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內訌
時間,現在。連九棋來到哈爾濱面見刑術前一天,中國渤海灣,某艘大型貨輪之上。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生,就有人死。」
貨輪底艙內,凡孟跪在那兒,雙手高舉著那塊玉璧,聽著站在自己跟前、西裝革履的連九棋的話。
凡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他從來沒有這樣怕過一個人,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沒有缺點的人,也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一眼就能把自己心思徹底看透的人。
所以,他連抬頭掃一眼連九棋的勇氣都沒有。
底艙之中,除了連九棋和凡孟,沒有第三個人。當連九棋從鐵梯上走下之後,原本關押著凡孟的其他人都在他的示意下徑直離開。隨後連九棋鬆開了凡孟的反綁在鐵椅上的雙手和雙腳,緊接著便說了那句話。
這句話之後,凡孟跪了下來,高舉雙手將玉璧奉上,就如同一個低賤的草民正在叩見皇帝一般。
連九棋說完,走到凡孟的身後,慢慢坐在了他先前坐過的那張鐵椅子上。
凡孟則立即跪在地上挪動著身體,面朝連九棋,但還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你所說的事情經過,我都聽過錄音了,你很聰明。不,應該說,你很卑鄙。」連九棋看著跪在地上的凡孟,「你應該是那種除了好事,什麼事都敢做的人。這麼多年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這種為了達到目的,竟然連自己心愛女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顧的人。」
凡孟渾身抖著,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
連九棋笑了一聲:「別這樣,別害怕,我是在誇獎你。你先前也認識我那些手下了,他們雖然在外面幹活兒的時候,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可當他們回到家中,一個個都會變成好人,比如慈祥的爸爸呀,疼愛自己兄弟姐妹的大哥呀,唯獨你不一樣,你虛偽、下賤、噁心、卑鄙……你就是一個由所有貶義片語成的多細胞生物。」
凡孟使勁點著頭,真把連九棋的話當作是一種誇獎了。
「抬起頭來。」連九棋說完,看著凡孟緩緩抬頭。凡孟抬起頭的那一刻,他又立即將目光移向地面,不敢與連九棋那犀利的目光碰撞。
連九棋道:「你這種人百年難遇,所以,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還得幫我做事,知道嗎?你願意嗎?回答我,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幾分鐘前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的凡孟使勁點著頭,隨後開始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回答:「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為您做所有的事情,赴湯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連九棋聽完點著頭,四下看著,隨後目光投向旁邊的一個鐵桶。他起身將鐵桶拎過來,抓起旁邊的一瓶水手沒喝完的烈酒倒進去,隨後用打火機點燃。
做完這一切,連九棋用腳將鐵桶踢到凡孟的跟前,淡淡道:「火海沒有,火桶有一個。來,給我看看,你是怎麼下火桶的。」
