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三頁劍訣
大概是因為宋千劫的臉色發生變化,那邊的老者隨之微微躬身。
「我們主僕二人至此,是有事相求,絕無惡意,更不敢在淺灘鎮鬧事,還望小兄弟能給咱們指一條明路。」
見著這位老者的態度如此卑謙,宋千劫稍微鬆了口氣。
先不管是不是仇家,這個態度還算是好,至少比那邊的少女態度要好的多。
宋千劫手指捻著下巴,作沉思狀,吸了口氣,「我自小在這長大,跑遍了淺灘鎮,還真沒聽說有哪家姓宋,你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老者遲疑片刻,回頭望向自家小姐。
少女眉頭緊蹙,眼神在宋千劫的身上打量。
「不可能,整個淺灘鎮,誰會不知道宋青陽的名號!我看你就是氣不過昨晚我說了你幾句,故意給我搗亂!」
宋千劫心中咯噔一下,隨之端正起來,嗤笑一聲,「我在這活了十四年了,有沒有姓宋的人家我還能不知道?你去街上打聽打聽,整個淺灘鎮,有誰聽說過你提起的這三個字?」
一面說著,宋千劫已經退至門口,「若是有人說聽過,那這住宿錢我分文不取,還每日好酒好菜伺候著你們,說到做到!」
大概是少女的態度叫宋千劫覺得不爽,退出門檻的時候,宋千劫又轉過頭來,「不過若是真沒有,你們是不是也得做出點表示?」
老者聽見後面這句,就知道眼下又免不了一場口舌之爭。
不等少女開口,老者已經將其攔住,「小姐,咱們有事相求,還是少生些事端為好,況且現在又在淺灘鎮,一言一行,馬虎不得……」
少女粉拳緊攥,砰的一聲砸在桌子上,氣沖沖道:「你就哄著他吧,窮山惡水出刁民,回頭指不定又有什麼說辭!」
老者心中無奈,看向那已經退至門口的小小少年。
奈何這片地界實在是張狂不得,只能老老實實,哄著自家小姐先坐下,然後才到了少年面前,小心問著:「小兄弟還有什麼條件,一塊說了吧,咱們主僕二人深夜至此,的確是理虧,不過確實沒有惡意。」
「而且此番前來,我們也確實有要事求助,耽誤不得,這才叫我家小姐急成這樣。」
宋千劫哦了一聲,漫不經心的靠在門口,順著老者的身側望向少女。
「你們是從哪來的?叫什麼?為什麼要找那個……叫宋什麼的?」
老者低頭,將頭上帷帽按的更低,似乎是生怕叫人瞧見模樣,然後才湊近了,小聲應著。
「咱們主僕二人是從平遠城來的,距離淺灘鎮不遠,小姐叫徐攸榕,老傢伙我倒是沒什麼可提的,平日在府里他們都叫我鍾叔,你就叫我老鍾就行。」
聲音雖小,卻沒有逃出少女的耳朵。
聽著鍾叔這般低聲下氣,少女心中火氣再次湧起,「鍾叔,他既然說沒有,你還跟他說這麼多作什麼?錢我們付過了,就算咱們是半夜進的鎮子,他一個臭小子,管得著么?」
被徐攸榕再度衝撞,宋千劫一聲輕哼,然後轉身出門,不再逗留。
「我是管不著,不過有人能管得著你們,天黑之前去抱玉街那邊的學塾報個到,有人會在那等著你們。要是天黑前你們沒去,出了什麼事情,我可管不著,這是你說的。」
走出多遠,少年忽而轉頭,底氣十足的喊了一聲,「對了,路上千萬別忘了問,這淺灘鎮到底有沒有姓宋的人家,免得有人覺得我騙人。」
說完了這些,宋千劫面不改色心不跳,自顧自的穿街過巷,出了淺灘鎮,到了鎮外一處山坡上才停住腳。
眼前是一座整潔的小墳,墳前的石碑上並未刻字。
到了這墳前,宋千劫才稍微顯得老實了一點,在石碑前坐下。
「老爹啊老爹,你到底惹了些什麼角色?要是人家找上門來,你兒子可就連兩年的活頭都沒有了。」
昨夜還看淡生死的少年郎,忽然有了一絲慌亂。
此前的宋千劫的確是不怕死的,不過事到了眼前,他反倒有些不想死了。
本以為就算仇家的來頭再大,他罵上幾句,逞個口舌之快也好,至少也算賺著了便宜。
可若來的是兩個普通人,宋千劫如何甘心?
