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過了兩炷香后,大家的考卷都被收了上去。

盛言楚擦了擦手心冒出的冷汗,覷見康夫子一雙飽經風霜的厲眼打眾多考卷中一掃而過,卻在一張碩大的字卷前楞了幾息,盛言楚登時緊張的呼吸只進不出。

康夫子一目十行,也不提筆修改考卷,看完后大手往黃紙上一按,瞥一眼眾人,威嚴開口:「老夫私塾的考校一向不刁難人,但並非是你們想進來就能進來,你們的學識品行老夫得把關,康家私塾前些年收學生並非全是走科舉的,你們來時應該也有打聽過。」

坐在中間的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起身拱手,恭敬道:「夫子,我娘家小舅子從前就在夫子這學算數,如今已經成了郡城酒樓的賬房先生,他有那般造化,多虧了夫子的栽培。」

康夫子頷首擺手讓其坐下,睨了眼底下幾個稚嫩的面孔,沉吟道:「有些話老夫說在前頭,老夫這人不願教未開蒙的稚子,至於原因,你們無須打聽,這是老夫的私事。」

坐在前排一少年拍馬屁,朗聲道:「您是朝廷同進士出身,又是登過金榜上過大殿的先生,讓您回鄉教開蒙,宛如牛刀割雞。」

「就是,」底下一陣附和,「夫子滿腹經綸學富五車,若是拿來看管小兒,實屬屈才。」

「回夫子,我等知曉康家私塾的規矩,特意在家中開了蒙等了兩年後才過來的,還望夫子能收了學生,學生必當楊雀銜環……」

都是讀過書的人,一個賽一個嘴甜,拜師房頓時熱鬧起來,一下成了諸位學子們聊表誓言的場所。

盛言楚不甘示弱,勇敢的站起來,就差舉手發誓了,鄭重其事的推薦自己:「夫子,學生亦是,學生今朝一心只想科考興家,雖如今的學識比不過兄長們,但學生願意去學,學生家中雖是商戶,但學生不怕苦不怕累,三百千字字皆熟……」