凡孟愣住,目光慢慢移向跟前的火桶。此時的他,嚇得連吞咽口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這麼做,不表露自己的忠心,那麼接下來真的可能會被他們殺死,扔進海里喂鯊魚。所以,遲疑了幾秒之後,凡孟慢慢地湊近了那火桶,隨後閉眼,咬著牙就準備將雙手放進去。就在此時,連九棋抬腳擋住了他即將放入火桶中的雙手。
「謝謝,謝謝老大,謝謝老大。」凡孟立即感謝道,又開始磕頭。
就在此時,連九棋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臉按進了火桶之中,死死壓住,凡孟在那兒慘叫著,不斷掙扎著,但都無法掙脫出連九棋的雙手。
過了十來秒,連九棋這才鬆開凡孟,用旁邊的礦泉水澆滅他燃燒的頭髮,再一把抓起捂住臉的凡孟,冷冷道:「把手放下來。」
凡孟咬牙忍著,將手慢慢放下來,連九棋看著他那張燒傷面積達百分之八十的臉,笑了。
「很好。」連九棋用手背輕輕碰了一下凡孟燒傷的臉,凡孟渾身抖了下,連九棋又道,「現在,你爹媽都不認識你了。接下來的一個月之內,你在這個船上只有兩件事要做,第一喝酒,第二抽煙。目的就是讓你的嗓子發炎,我會讓醫生拖著不讓你死,但會開一些讓你的聲帶永久性受損的葯。一個月之後,我希望看到一個全新的你,希望到時候,你會更卑鄙、更無恥、更下賤。」
痛得已經快失去理智的凡孟,竟然在此時還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道:「謝謝老大,我一定不會辜負老大。」
連九棋鬆開凡孟,看著他貼著船體牆壁慢慢滑下去,隨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轉身大步離開:「你真的連一根狗毛都算不上,以後你的代號就叫狗毛了。」
凡孟靠在那兒,抬起手輕輕摸著自己的臉,同時還自言自語地說著:「好,狗毛,我以後就叫狗毛。」
說話的同時,凡孟還伸手去抓落在地上的那塊玉璧。
隨後,連九棋的腳步聲和笑聲持續不斷地回蕩在底艙之中,鑽進凡孟的腦子裡面,永遠地留在了那裡。
走上甲板的連九棋,看著霧茫茫的大海,抬手看錶,隨後道:「準備船,送我靠岸,再訂去哈爾濱的機票,越快越好!」
……
距刑術從師父鄭蒼穹那兒得知連九棋之事,已過了一個月。
一個月以來,刑術除了找朋友調查西南鐵唐家的後人,剩下的精力全用在了調查連九棋這事上。
可是,無論刑術從哪個渠道調查,都沒有查到連九棋的準確消息——警方的戶籍系統中這個人已經被銷戶了。也就是說,在官方記錄中,連九棋已經是個死人。
問題隨之又出現了,是誰幫他銷戶的?
刑術拿著電話,耐心地聽著電話另外一頭傅茗偉翻閱資料的聲音。許久,傅茗偉才接著說:「確切的銷戶時間查不到,應該是1980年,當時銷戶前需要報備簡單資料,報備的時間在1980年的夏天。不過,同一年的冬天,連九棋的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意外失火,沒有出人命,但是檔案室全部被燒毀了,後來雖然查清楚是有人故意縱火,但沒有抓到人,這件事成了當地派出所的一個醜聞。」
刑術聽完后,問:「沒有其他的辦法查到誰給他銷的戶口?」
傅茗偉道:「那個年代沒有電腦,所以檔案庫被焚燒之後,後續的資料都是當地派出所重新記錄的。因為連九棋已經被銷戶了,而且家裡沒有其他人在——他母親在『文革』期間過世,他父親在他死後失蹤了。現在看來,應該是他父親替他銷戶的。」
刑術問:「他結婚了嗎?」
傅茗偉回答:「官方記錄上是沒有。刑術,你為什麼要查這個叫連九棋的人?出什麼事了?」
刑術遲疑了下,回答:「現在還不清楚,我只能保證,該通知警方的時候,我一定會如實告知。」
「好,我信你。」傅茗偉說完,原本想客套兩句掛電話,可目光又投向了桌子上萬清泉的資料,於是問,「刑術,你認識一個叫萬清泉的人嗎?」
刑術一愣,隨即道:「你為什麼要問我是不是認識?」