就拿那少女來說,年紀同他差不大致,只不過身邊跟了個下人,多了一對拳腳,宋千劫就有些應付不過了。
要是他身體能夠恢復,學一學三叔說的那什麼十三頁劍訣,會不會還有一分勝算?
眼前的無字墳塋,便是宋千劫父母的合葬墓。
而先前少女所提到的宋青陽,正是宋千劫父親的大名。
大概是坐在父母的墳前,給了宋千劫一許安全感,宋千劫心境終於放鬆了下來。
之前在老者與少女面前,宋千劫雖說沒露出馬腳,但心中卻也發慌。
淺灘鎮就他這麼一個姓宋的,主僕二人只要稍加打探,就能問出個眉目。
至於他老爹……
幾個叔叔不叫鎮中人提起,應該沒人敢透露情況。
如此想來,他似乎也沒什麼危險。
再想起老者隨少女半夜闖入鎮子,來的匆忙,也不像是來尋仇的,真像是避難,這他心中那塊石頭才終於落地。
「我在這胡思亂想什麼?有三叔在,還能叫我出什麼事不成?」
一想起幾位叔叔,宋千劫底氣便足了起來,順手將昨夜呂成書留下的小冊子攤開,放在腿上,走馬觀花的看了起來。
小冊子的確只有十三頁,入眼第一頁是一幅經脈圖。
因為幼時劫難,宋千劫經脈盡毀,不能同其他人一樣練氣修行,自然直接將這頁跳過。
然而餘下的十二頁,皆是文字,講了一些行氣運氣的方式,對宋千劫更是沒有半點益處,使得宋千劫人忍不住抱怨。
「呂三叔也真是,明知道這些東西我練不來,還故意給了我這麼一本劍訣……」
話說到這,宋千劫忽然閉嘴。
因為眼前的那本小冊子上突然綻放出一股白光,如同白練,衝天而起,撲面而來。
來不及閃躲,那道白光已經沖入宋千劫的眉心,此後一股鑽心疼痛便在宋千劫的頭腦當中瀰漫開來。
自小一個人長大,苦頭他也吃過不少,可這種嗜心蝕骨的痛楚,他什麼時候受過?
沒掙扎多久,宋千劫便一頭仰倒,撞在石碑上昏了過去。
——
再睜眼時,已經是日落黃昏。
宋千劫一骨碌爬起來,才想起腿上還攤著那本小冊子。
可低頭去尋,哪還有那本劍訣的蹤跡?
「嘶……」
宋千劫揉著腦袋,倒吸一口涼氣。
此前那股痛楚已經不在,頭腦反倒更清明了幾許。
「糟了!」
想起昨夜約了呂三叔在藥鋪見面,他卻一覺昏睡到這個時候,宋千劫一拍腦袋,小跑下山。
沿著山路跑回小鎮,直奔歸流集的藥鋪,一路上不覺疲憊,直到藥鋪門口才停住腳。
站在藥鋪門口,宋千劫又是心生奇異。
平日里他身體不錯,上山打獵採藥都不在話下。
可一溜煙從山上跑下來,臉不紅氣不喘,這還是第一回。
「爹!宋千劫來了!」
不等宋千劫多想,藥鋪裡面已經傳出了脆生生的女聲。
一個頭裹布巾,身著棉襖的女子放下晾曬藥材的篩子,迎出門來。
女子穿著雖然不比抱玉街那邊的小姐華貴,卻像是天生帶著一股子貴氣,即便打扮的隨便了一些,也叫人瞧不出半點俗氣。
宋千劫迎上前去,咧著嘴向著女子問著:「雲芝姐!你看我今天,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劉雲芝仔細端詳片刻,正色問道:「比昨天老了一點?」
雖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雲芝姐的一本正經,宋千劫仍是有些失望。
「除了老了一點呢?就沒有其他的了?比如身體什麼的……」
話才說了一半,劉雲芝那張白凈的臉頰上,已經浮現出幾許嫌棄,「少跟倪震學那些渾話!要是叫你三叔知道了,看他怎麼教訓你!」
眼看著劉雲芝轉頭離去,宋千劫滿心苦楚。
倪震啊倪震!你平時都對雲芝姐說了點什麼?
