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庵古的疑點
庵古的話和他那準備赴死的態度,讓刑術、馬菲和陳泰東三人像淋了一桶冷水,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陳泰東支撐著身體站起來:「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得走。」
馬菲卻看著庵古道:「我們怎麼能確定他所說的就是真的?也許他有其他目的呢?」
庵古一邊吃著肉,一邊斜眼看著馬菲:「那簡單,你們當我先前是在放屁,只管養傷就好了。」
說完,庵古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刑術。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刑術皺眉分析道,「加上這個部落對我們的態度,我覺得庵古應該沒有撒謊。」
庵古乾笑了一聲:「總算有個聰明人了。」
陳泰東故意走到門帘前,掀起門帘就看到站在門外、手提長刀的兩名大漢,又放下了門帘。他很清楚,以自己現在的這種狀態,根本無法離開。
刑術看著陳泰東道:「陳師叔,就算我們都不帶傷,哪怕是手中有槍,我們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這個部落的人,他們的人數是我們的百倍,而且都生活在馬背上。他們所養的馬也肯定不會聽我們的指揮,也許一聲口哨,我們偷走的馬就會把我們馱回來。」
陳泰東顯得十分低迷,與從前大不一樣:「我想過了,只有一個機會能讓我們逃出去,那就是等我們傷都養好了,他們送我們去雪暴中當祭品的時候。」
刑術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那是唯一的機會。」
「那也許對你們兩個是機會,但對她……」庵古手持一根羊骨頭指著馬菲,「對她來說已經晚了,因為在送你們去當祭品之前,這裡的首領就會舉行大婚,迎娶這位小姐,按照草原的習俗,沒有一個部落會在獻祭之後舉行大婚的,都是在那之前。」
馬菲愣在那兒了,下意識看向刑術,雖然她已經在努力保持鎮定,卻仍是自然而然地用一種求助的眼神看著刑術。
「計劃必須提前!」刑術立即道,下意識抓住馬菲的手,「如果不能帶馬菲一起走,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陳泰東立即點頭表示同意,但他的點頭卻是無力的。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上了年紀,加上受了這麼重的傷,根本做不了什麼,只會成為刑術等人的累贅。
陳泰東思來想去,做了一個決定,就在他準備說出這個決定之前,馬菲卻先開口道:「實在不行,我留下來掩護你們,你們逃,你們逃走了之後,再想辦法來救我。」
刑術立即道:「不行!」
此時馬菲的情緒卻很平靜:「刑術,你聽我說,你們要逃,只有兩個機會,第一是首領要迎娶我的當天,就算他們是傳統的游牧民族,在首領大婚的當天,也肯定會放鬆警惕,這是最佳的時機;第二便是他們送你們去雪暴中當祭品的時候。」
說完,馬菲沒有等刑術反對,又深吸一口氣道:「說不定我成了首領的妻子,還能為你們的逃走提供很多便利,只是到時候你們別忘記了我,要記得回來救我。」
刑術聽完,心頭一酸,立即道:「不可能,要走一起走,不可能為了逃走而犧牲你!」
庵古卻在旁邊搭腔道:「你就別辜負這位小姐的好意了,她所說的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那就再沒有下次了,我贊成!」
庵古說完,高高舉起自己那隻油乎乎的手來,剛舉起來就被刑術一把抓住。
庵古皺眉瞪住刑術,但眉頭很快展開,因為他看到刑術眼中充滿了殺氣。
庵古低聲道:「你……你要……你想要做什麼?」
刑術甩開庵古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拖到自己跟前,一字一字道:「馬菲是我的未婚妻,你聽懂了嗎?」
這句話一出口,馬菲不由得一驚,陳泰東也有些詫異地看著激動的刑術。
庵古看著刑術那雙眼睛,緩慢點頭:「聽懂了。」
刑術又道:「記住了,你以後要再說什麼犧牲馬菲好讓我們逃走的話,我就把你是金雕部落俗化者的身份透露給這個部落的人,你知道到時候自己會是什麼下場吧?」
庵古雖然很憤怒,但因為不是刑術的對手,只得使勁點了下頭:「記住了。」
刑術推開庵古,坐在那兒喘著氣,因為先前太用力,導致他全身發痛。馬菲則一把抓住他的手,想說一句感謝,但又意識到此時用感謝的話語已經無法表達她心中的感受,只得什麼都不說,只是緊緊地抓著刑術,不願意再鬆開。
刑術思考了許久,抬眼看著庵古,問:「如果我告訴這裡的首領,馬菲是我的未婚妻,不,是我的妻子,那會怎樣?他會罷手嗎?」
庵古搖頭:「我勸你最好不要那樣做。」
刑術問:「為什麼?回答我!」
庵古道:「我之前已經說了,在他們眼中這位小姐已經是自然神賜給的神女,而我們只是僥倖逃脫,必須得二次送到雪暴中當祭品。說直接點,這位小姐的身份已經接近神,而我們只是牛羊一樣的牲口,雖然的確會讓首領有所顧忌,但……」
庵古說了那個「但」字就停住了,只是不斷搖著頭。
刑術怒道:「但什麼?不要說話說半截,說清楚!」