偌大的拜師房裡,盛言楚清脆的童音壓過了好些人,不消一會,屋裡只回蕩著盛言楚厚著臉皮小嘴叭叭誇讚自己的話語。

盛言楚生的乖嫩,又故意擺出大人認真的模樣,一番言論舉止惹得屋裡眾人笑聲不斷。

因有辛華池的小插曲,大家都不敢再小覷盛言楚這個才過七歲的娃,待盛言楚口齒清晰的說完一大段話后,旁邊一個十二三的少年起身朝盛言楚鞠了一躬。

盛言楚心鼓如雷,忙回了一禮。

康夫子認得這少年,視線意味深長的從盛言楚身上挪開,笑問少年:「雅之可是覺得這小子眼熟?」

俞雅之沖盛言楚一笑,轉向康夫子:「正是呢,不知夫子可還記得學生家兄?」

康夫子捻了捻短須,眼中頗有滿意之色:「當然記得,當年你兄長和盛家哥兒一般大,三百千愣是一個不會,還大言不慚的說他將來要考金榜狀元……」

俞雅之尷尬的摸摸鼻子:「兄長是太想進康家私塾罷了,何況兄長並沒有誇大,在夫子多年教導下終歸有了好前程。」

說到這,俞雅之眉眼展開,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喜帖。

「夫子,這是家兄特意囑託小子送給您的。」

盛言楚抻長脖子看,程以貴個頭高看得清楚,小聲道:「是喜帖,我約莫瞧著上面印有『桃乾鎮俞庚』幾字。」

「俞庚?」盛言楚撇嘴呢喃,「這名字我怎麼聽得好耳熟?」

首座上,康夫子接過喜帖,看完喜帖后眼色一亮,喜道:「前有金榜題名,後有洞房花燭,庚小子著實好福氣啊,竟娶了侍郎的女兒!」

一說金榜題名,盛言楚終於想了起來,吸了口氣遲疑道:「夫子口中的庚小子說的莫非是新科狀元俞庚?」

「狀元俞庚?」

「我的天,俞狀元竟是夫子的學生?」

「夫子不是說在此之前收的學生大多不走科舉的嗎?」

「是啊,為何我等沒聽說過夫子手中教出過狀元?」

「哼,我就說康夫子比鎮西的廖家好。」

「可不就是嗎,村裡好幾家小子非要多花冤枉銀去廖家私塾,若是他們知道康夫子教出了狀元之才,怕是腸子都要悔青。」

……

議論聲中,程以貴敲敲盛言楚的肩膀,眨眼戲謔:「你家那老貨還賃馬車去廖家擺臉子,嘿嘿,這回狀元消息傳出去,康家私塾的門檻定要被踩斷。」

盛言楚嘴角浮起一抹看戲的笑容,說實話,他確實很想看他爺以及老盛家其他人知曉這件事後會作何形容。

學子們嘰嘰喳喳如窗外的麻雀,擾得康夫子煩躁,隨身攜帶的戒尺往桌上猛地一摔,四周頓時萬籟俱靜。

康夫子黑臉上不復笑容,斜挑了一眼話茬頭頭盛言楚,淡淡道:「俞庚是老夫多年前破例收的學生,昔年他的近況就跟盛家哥兒一樣,大字臨得像鬼畫符……」

被當眾點名的盛言楚羞愧的低下頭,周圍鬨笑成團,有幾個年長的男子替盛言楚開脫,笑說盛言楚才七歲,能熟懂三百千已然了不得。

祝永章這娃滿屋子跑,如毛茸茸的兔子一般拱到盛言楚坐邊,吵著要跟未來的小盛狀元做一桌。

康夫子嘴角輕微的上揚一下,很快復平:「俞庚遺憾在幼年沒及時讀書,如果他跟你們一樣早早的下學堂,說不定他榮登金榜的年歲還要往前挪一挪。」

盛言楚聽得稀里糊塗,祝永章吐出一顆荔枝核,悄聲道:「俞家哥哥我認識,他是庶子出生,是雅之哥哥的堂兄,小的時候在嫡母手下討活,一直沒機會入學,後來求了我叔父三天三夜……嗯,說來也是巧了,俞家哥哥跟你一樣,三百千都不是先生教的。」

難得有跟他同齡的人,盛言楚豎著耳朵聽,邊回應:「三百千我是跟著娘家舅舅以及家中老族長學的。」

「如此說來你和俞家哥哥還是有區別。」祝永章道,「俞家哥哥是頂著嫡母刁難的危險跑到族中學堂窗下偷學的,學了半年不到就被我叔父收了。」

盛言楚驚訝張口,祝永章摸摸屁股,心有餘悸道:「聽說後來這事捅到了俞家嫡母那,俞家哥哥受了好一頓打呢,不過現在好了,俞家哥哥成了狀元,又娶了高門嫂嫂,那嫡母如今只有求俞家哥哥的份,斷沒有再禍害他的機會。」

盛言楚暗暗將俞庚的身世和遭遇記在心中,警戒自己切莫驕傲,這世上有的是比他聰慧的人,他能短時間弄懂三百千,拖的是上輩子的福,而俞庚不一樣,人家才是正兒八經的有才之人。

「夫子對外為何不說他教了俞狀元?」程以貴腦袋湊過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此事若是傳揚出去,誰還去廖家?」

祝永章困惑的搖搖腦袋,想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就在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座上的康夫子給出解釋:「俞庚是桃乾鎮人士,老夫的私塾家宅原是定在那的,老夫歸鄉懷鎮后,不願提及從前的過往,便沒跟外人道過此事,加之老夫這些年不收走科舉的學生,以至於外人都說老夫沒有廖家夫子有才學……」

說到這,康夫子咳了一聲,道:「老夫不喜戴高帽,人活在世攀比虛榮沒意思,今天老夫將這句話送給諸位,希望諸位日後做事沉住氣,老夫尚且還能活幾年,可不願看到你們在官場上為了追逐功名而攀龍托鳳,到頭來落一個和老……」

