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家的

第4章 當家的

「刑仁舉?大朝奉?」妖嬈的女人昂頭看著刑仁舉,又指著木樁上的喜鳳和其乾爹,「你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

刑仁舉搖頭:「我是不是他們的同夥,我想,你們應該心知肚明,我從進村開始,就被你們監視著。確切地說,應該是你們的人把我救回來的,但至於為什麼救我,我不知道。」

妖嬈女子冷哼了一聲:「你猜錯了,把你帶進村子的人,不是我們的人,但我知道是誰。」

刑仁舉立即糊塗了,因為這個女人沒有必要隱瞞。這麼說,昨日自己中暑之後,救自己的另有其人,會是誰呢?

就在此時,刑仁舉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看著那妖嬈女子,問:「你們不是西南鐵唐的人!」

妖嬈的女子蹲下來,托起刑仁舉的下巴,像貓一樣湊近聞了聞他的嘴,低聲道:「對,我們不是,但這沒關係,只要其他人以為我們是,那就行了。」

說罷,妖嬈的女子起身,抬手一揮:「時辰到了,開始吧。」

話音一落,麻衣村民將散在周圍的戲班子演奏者往中間的柴堆上扔去,還清醒著的演奏者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是什麼,都在那兒苦苦哀求著,有些膽小的已經號啕大哭,或是抽泣著哀求,極少數的人已經屎尿齊崩,嚇得渾身抽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刑仁舉被扔在最外圍,隨後周圍的那些麻衣村民開始提著火油桶走上來,朝著那些演奏者和柴堆澆灑著火油。周圍人哀號聲一片,但刑仁舉卻突然間冷靜了下來,下意識抬眼看著自己跟前那個半遮面的麻衣村民。

原因很簡單,跟前這個人淋在他身上的不是火油,而是水,而且是混入了其他某種東西的水,因為有一股刺鼻的氣味。

半遮面的那人朝著刑仁舉眨了下眼睛,待兩側的人澆完火油后,低聲說道:「貼地趴下。」

說完,那人提著空桶離開,返回人群中,遠遠地看著。

刑仁舉下意識地看著站在戲台上的那個妖嬈女子,女子帶著一種怪異又興奮的笑容,高高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低聲在那兒像是念咒語一樣念著他聽不懂的話,隨後又在那兒手舞足蹈地跳著,口稱自己已是祝融上身,要嚴懲這些惡徒。

舞蹈持續了一陣之後,妖嬈女子突然間停下來,單手一舉,戲台旁邊的一個人扔過去一個火把,她緊緊抓住,對天長嘯一聲,隨後將火把直接扔在了柴堆之上。

火把落進柴堆,因為火油,柴堆瞬間燃燒起來,火焰立即蔓延開來。周圍的麻衣村民也在妖嬈女子的引領下,開始跳著那怪異可怕的舞蹈,口中發出類似風吹火焰的「呼呼」聲。隨著火勢越來越大,火堆中的人的叫聲越來越慘烈,他們的舞蹈動作也就越來越瘋狂。

刑仁舉趁著這個機會將腦袋和身體不斷朝著柴堆下面鑽去,用身體將周圍的人和柴火都撥開一部分,雖然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身邊,但並沒有燒著他身體的任何部位。刑仁舉知道這歸功於半遮面那人給他淋下的那桶帶酸味的水。

但是周圍的氣溫迅速升高,刑仁舉的意識也變得模糊,他知道,就算自己沒有燃燒,身在高溫的火焰之中,也活不了多久。

就在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他聽到周圍有人喊叫,隨後是大批人離開的腳步聲,再然後便是有人衝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扛起他朝著遠處的林子撒腿跑去。

被扛在肩頭的刑仁舉,微微抬頭朝著身後看去。平壩上那個柴堆的火焰已經騰起好幾米高,毫無疑問,除了自己,喜鳳和其他戲班子的人已經全都被燒死了。

扛著刑仁舉的那人健步如飛,在丘陵地帶行走如履平地。跑了一陣之後,那人剎住腳步,將刑仁舉放下,讓他站在一個水塘邊上。

就在刑仁舉準備道謝的時候,那人卻直接將刑仁舉推進了水塘。

刑仁舉落入水塘,在其中掙扎著,聞到水塘中也有一股刺鼻的怪味,如同先前那人淋在自己身上的那桶水的氣味。就在他掙扎著從水中冒出來的那一瞬間,卻看到那人已經蹲在水塘邊上,瞪眼看著他,同時問:「你是刑仁舉?」