「但是可能會有一線生機,不過希望太渺茫了。」庵古搖頭道,「據我所知,你那樣做,等於是在挑戰首領,而首領為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即將迎娶的新娘,肯定會接受你的挑戰,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陳泰東聽到「一線生機」四個字,立即問:「什麼叫你就不知道了?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也許真的有辦法。」
庵古嘆了口氣:「至於他接受挑戰後會做什麼,我真的不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如果這位小姐在拒絕他求婚的前提下,加上你又向他挑戰要帶走新娘,一旦你贏了,通過了部落代表自然神給你的挑戰,我們都能活著離開。」
刑術聽完,看著馬菲:「這是唯一的辦法,不行也得行!」
馬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從庵古的語氣中能聽出來,這種挑戰是九死一生,她並不想刑術因為自己而去冒險。
陳泰東靠在一側,微嘆了一口氣道:「刑術說得對,不能夠為了自己去犧牲任何人,但刑術這麼做,萬一出事,也等於是犧牲了他,我們必須得再想一個備用的出逃計劃,以防不測。」
庵古卻搖頭道:「再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刑術所說的,的確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刑術此時想起來了什麼,問:「庵古,你為什麼會成為俗化者?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至少得告訴我們原因吧。最主要的是,你為什麼要幫助庫斯科公司去四季山?不搞清楚這一點,我們沒有辦法成為『朋友』。」
刑術故意將「朋友」二字說得特別重,以此來提醒庵古,眼下他們只是被迫與庵古站在一起。
「如你所見,我是個另類!」庵古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從我記事開始,我就有個綽號,叫『山妖』,因為只有傳說中的四季山中的山妖才會這麼矮小,這麼醜陋。從我出生一直到16歲,我都生活在嘲笑和白眼之中……」
金雕部落的人,平均身高都在一米八五左右,幾乎沒有個頭矮於一米八的,在這麼一個地方,竟然誕生了一個侏儒,誰都能猜到這個侏儒的一生將會面臨什麼。
庵古坐在那兒,獃獃地說道:「我生下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是被巫醫養大的,自然而然也成了巫醫,因為巫醫特殊的身份,必須要從部落中選出一個最醜陋的孩子來擔任,這樣的話,才能用獨特的相貌跨走陰陽之間,震懾鬼怪。當時,我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那樣了,以為自己只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巫醫,就可以得到部落中其他人的尊重,誰知道事與願違。」
一直到庵古16歲正式成為巫醫,他都沒有被部落中的其他人用正眼看過,甚至有傳言說,他的母親是與山妖苟合才生下了他這個雜種侏儒,這讓庵古在部落中抬不起頭來。他也意識到,自己不管做什麼,可能都無法在這個部落中得到應有的尊重。稀里糊塗的他,深信了自己的父親就是山妖的傳聞,所以決定進入四季山去尋找自己的親人,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人的溫暖,哪怕是真的成為一個令人憎恨的山妖。
在某個狩獵的日子,庵古趁著部落中人大部分離開的時候,帶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頭也不回地走進四季山當中,臨行前,他留下了自己作為巫醫的所有物件,告訴自己的老師,從此之後他將永遠離開部落,再也不回來了。
陳泰東聽到這兒,問道:「你16歲的時候就去過四季山?那裡到底有什麼?」
庵古嘆了一口氣:「怎麼說呢,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用我後來學到的詞語來形容,一開始走進四季山中,我以為自己來到了世外桃源,那裡有很多我從前沒有見過的美麗動物,還有吃不完的果實,喝不盡的山泉水,氣候宜人,我也不用再整日都穿著厚重的皮襖,不過這一切都讓我更加厭惡部落,因為在部落的傳說中,一旦走進四季山就是死路一條,那裡就是地獄,而金雕部落的祖先們,正是走過了地獄,走到四季山的盡頭,才獲得了征服阿爾泰山脈的力量……」
馬菲坐在那兒喃喃地重複著庵古的那句話:「走到四季山的盡頭?怎麼會有這種古怪的說法?」
刑術也道:「不應該是走到四季山的頂端嗎?盡頭是什麼意思?」
庵古搖頭:「我也不明白,我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之後,又朝著四季山半山腰攀爬上去。爬到半山腰,我才明白什麼叫作地獄,那裡不再是世外桃源,而是一片荒蕪,一眼望去,除了雪地,就是被寒風凍結的圖騰和人。」
「人?」陳泰東一驚,「什麼意思?」
庵古道:「有很多人死在了那裡,都被凍成了冰棍,他們穿著各異,一看就是外來者。我就想起來,我師父對我所說的很多人都在覬覦四季山內寶藏的事,但部落從來不擔心這些人會偷走寶藏和屬於部落的力量,因為四季山的山神會懲罰他們,因為沒有任何人在進入四季山之後還能活著回去,我當時看到的情景就是最好的證明。」