傅茗偉笑了:「看來你是認識,這個萬清泉是河南一帶有名的收藏家,是你們那個行當的人。一個月前他在家中被害,兇手所用的手法很殘忍,也很離奇,我只是想,如果你認識,也許你能提供些資料給我。」
刑術聽完后,平靜道:「傅警官,我先前已經說了,我只能保證,我該通知你的時候,一定通知。」
傅茗偉清楚刑術的性格,只得道:「好吧,我知道了,再見。」
傅茗偉掛了電話,坐在他對面的吳志南立即問:「怎麼樣?」
傅茗偉搖頭:「刑術肯定認識這個叫萬清泉的人,他們這一行很重輩分,萬清泉應該算是他的前輩,說不定與他師父鄭蒼穹有什麼聯繫和交際,你馬上聯繫下陳泰東,讓他來一趟。還有,你想辦法去調查下那個叫連九棋的人,查得越詳細越好,最好去他的老家走訪走訪,也不遠,他老家就在呼蘭。」
吳志南點頭:「我分身乏術,如果連九棋的事情不算是咱們公家事,我就讓吳志海去查一查,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傅茗偉道:「行,抓緊時間。」
傅茗偉和吳志南分工協作各自調查的同時,坐在當鋪中喝著茶的刑術,在撥打了數個電話之後,也陷入了沉思。
連九棋突然出現,是回來報復的嗎?而且他已經表明了自己是為了奇門而來,否則的話,他不可能給刑術看那三件東西。那個柳木手掌代表了他的身份,千年烏香筷贗品則代表著他這個逐貨師的目的是為了奇門,至於那《九子圖》是什麼,刑術並不清楚。
在沒有搞清楚眼下情況的前提下,刑術並沒有告訴鄭蒼穹《九子圖》在自己這裡,憑藉著自己的經驗,他判斷出那本《九子圖》是真的,並不是贗品。
但是《九子圖》與奇門有什麼關係?還有,先前那幾個電話,讓他確定了九子之中活下來的人不多了。
佛山雀葉素心、青肚皮馬歸遠、銅長城伍自安都已經先後死去。傳聞葉素心是在香港死去的,原因說法不一,而馬歸遠和伍自安則是病死的。加上剛剛被謀殺的萬清泉,九子當中已經死了四個。
剩下的五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師父,一個是成了警方顧問的陳泰東,還有一個是葉素心的老公,而幽州王錢修業則是當年提出編寫《九子圖》的人,也是九子當中年齡最大、輩分最高的人,至於那個小青蓮唐思蓉,就更奇怪了。
因為刑術調查西南鐵唐家後人的時候,有朋友的準確消息說,要找唐家後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唐思蓉。
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九子圖》、奇門有著關聯,而且刑術更清楚,師父鄭蒼穹對自己有所隱瞞。原因很簡單,鄭蒼穹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提出自己年齡大了,想出去旅遊,於是在某個傍晚就獨自離開,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臨走前,鄭蒼穹留下紙條告訴刑術,讓他有事可以去找墨暮橋,並一再叮囑,墨暮橋和馬菲是眼下刑術僅有的能相信的人。
坐在當鋪中的刑術,看著跟前擺著的那本《九子圖》,儘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刑術現在可以斷定一件事——將所有的人和物件整合在一起,應該可以拼出一個完整的事件。可他還差線索,還差很多很多的線索,同時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做第一步,是繼續追查連九棋呢,還是馬上前往四川?
如果要前往四川,刑術已經打算一個人前往。不過他依然需要後援,強有力的後援。
所以,幾個小時后,刑術驅車來到了墨暮橋的「家」。這個所謂的家,只是哈爾濱郊外的某個農家小院,一棟主樓帶兩棟小樓、一個花棚、一個池塘,外面還有一個院子,加幾畝地。
刑術按照電話中墨暮橋的指示開到了這個院子內,進去之後抬眼就看到了那棟主樓。他知道那是居住的地方,隨後聽到其他兩座小樓中傳來的牲畜叫聲,遠處的花棚內晃動著兩三個人影,隨後有人從裡面走出來,手中還拿著剛採摘出來的蔬菜。