刑仁舉用手抹去臉上的臭水,呸了兩聲后,回答:「我是山海關久安當鋪的刑仁舉,你是誰?」

那人摘下自己半遮面的那塊布,又摸索著臉頰一側,隨後將易容的面具直接取了下來,露出一張漂亮純真的面孔,笑道:「我就是你想找的西南鐵唐的當家人。」

刑仁舉看著眼前這個有著純真面孔、年齡看起來不過20歲的女孩兒,還有她那與頭部很不協調的魁梧身軀,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女孩兒意識到了什麼,站起身來,將衣服中那些填充物取了出來,順勢也脫下了那身寬大怪異的麻衣,隨後叉著腰站在那兒,沖著刑仁舉笑著。

可即便這樣,刑仁舉還是在搖頭,這個女孩兒的力氣怎麼會這麼大?能扛著自己跑那麼遠?而且健步如飛,如履平地。

女孩兒看出了刑仁舉的疑慮:「西南鐵唐家的人都是這樣,算是天生神力吧,就算不是,也必須從小鍛煉,所以,我們都不高。」

女孩兒挽起袖子,帶著自信的笑,給刑仁舉看著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刑仁舉這才相信,往上爬的同時,問:「昨天是你救了我?」

「對。」女孩兒豎起一根手指頭,對著刑仁舉的額頭將他頂回池塘之中,「至少再泡一刻鐘,然後跟我去河邊清洗,否則的話,你的皮膚會潰爛的。」

刑仁舉微微點頭:「這是什麼水?」

「這原先是石灰池,多年來石灰基本上都沉澱下去了,加上後來村裡人將廢水傾倒在這裡面,因為有石灰的關係,無法形成沼氣,不過卻可以阻燃火油。」女孩兒說完,表情一變,很認真地說,「我叫唐夏霜,我也不知道我是西南唐家的第多少代傳人,也不知道是多少代當家的,因為西南鐵唐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刑仁舉一愣:「啊?只剩下你一個人了?為何?」

唐夏霜冷冷道:「民國二年(1913年)開始,軍閥混戰,家裡人要不被抓了丁,要不就是被抓去什麼兵工廠裡面幹活兒。一直到前年,我才發現,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刑仁舉搖頭:「對不起,可是,為什麼會這樣?你們為什麼會坐以待斃?」

「樹大招風。」唐夏霜苦笑道,「清末的時候,唐家就忘了祖訓,開始壯大自己的買賣,與炮哥會有了直接接觸,廣收門生,擴大自己的勢力,但是你不管再怎麼擴大,你都比不過那些有兵有槍的大帥。今天東邊來個大帥,明天西邊又來個大帥,今天問你要錢,明天問你要人,到頭來,什麼都沒了。」

刑仁舉微微點頭:「難怪那年我在孝城遇到了定波兄的時候,他一語不發,只喝悶酒,原來是這樣。他當時還說,也許以後西南鐵唐的當家人都會是女子,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了,是因為原先唐家的規矩是當家人絕對不能是女子,後來傳了女子的話,外人也不得而知,不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唐家的女人身上。」

刑仁舉所說的「定波兄」便是上一代的西南鐵唐當家人唐定波,他曾經在孝城救過唐定波,後來唐定波也去過山海關下的久安當鋪探望他,並告訴他,如果有困難,可以隨時去川西北找他。

這就是刑仁舉千里迢迢來這裡的原因。

唐夏霜只是微微點頭,也不再說話。等著一刻鐘過了之後,這才帶著刑仁舉去山下的那條盤江支流小河中仔細清洗,同時道出了那些冒充西南鐵唐的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唐家所在的村子早在十年前就毀於戰火之中,後來冒險遷移到了蔡村。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唐家祖輩鑄鐵所用的鐵礦就在蔡村,那口大井就是礦井的入口;其二,蔡家算是唐家的遠親,確切說,應該是百年前唐家的一個分支,為了這口鐵礦才改姓為蔡,守護鐵礦,目的就是不讓外界人知道唐家鑄鐵的來源。