平日里鎮子上的姑娘,倪震沒少調戲,不過宋千劫實在是沒想到,連六叔家的雲芝姐他都敢調戲,這下誤會可大了。
萬一雲芝姐跟呂三叔說了……
知道大事不妙,宋千劫趕緊加快腳步,穿過藥鋪的正堂向著後院走去。
才踏進內院的正房,宋千劫就已經瞧見了雲芝姐的身影。
此時雲芝姐頭上的布巾已經取下,如瀑布般直下的黑髮上挽了一支樸素銀簪,更顯端莊。
再見著雲芝姐身邊的呂三叔,宋千劫心中真是叫苦不迭。
「呂三叔,六叔……」
宋千劫招呼一聲,進了正房,這才瞧見了坐在側方,兩鬢微霜,身著道袍的祁八叔。
「祁叔!」
見著祁慎言,宋千劫可算是看到了救星了。
祁慎言在幾位叔叔當中排行老八,是宋千劫最小的一位叔叔,也是最寵他的叔叔。平日靠在歸流集擺卦攤生活,不論是在鎮內還是鎮外,都算是小有名氣。
當然,這些也是宋千劫聽呂成書說的。
今天有祁慎言在,宋千劫就算是挨訓,也不會被訓得太慘。
坐在側方的道人微笑點頭,雖說鬢角生出了幾縷白髮,臉上卻很是年輕,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看宋千劫進了屋子,走至身前,道人才開口道:「怎麼樣?有沒有覺得身體有什麼不一樣?」
聽見這熟悉的一句,宋千劫眼睛睜大。
「冊子不是呂三叔給的,是您給的?」
想呂成書一介讀書人,怎麼會有劍訣這種稀罕玩意兒?
再想到山坡墳塋前古怪的一幕,宋千劫立刻明白過來。
感請這東西不是呂成書給的,而是祁慎言叫其代為給予的!
聽著祁慎言嗤笑一聲,宋千劫又道:「祁叔,這次你可害慘我了,我要是再多昏過去一會兒,就要誤了時候了。」
祁慎言向著呂成書那邊掃了一眼,取笑道:「你也會怕誤了時辰?淺灘鎮還有你怕的東西?」
宋千劫低著頭,小聲嘀咕,「這不是跟呂三叔約好了,在藥鋪見面么,我怕來的晚了,回頭呂三叔責罰……」
祁慎言故作恍然大悟,然後一拍椅子把手,臉色緊繃,「昨天晚上坑人家錢的時候,怎麼沒瞧見你怕?」
「他們來過了?」
被祁叔這麼一弄,宋千劫心中更是發慌。
別是那主僕兩個跑過來告了狀,這新賬舊賬一起算,就是有祁慎言攔著,也免不了責罰……
萬一呂三叔再狠狠心,說不準還得抄上幾本聖賢文章,這誰受得了?
好在呂成書搖頭,道:「沒來,不過這鎮子里的事情,什麼時候能瞞得過你祁叔的眼睛?」
宋千劫趕忙追問,「那他們來這找姓宋的人家,是為了什麼?祁叔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