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井礦
喜鳳告訴刑仁舉,自己是在幾天前才來到這裡探望親戚的。喜鳳剛來的時候,發現除了在大井之上多了個戲台,村民還被限量用水,每家每戶每天只能排隊取四桶水。水還有些渾濁,需要挑回家,在家中放置半天才能使用,而且用這種水做出的飯有一股怪味。
「怪味?」刑仁舉聽完立即問,「是什麼樣的怪味?」
「你等等呀!」喜鳳轉身出了門,此時刑仁舉卻看到先前那個盛稀飯用的罐子,湊近聞了聞,先前自己吃稀飯的時候並未覺得有什麼異常。
蔡村的人現在變成這副模樣,難道是因為喝了大井中的水導致的?但為什麼在戲班子來之前沒事?為何戲班子又恰恰在大井中突然沒水的時候出現?
喜鳳很快返回,端了一碗水過來,放在刑仁舉跟前。
刑仁舉湊近聞了聞,沒有異味,又用手指頭蘸了一點兒嘗了嘗,也沒有嘗出來有什麼怪異,於是問:「蔡村的人喝這樣的水多久了?」
「大概……」喜鳳掰著手指頭算著,「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刑仁舉坐在那兒,看著那碗水:「一個月的時間?這樣,現在時間太晚,用油燈也看不到什麼,明天清晨時分,你再帶我看看水桶和院內水井。」
喜鳳點頭,轉身拿了空罐子空盤子回了主屋,刑仁舉則在角落中找了個較為舒服的地方睡下,畢竟長途跋涉,他早就疲憊不堪。
舒服地睡了一夜之後,第二天清晨醒來,正在擔心怎麼向喜鳳舅舅和舅媽交代時,喜鳳倒是大大方方將柴房門打開,讓刑仁舉去院子中吃早飯。
刑仁舉來到院中便看到神情依然獃滯的喜鳳舅舅和喜鳳舅媽圍坐在小桌前,慢慢地喝著稀飯,吃著饅頭,甚至都不抬頭看刑仁舉一眼。
「兩位……」刑仁舉站在桌邊抱拳,但剛說了兩個字,發現那兩人依然是那副神情。喜鳳舅舅喝粥的時候,粥水還時不時從嘴角流淌出來,他自己似乎也沒有任何感覺。
喜鳳站在一旁道:「我來了之後,他們就是這副模樣,我發現其他人也差不多這樣。就只有一個蔡五娃還算清醒,告訴了我關於大井和戲班子的事情……」
刑仁舉皺眉:「蔡五娃?人在哪兒?」
「被戲班子的人帶到戲台下面喂怪物了。」喜鳳坐下,看著刑仁舉,一臉的無奈。
刑仁舉道:「你們為什麼不報官?」
「刑先生,全村上下,除了我,大家都變成這副模樣了,誰還知道去報官?」喜鳳愁眉苦臉道,「我發現事情不對勁之後,在戲班子的那些人跟前一直裝成和舅舅、舅媽一個樣兒,而且,村子裡外都是他們的人,我一旦往外走,他們就知道我是故意裝成那樣的,到時候我不就完了嗎?」
刑仁舉點頭:「昨晚我數了數,戲班子大概有30個人,對嗎?」
喜鳳略微想了想:「我也沒有認真數,應該是吧?」
「那個老頭兒應該就是班主。」刑仁舉在腦海中回憶著,「現在我必須搞清楚幾件事:第一,當初大井裡為何會突然不出水了?第二,戲班子的來歷。第三,他們為何要在大井之上搭建戲台?第四,他們為何要在傍晚的時候敲鑼打鼓?第五,他們為什麼要把人獻祭,大井之中到底有什麼?」
喜鳳瞪圓雙眼道:「有吃人的怪物呀!」
刑仁舉搖頭:「我從當警察那天起,一直到現在,見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親手抓過用人肉做藥引的瘋道士,但也從未遇到過真正的妖怪。雖說我沒見過並不能代表不存在,但我只相信自己的雙眼看到的。」
喜鳳微微點頭:「那你準備怎麼辦?」
「你先帶我去看水桶。」刑仁舉說完起身朝主屋走去,喜鳳趕緊開門,帶他來到水桶跟前。
刑仁舉看了一會兒,將水桶提出屋外,放置在陽光下仔細看。
刑仁舉蹲下看水桶,喜鳳則在旁邊看看他,又看看水桶,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許久,刑仁舉從行囊中摸出一個小瓶,將其中黃色的粉末慢慢地撒進水桶里。
喜鳳蹲下來看著,聞到那粉末氣味,下意識道:「硫黃?」
刑仁舉點頭:「對,硫黃。」