刑仁舉在樹叢中穿上唐夏霜弄來的衣服,同時問道:「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簡單,唐家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蔡家人想要繼承唐家的一切,但可惜的是,他們沒有唐家的手藝,而鐵礦他們又賣不出去,不過他們發現在鐵礦周圍,還有丹砂礦。」唐夏霜背對著刑仁舉站在那兒,「可惜的是,他們也沒有製造丹砂的手藝,只得去外面尋找買家。大概是五年前,第一批買家來了,那批買家認為蔡家人老實,決定霸佔這個礦井,蔡家人則發現這批買家很有錢,於是在買家對他們下手的當夜,先把那批買家給制服了,第一次殺人越貨他們就嘗到了甜頭,便決定以此為生。」

隨後短短一年內,蔡家人殺掉了來這裡探尋丹砂礦的五批買家,官府方面也派人來調查過,但最後都無功而返,因為蔡家人將自己偽裝成了受害者,讓官府都認為是買家佔了他們的便宜后逃離。

不過,蔡家人清楚丹砂礦的意義,他們需要人幫助他們開採丹砂礦,因為他們自己要從頭學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蔡家人開始派人外出,在各處有針對性地散播這裡存在丹砂礦的事情,吸引懂行的前來,幫他們開採的同時,他們也故意假裝被那些心懷叵測的買家控制,等那些買家放鬆警惕之後,再尋找合適的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刑仁舉換好衣服后,問:「一個活口不留?」

唐夏霜道:「一口不留,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殺死。開始還用刀槍,後來乾脆直接燒死,說什麼祭拜祝融,雖然唐家是供奉火神祝融,但從來不會用活人來獻祭。他們這樣做,是想讓外界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消失的唐家所為。」

刑仁舉又問:「那你呢?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說起來就很複雜,我父親姓唐,但我母親姓蔡。我生下來之後,因為唐家已經開始逐漸走向沒落,於是我爹在當家的指示下,將我母親和我送走,送到成都住了一段時間,隨後再回來,回來的時候就直接回到了蔡村。對外宣稱,我娘是在成都嫁了人,生下了我,與唐家無關,蔡家的人也沒有閑心調查這些事情。在我懂事之後,當家的就一直偷偷教導我,為西南鐵唐留下最後一顆種子。我們畢竟不是什麼真正的江湖門派,只是一群手藝人而已,但可悲的是,忘了在亂世之中隱藏自己。」

刑仁舉微微點頭,正要開口再問的時候,唐夏霜卻先發問道:「刑先生,當家的曾經也交代過,如果你有一天來這裡尋求幫助,唐家上下必須鼎力相助。你說吧,只要我能幫得上你,我一定盡全力。」

刑仁舉眉頭微皺:「你不需要我幫助你解決蔡家的事情嗎?」

唐夏霜冷冷地問:「他們有幾百人,我們只有兩個人,怎麼解決?去報官?官字兩張口,加上蔡村有幾百張嘴巴,他們信誰?亂世之中,當官的都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我幫你,並不需要什麼交換條件,唐家是講信用的,當家的說過的話,一定算話。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唐夏霜的言語之中透露出的那種冷靜和老到,讓刑仁舉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西南鐵唐會變成今天這樣,更沒有想到唐夏霜根本不讓他幫助重振唐家,這讓他內心很是不安,覺得有些對不起上一任當家唐定波。

不過,唐夏霜說得對,他以一己之力又能做什麼呢?對方那可是上百人呀,而且都是些已經泯滅了良心的瘋子。

唐夏霜看著刑仁舉:「到底要我幫你做什麼?」

刑仁舉思索了半天,從貼身的衣服夾層中抽出了一雙筷子:「幫我藏一雙筷子。」

「筷子?」唐夏霜皺眉,「什麼筷子?」

唐夏霜接過筷子的那一刻,下意識道:「鐵筷?」

「嗯。」刑仁舉點頭,「是定波兄幫我打造的鐵筷,周圍有機關,必須要按照正確的方式轉動筷子上面的機關,才能拿出其中的東西,這裡面的東西是……」

「我不想知道裡面是什麼!」唐夏霜立即制止刑仁舉說下去,「我只想知道,你想讓我怎麼藏,藏多久?到時候是你親自來取,還是其他人來取?如果是其他人來取,他會說什麼,我又應該怎麼回答?」