康夫子忽而虎軀一震,神情恍惚的端起茶盞,咕嚕灌下滿滿一盞的涼茶后才緩過氣,擱下茶盞后卻不往下說了,雙目微閉躺在那,瞧著似是陷入了往事之中。

盛言楚心領神會,猜測未完的話應該是康夫子被貶歸鄉的緣故。

幾個年長的男人聽完康夫子的教導,齊齊起身拱手:「夫子教誨,學生當每日自省。」

聲音之大,震得拜師房檐下的鳥雀四下飛躥。

盛言楚沒拜過師,不知其中的奧妙,正歪著頭迷糊著呢,一旁的程以貴一把將人掄起來站好。

「楚哥兒,快拜師!」

盛言楚頭腦頓時清醒,肅然的跟著程以貴等人跪下,原來古代有些先生若想收你為徒,會先給你上一堂人生課,康夫子的一番謹言落下,便意味著這些人都能入康家私塾。

書童給每人都發了一個布團,盛言楚等人跪在上面等著康夫子帶他們跪拜功名星宿老祖文昌帝君。

康夫子悵然了一會,經書童提醒站起來時步子略有點不穩,祝永章忙跑過去攙扶。

「叔父,你怎麼了?」祝永章邊問邊伸著小手替康夫子順氣。

盛言楚等人皆屏住呼吸,望去的目光中飽含擔憂。

時值正午才過不久,三月天的陽光明媚溫和,透過鏤空的木窗打在盛言楚臉龐上,小兒稚嫩面孔勾得康夫子發白的臉逐漸怔松。

功名之路若能守住心,穩住性,一輩子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並非世上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會鬼迷了心竅,新科狀元俞庚就比他深諳官場之道,才幾年的光景啊,那個小小矮矮的孩子竟都爬那麼高了……

「盛……」康夫子嘴唇嚅動。

盛言楚膝行上前,仰著腦袋展顏:「夫子。」

摸著盛言楚頭頂的小鬏,康夫子眸光微動,沉默了一會笑道:「老夫今年收的學生中數你最小,你可千萬別覺得自己尚少而驕縱頑皮,進了學堂就該用心讀書,方能值了你家出的那一兩半束脩!」

盛言楚大喜過望,忙磕頭謝過。

見祝永章偷偷扮鬼臉逗他,禁不住出聲:「夫子,章弟比我小——」

祝永章狡黠的吐舌頭:「你錯了,你可不能喊我章弟,再過幾天,我就八歲了。」

盛言楚聽了這話一愣,眼前這小蘿蔔頭竟比他大?別是開玩笑吧?

熟悉祝永章的俞雅之握拳抵唇,笑道:「確實是你最小,說起來,當年家兄入夫子學堂時亦是過了七歲生辰的,這樣算下來,楚弟你應該是夫子有史以來收的最小的學生了。」

康夫子讚許的點頭,周圍學子們見狀紛紛拿盛言楚年歲小的事調侃玩樂,下一秒,這些人就被康夫子怒敲的戒尺嚇得肩膀一縮。

「老夫不會因為盛言楚年歲小而寬待他,自然也不會因為你們年齡大而給你們留情面!」康夫子銳利的目光掃來,幾個年長的頓時一陣心虛。

盛言楚垂著腦袋聽教呢,忽而眼前『啪嘰』一聲重重落下一戒尺,戒尺打在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激得大夥脊背倏而挺直。

康夫子似笑非笑道:「不論你們年歲大小,家中背景如何,進了老夫的學堂那就得嚴守規矩,醜話說在前頭,別到時候說老夫不給你們面子,有些人家中有子有女的,挨打的事傳出去可不好聽。」

幾人被說的滿面漲紅,盛言楚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若是在康夫子這傳出混賬廢物的流言,那老盛家的人豈不是要天天跑他娘跟前笑話他?

受了訓誡,拜了祖師爺后,一行人終於鬆了口氣,個個喜笑顏開的跟著書童去吃魁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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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娘和離之後(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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