:「所以我需要你安排一下,今晚我進宮要見李淳風。」
他本以為帕莉夏會一口答應,卻沒想到她居然搖了搖頭道:「我安排不了。」
姜沉舟不解問道:「為什麼?」
帕莉夏道:「因為他現在不在宮裡,也不在長安,他去了太白山。」
太白山就在長安城邊上,其峰高聳入雲,冠絕秦嶺。生活在京畿附近的人都聽過一句話:太白積雪六月天,意思就是說山上的積雪終年不化,就連最炎熱的夏日六月也是如此。不但如此,太白山更是被譽為道家第十一洞天福地,據說還是太乙真人修鍊之地,
李淳風本是修道之人,去那裡自然是為了閉關清修。
姜沉舟又問道:「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你問我,我問誰啊?」帕莉夏撅起小嘴道:「不過他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嗎,我猜他這一兩天就會回來。」
一兩天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但對於危機四伏的涼州來說卻尤為關鍵。這麼急切的時候,李淳風卻偏偏不在宮中。
姜沉舟搖了搖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夜幕悄然降下,如墨色般融入悲涼的深秋之中。
而長安城依舊萬家燈火,歌舞昇平。
遠處飄來一陣歡快的歌聲,曲調優美,辭藻華麗,唱的是一曲太平盛世之象。
姜沉舟卻似乎沒有聽見,他只是默默的望著天。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