刑仁舉搖頭:「我不會來取,我也希望不會有人來取,但我覺得那不可能,不管我布置得有多周密,總會有人解得開。只要有人來找你或者你的後人要這雙鐵筷子,你就給他。所以,你得活著,你得兒孫滿堂,你得重振唐家。」

唐夏霜深吸一口氣,明白刑仁舉的用意是什麼,他不想唐夏霜在困境之中自暴自棄。

刑仁舉看了下遠處的村莊:「你在這裡等著,不要離開,一個時辰左右,我就會回來。」

唐夏霜點頭,刑仁舉飛速離開,一個時辰之後,刑仁舉返回,手裡還拿著一個用布匹包裹著的東西。

唐夏霜看著刑仁舉遞來的那東西,問:「這是什麼?」

「丹砂。」刑仁舉認真道,「這是我在一個時辰內,在礦井內能找到的最好的丹砂,你藏好這塊丹砂,有機會去成都找到供寶齋的萬小寶,然後他會給你一筆錢。」

唐夏霜眉頭皺起:「你在可憐我?」

「等價交換。」刑仁舉搖頭,「你別誤會,這是規矩,你幫我藏東西,我必須給你錢。」

唐夏霜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塊丹砂:「我能問一下嗎?這東西值多少錢?」

刑仁舉看著那塊丹砂道:「很多錢,足夠你重振唐家,你自己保重。」

刑仁舉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唐夏霜問:「你去哪兒?你就不想知道,我會將東西藏在什麼地方嗎?」

「我要去湘西。」刑仁舉停下來道,「我剛才已經說了,我不會回來取東西,我也希望永遠都沒有人來取這件東西,所以你藏在什麼地方我不想知道。」

唐夏霜舉起那雙筷子:「那我不如把這雙筷子熔了!不是更簡單直接嗎?」

刑仁舉轉身道:「那你就惹上大麻煩了,因為我會留下其他的線索,讓來找這件東西的人知道,這個物件在你們唐家的手中。」

唐夏霜緊緊攥著筷子:「刑仁舉,你是什麼意思?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刑仁舉平靜地說:「當家的,我懂你為什麼不願意重振唐家,可是你也應該懂我為什麼要這樣多此一舉。有些東西雖然不能現世,但也不能讓它永遠都塵封在歷史當中。也許你還是不懂,那很好,那就永遠不要懂。」

刑仁舉說完轉身離開,很快便消失在了樹林當中。

唐夏霜站在那兒,一直等到刑仁舉的背影徹底消失之後,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低頭仔細看著。

此時,從另外一側的樹上跳下了那個妖嬈的女子,女子慢慢走到唐夏霜身後不遠處停下,低聲問:「當家的,要帶人去追嗎?他可是個人才。」

唐夏霜露出個怪異的微笑:「不用了。」

妖嬈女子探頭看著她手中的筷子,唐夏霜則扭動了幾下,將筷子打開,看都不看,又道:「和我猜想的一樣,這雙機關筷子裡面什麼都沒有,這個刑仁舉很聰明,他已經把東西藏起來了,就在蔡村,應該在礦井裡面。」

妖嬈女子微微點頭:「當家的,他到底要藏的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昨天你說有個大買賣送上門來了?」

唐夏霜把筷子遞給妖嬈女子:「上一任當家的死前說過,如今天下知道奇門在何處的,只有刑仁舉。」

妖嬈女子道:「您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把線索藏在了蔡村,我們順著線索找下去,就可以找到奇門?」

唐夏霜笑了:「你覺得呢?吩咐下去,搜索全村!」

唐夏霜說完,帶著期待的笑容朝著礦井的方向走去,妖嬈女子遲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刑仁舉離開的方向,這才快步追上唐夏霜。

而在遠處的黑暗中,潛伏在一棵樹下,將兩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刑仁舉慢慢起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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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貨Ⅴ:九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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