喜鳳又問:「做什麼用?」
「等著。」刑仁舉仔細看著水底,隨後道,「有了!」
喜鳳立即探頭去看:「什麼?」
刑仁舉微微將水桶傾斜,讓陽光折射進去,好讓喜鳳看清楚在桶底那一抹淺淺的紅塵。
喜鳳湊近水桶,看了許久,經過刑仁舉的指點才勉強看見,卻十分不解:「刑先生,這是什麼?」
「硃砂。」刑仁舉皺眉道,「原本只有少量的硃砂混在桶底淤泥之中,倒入大量的硫黃粉之後,兩者之間便會發生反應,這與從前那些煉丹的道士所用的辦法相似,他們也用硃砂、硫黃等來煉丹,煉出來的玩意兒不但不能讓人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相反還會讓人中毒,因為硃砂原本就有毒,從中可以提煉出水銀來。」
喜鳳一愣:「先生的意思是,這裡的人長期食用帶硃砂的水,這才變成這副模樣的?」
刑仁舉點頭,扭頭看向院落門口的時候,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隨後他閉眼開始回憶著、思考著。
喜鳳見狀,問:「先生你怎麼了?」
「沒什麼。」刑仁舉睜眼搖頭道,「這裡要出大事了。我問你,蔡村周圍十里之內是不是有溫泉?」
喜鳳想了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刑仁舉道:「這樣,午飯之後,是人最疲倦、精神最渙散的時候,我就趁那時候送你出村,出村之後你立即趕到青蓮鎮報官,讓他們快馬加鞭帶人來。另外,你有紙筆嗎?我寫個藥方,你在青蓮鎮的藥鋪抓些葯回來,先抓五服藥。」
喜鳳立即拿了紙筆給刑仁舉。刑仁舉寫了一個藥方之後,交給喜鳳,讓其隨身保管,千萬不要丟失。隨後兩人攙扶喜鳳的舅舅和舅媽回到屋子中。
到了中午,刑仁舉領著喜鳳翻越後方的小山,從小山一側滑下,趁著村口那幾名戲班子的演奏者打瞌睡的時候,刑仁舉將喜鳳送走,臨行前一再叮囑「快去快回」。
送走喜鳳之後,刑仁舉返回那個院子,在院子一角的水井前看了許久,然後放下了繩子,緊接著自己則躲到了豬圈中,故意將豬圈旁邊的柴房門完全打開。
不到半個時辰,大批的戲班演奏者趕到了院落中,但他們並未四下搜尋,而是直接包圍了柴房。就在此時,人群中散開一條道,原本應該前往青蓮鎮的喜鳳出現在人群中,臉上也換了一副表情。
「班主!」那些演奏者對著喜鳳齊聲喊道。
此時,躲在豬圈中的刑仁舉臉上出現了笑容——這與他推測得一模一樣。
幾名在柴房中搜索未果的演奏者走出來,領頭的向喜鳳回報道:「班主,柴房裡頭莫得人!」
喜鳳看到井口的繩子,快速上前,朝裡面看去:「這個人不簡單,他肯定是已經發現了我們在做什麼,趕緊派人下井去抓他。還有,除了他,村子裡面肯定還有一個人。」
「還有人?哪個?」其中一個演奏者立即問。
喜鳳皺眉:「還有一個救他的人,否則的話,這個叫刑仁舉的傢伙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蔡村,出現在這個院子當中,快!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另外,告訴我乾爹,讓他們差不多可以停手了,這筆買賣我估計也做不長了。」
那些演奏者按照喜鳳的命令,下井的下井,散開的散開。很快,院落中就剩下喜鳳和兩名演奏者。就在此時,刑仁舉卻從豬圈中徑直走了出來。
刑仁舉的出現讓喜鳳三人大吃一驚,喜鳳盯著他身後的豬圈,眉頭緊鎖,在心中咒罵著自己糊塗,因為她認為刑仁舉怎麼都不可能躲在近在咫尺的豬圈裡。
那兩名演奏者在喜鳳的示意下,舉起鋼刀就沖了上去,連喊帶砍。其中一個還沒走近,就被刑仁舉一腳踹翻;另外一人舉刀劈下,刑仁舉側身避過,單手一掌將其劈暈。
被踹翻的那人捂著肚子爬起來,隨後又開始哇哇猛吐,吐了一陣后,被刑仁舉一腳踢暈。
喜鳳看著刑仁舉,問:「你到底是誰?」
刑仁舉撣去褲腿上的灰塵:「咱們應該算是同行吧,半個同行。」