刑術不解道:「但是你活著離開了。」
「我是活著離開了,那是因為我沒有再繼續。」庵古狡猾地一笑,「我膽怯了,我離開了那裡,返回了山腳下的世外桃源。可是當我回到那裡的時候,卻被天空中盤旋著的那一群金雕所包圍,我知道,我死定了,他們來找我了!」
庵古被部落中的金雕騎士生擒,但並沒有將他帶回部落,因為他離開的時候就自願放棄了身份,加上部落中的人原本就認為他是個另類,直接將他送到了山脈的另外一端,在那裡將他扔掉,並告訴他,從此之後,他的名字叫作庵古,是金雕部落的俗化者,永世不能回到部落。
庵古回憶到這兒,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我看到他們騎馬遠去的時候,我並不傷心,也不痛苦。相反,我很高興,我意識到自己重生了,再也不會被困在一個地方遭受歧視了。」
刑術道:「然後你離開了,去學習,但是你沒有放棄回到四季山,你想用學來的新知識戰勝四季山的所謂山神?」
庵古點頭:「對,我去了中國,也許那真的是神的旨意,讓我去了這個最神秘最強大的國度。在中國我學到了很多知識,從而讓我知道了草原上的各個部落是怎麼回事,也從不明確的資料中推測出了金雕部落的源頭,也大概知道了他們到底在保護著什麼!」
說完,庵古自顧自地笑著,得意地笑著:「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們,別威脅我,就算你們現在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
刑術看了一眼馬菲和陳泰東,又問:「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到了中國之後,是不是去了我們的內蒙古?在那裡,是誰教會了你那些知識?這個人肯定不是一個普通人,我需要知道他的名字。」
庵古吃了一驚,沒想到刑術這麼快就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
庵古的突然沉默,也讓刑術意識到,他的推測是正確的,這件事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從庵古的角度出發,他最大的願望是離開金雕部落,開始新的生活,最多也就是對部落進行報復,但絕對不可能對四季山產生什麼念頭,如果他真的有那種想要搞清楚四季山中到底有什麼的想法,當初也就不會知難而退了。
所以,在庵古的敘述中,關鍵的問題在於:其一,他到底在四季山中看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其二,為什麼金雕部落的人會那麼簡單地放他離開,讓他成為俗化者?這一點刑術是從自己所處的烏拉爾汗部落的行事方法推測出來的,因為這種原始部落不會輕易放走任何人,怎麼可能就那樣將庵古直接給驅逐出去,更何況庵古還去過四季山?其三,庵古怎麼會那麼巧就能在內蒙古遇到一個能教他那麼多知識的能人?這個能人是誰?庵古再回來,會不會與這個能人有關係?
想到這兒,刑術與陳泰東交換了一下眼神,馬菲也意識到了什麼,立即起身道:「該回去了,否則他們會懷疑的,庵古,我先帶你走。」
庵古起身,看著刑術道:「我知道你們想做什麼,但是沒用的,你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是誰,除非是我做嚮導,否則你們永遠進入不了四季山,就算真的進去了,你們也活不了!」
刑術對庵古的話,只是冷冷回應道:「你放心,就算我們要逃,也會帶上你一起,不會扔下你的。」
庵古默默點頭,一瘸一拐地跟著馬菲離開了帳篷。
庵古跟著馬菲走出帳篷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跟隨著自己的那名烏拉爾汗部落的大漢,低聲對馬菲說:「你真的很幸運,有這樣一個甘願為了你去冒險的朋友。」
馬菲停下來:「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未婚夫。」
庵古笑道:「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從先前你的舉動中,我就可以看出來,你喜歡他,但是他卻不一定喜歡你,他看你的眼神充滿了矛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馬菲不明白庵古為何要這麼說,但庵古的話卻戳中了她內心中最軟弱的地方。她確實很清楚,刑術這個重感情的人,肯定一時半會兒是無法放下賀晨雪的,就如時隔多年,他也一樣放不下佘采香是一個道理。
刑術的帳篷中,終於感覺到飢餓的陳泰東抓起了一根棒骨啃著,同時道:「你在懷疑庵古背後還有人?」
「對。」刑術喝著涼透了的馬奶,「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刑術隨後將自己所想的三個疑點告訴了陳泰東,讓陳泰東幫著分析。
陳泰東聽完,也不急於發表意見,只是一個勁兒地吃著東西,吃得半飽后,才一抹嘴巴道:「你遺漏了一個關鍵點。」
刑術立即問:「什麼?」
陳泰東看著刑術道:「唐倩柔是通過什麼渠道認識的庵古,只有搞清楚這件事,才算是找對了解開一切謎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