刑術下車,看著院子中混種的白樺樹、松樹和部分果樹,旁邊的池塘中還遊動著觀賞錦鯉,還有遠處的田中那些旱稻,他在判斷著這個墨暮橋到底是個什麼人。
他從來沒有從鄭蒼穹那裡聽說過還有墨暮橋這樣一個人,在行當內也沒有人認識墨暮橋,這個名字對他和他周圍的人都太陌生了。但關鍵的是,就是這樣一個神秘的人,竟然能和上了年紀的鄭蒼穹稱兄道弟。
「來了?身體好點兒了嗎?」馬菲從主樓之中走出,朝著刑術徑直走去。
刑術站住,看著馬菲,覺得此時的馬菲與從前那個總是會隱藏自己身份的女人太不一樣,而且疑點也諸多。例如她說自己是國際刑警的卧底,即便是真的,她那讓人不可思議的易容術是從哪兒學到的?國際刑警應該不會聘任好萊塢特效化妝師來教導他們吧?如果是那樣,警察破案倒是簡單了。
刑術點頭:「好點兒了,墨暮橋呢?」
馬菲轉身看向樓內:「在玩遊戲。」
「玩遊戲?」刑術皺眉,「他倒是挺有閑心的。」
馬菲笑了:「他這人就這樣。」
刑術朝著屋內走去:「聽你的語氣,你好像對他很了解,你們以前認識呀?」
刑術的語氣讓馬菲很是不快,但她也沒反駁刑術,只是笑了笑,跟著他走進主樓。
刑術一進屋子,就看到墨暮橋坐在電視跟前,拿著遊戲手柄正在那裡玩遊戲,而且還戴著耳機。
馬菲上前問:「刑術,你喝點什麼?」
刑術搖頭:「我還有事,長話短說吧,我打算……」
刑術話沒有說完,坐在前面背對著他、一直戴著耳機的墨暮橋卻先一步說:「你最好不要一個人行動。」
刑術看著墨暮橋,對這個人更感興趣了。自己還沒有開口,他就知道自己想說什麼,難道這小子有讀心術?
墨暮橋繼續玩著遊戲,不摘耳機也不轉身:「雖然我可以當你的後援,但是我不贊同你單獨行動。我建議,你還是和我、馬菲以及其他你挑選出來的人一起行動,人數最好不要太多,不能超過五個人。你的好朋友閻剛挺靠譜的,還有一個叫白仲政的,這個人就算你不帶著他,他也會想辦法跟著你。所以,這次去四川,最好的人選就是這五個人。」
馬菲在一旁看著刑術點頭,她非常贊同墨暮橋的提議。
刑術慢慢蹲在墨暮橋的旁邊,問:「為什麼?或者說,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墨暮橋笑了:「因為現在的我比現在的你,更冷靜。」
馬菲在後面道:「刑術,你現在面對的是庫斯科公司,他們不是一般的公司,他們是專業尋寶人,擁有準軍事化的人員和裝備,而且在全球範圍內都有辦事處。」
刑術盯著電視機,冷冷道:「我沒問你。馬菲,別忘了,幾個月前,咱們還是敵人,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警方的卧底。」
墨暮橋終於放下遊戲手柄,扭頭看著刑術:「我知道,你想悄悄去四川,因為你判斷出凡孟會想辦法從玉璧上得到線索,接著去找西南鐵唐家的後人。你的目的是想悄悄跟著他們,你的理由也是你一個人方便,不容易暴露。」
刑術冷笑道:「墨先生,你這麼聰明,要不你直接告訴我,奇門在哪兒?我也不用再查找了。」
墨暮橋不直接回答他的話,只是道:「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跟蹤他們不會被發現?他們是傻子還是白痴?我相信,庫斯科公司上上下下的每個人都熟知你的樣貌和資料。他們是專業的,不是一般的街頭混混,你要貿然前往,唯一的下場就是人間蒸發。」
刑術調侃道:「我一個人死,也比一群人死要好吧?再說了,這是在咱們中國的土地上,我要是撐不住了,我會報警,有英勇的人民警察呢。」
站在後方的馬菲終於忍不住道:「刑術,我們都很清楚上次湘西的事情對你的打擊非常大,但這不是你獨自去送死的理由。我們必須要有周密完善的計劃,互相能信任的團隊,否則的話,貿然前往……」
刑術起身:「會人間蒸發,對吧?雖然我師父臨走之前再三告訴我,你們兩人值得信任,也是現在我僅有的可以信任的人,但是,我卻不那麼認為,因為我在你們跟前是透明的,但我對你們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