「我知道。」喜鳳點頭,「既然是同行,有事兒咱們可以擺在檯面上說,不需要這樣吧?」
刑仁舉笑道:「這句話應該我說,不過就算一開始你們擺在檯面上給我說清楚了,我也不會放過你們。說實話,你很聰明,昨天傍晚突然見到我的時候,情急之中你假扮成了這家人的外甥女,原本以為可以騙過我,讓我離開蔡村,誰知道我又返回了,你沒有辦法,只能假扮下去,不過你的話中漏洞太多。」
喜鳳看著刑仁舉,並不說話。
刑仁舉道:「你說你是這家人的外甥女,前幾天才來到這裡,而這個村子裡面的人服用這種帶有硃砂的水至少超過一個月了,這才變成現在這副行屍走肉的模樣。而你則說,自己來了幾天,為了怕他們察覺,也裝成這副模樣,這群人不傻,不可能不知道服用此水多久之後人才會產生這種癥狀,這是第一個漏洞。你還說自己跑不了,這個村子不是四面環山,在川西北都是丘陵地帶,戲班子充其量30個人,不可能將村子圍個水泄不通。所以,一個腿腳靈活、思維正常的人,要跑出去不難,這是第二個漏洞。」
喜鳳的臉上有了些許的笑容。
「其他的就不要一一列舉了吧?」刑仁舉搖頭,「話說得太多,容易口乾舌燥,我也容易發火,我可不想對一個女孩兒動手……」
「女孩兒?」喜鳳哈哈大笑,「你奶奶我今年已經89歲了,看不出來吧?」
刑仁舉搖頭:「別演了,你這句話說出來也是個漏洞。」
喜鳳一愣,臉上全是疑惑,不明白自己的一句謊言明明才開了個頭,為什麼會被立即揭穿。
刑仁舉上前兩步:「你撒謊說自己89歲了,無非想告訴我,你自己會煉丹,你已經找到了返老還童的辦法,所以戲班子的人才會老老實實地服從你的命令,你在他們眼中就和神一樣,對吧?」
喜鳳沒有應聲,但也算是默認了,不過卻在心中不斷猜測著眼前的刑仁舉到底是誰。
刑仁舉嘆氣:「你先前說了一句,讓人去告訴你的乾爹。那個老頭兒我昨天見過,充其量也就是六七十歲的樣子,而你剛才又說自己89歲了,你的手下也都知道這件事,但是一個89歲的老太太,叫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乾爹,這不是前後矛盾嗎?你總不至於圓謊說,你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吧?既然你隱藏了身份,你就無法用你懂得返老還童這一招來嚇唬其他人了,這又是自相矛盾的地方。」
喜鳳就那麼看著刑仁舉,一直看著,看了許久才開口問:「你到底是誰?」
「你們現在束手就擒,我將來還可以幫你們求求情,否則的話,就你們的所作所為,下場都是吃槍子。」刑仁舉指著那口井,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蔡村的井下有一條礦道、一條水道,礦道是開鐵礦用的,但在百年或者更早之前被封起來了。不過在鐵礦之中,還藏著另外一個能出上品硃砂礦的地方,你們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這個消息,於是便來到了蔡村。」
喜鳳點頭:「行了,你的確厲害,我佩服至極,看來你真的不是普通人。你從水中推測到了下面有硃砂礦,這個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怎麼能知道下面還有鐵礦?」
「西南鐵唐!」刑仁舉一字一字地說著,又道,「你不可能不知道這四個字吧?在西南最有名的鐵匠就是唐家,而唐家就在青蓮鎮一帶。雖然唐家已經消失了百年之久,但我得到的消息是唐家的後人依然在這一帶活動。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找他們的。」
喜鳳皺眉:「什麼西南鐵唐?」
刑仁舉搖頭:「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還敢來動唐家的東西?毫無疑問,下面的鐵礦肯定是屬於唐家的,唐家幾百年以來是出了名的有仇必報,你們動了他們的東西,估計也活不長了。聽我一句,收手去報官自首吧,落在官府的手裡,總比落在唐家的手裡好得多。」
「笑話!」喜鳳怒道,「我就不信,你一個人真的能斗得過我們所有人!來人啊!快來人!」
喜鳳在那兒高喊著,聲音在村子中回蕩著,可沒有人應聲。整個蔡村如今除了風聲,喜鳳就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轉身就朝著院落外狂奔而去,四下找著喊著。
而刑仁舉就慢慢跟在她身後,看著喜鳳慌不擇路的樣子。
雖然刑仁舉較為鎮定,但也奇怪為什麼戲班子的其他人會在突然間全都消失不見。
可是沒多久,意外再次發生。走在刑仁舉前方十米開外的喜鳳突然全身一震,緊接著轉身看著刑仁舉,然後低頭從自己胸口拔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因為刑仁舉與喜鳳之間還隔著一段距離,他根本沒有看清楚那是什麼。只看到拔出那東西之後,喜鳳雙眼一翻,徑直倒地。
刑仁舉料到有人埋伏,立即朝著旁邊的矮牆下方滾去。剛離開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側頭便發現那裡多了兩根細小的鐵針。
「西南鐵唐?」刑仁舉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後立即看向四周,喊道,「我不是敵人,我要見西南鐵唐的當家!」
剛說完,兩根鐵針從不遠處草叢中射出,正中刑仁舉的胸口。
沒等刑仁舉拔出鐵針,他就眼前一黑,手腳也變得麻木,很快就暈了過去。
刑仁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雖然頭腦已經清醒,但四肢依然僵硬發麻無法動彈。而且他還被五花大綁,再看四周,自己身處在村子那個平壩之中,周圍躺滿了被五花大綁的假扮戲班子的匪徒。
平壩四周點著篝火,篝火旁還站著無數穿著麻衣、手持火把的人。刑仁舉看著那些人覺得眼熟,定睛一看,才發現舉著火把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些原本已經中了硃砂毒、本應該神志不清的蔡村村民!
刑仁舉掙扎著起來,看著四下,發現村民都恢復了原本的神色,將他與其他戲班子里的人團團圍在平壩上。而喜鳳和她那個所謂的乾爹則被綁在平壩中心的一根木樁上,木樁周圍放置著柴火,看樣子村民似乎是想燒死他們。
「看來都到齊了,你們應該再沒有同夥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平壩後方的人群中傳來,「你們顯然只是一夥笨得不能再笨的毛賊,幾百年以來,敢到蔡村打這口井主意的人不少,不過都是有來無回,你們竟然連這點都不知道,我只能送你們四個字——死有餘辜。」
刑仁舉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立即昂頭四下找著,看著。
隨後,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唐家侍奉的是火神祝融,算起來也到了火祭的日子了,就先從那對賊父女開始吧!」
女人說完,人群中便走出一個身著麻衣卻露著胸口的大漢,大漢提著火把要上前點燃喜鳳周圍的柴火,刑仁舉立即起身喊道:「我是山海關久安當鋪大朝奉刑仁舉!我要見西南唐家的現當家!」
大漢停下了點火的動作,看著刑仁舉,周圍的人也都將目光投向他,沒人說話。
刑仁舉緊接著又重複一遍先前的話,正要說第三遍的時候,一個樣貌妖嬈,盤著頭髮,頭髮上插著黑鐵發簪,雙手、雙腳都戴著黑色鐵環,身材異常苗條的女人從人群中緩緩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