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夜空中,越山底下,光彩奪目的銀光照耀著,如若白晝。
銀瞳從來沒有這麼慶幸過,她能投身銀狐,半人半弧的她,有著常人沒有,甚至大地之主也沒有的內丹。傳聞說,內丹能活死人肉白骨。傳聞說,得內膽者功力大增。傳聞說,失去內丹,不管再強的妖獸,也得死亡。傳聞說,失去了內丹,肉身也會消失。傳聞說,失去內丹的妖獸,再也無法轉世投胎。銀瞳不曾逼出內丹,一是以前能力不足,而是從未想過。究竟傳聞何為真何為假?無人知曉。畢竟,靈力再強也離不開內丹,故沒有一個失去內丹的妖獸,還能活生生告訴你體驗后的感覺。所以,傳聞,永遠只能是傳聞。不論傳聞真假,銀瞳願一搏。搏贏了,她之幸。輸了,她亦不悔。
銀瞳低頭看著初九。幸好,他昏過去了。否則必不容許她這麼做。對不起,這一世,我還是負了你。前世今生都不能與你攜手共老。來世,只怕也不能了。初九,這一世,不要傻傻的殉情了。姬曦之死,已經讓神女宓愧疚。這一次,莫要讓我死也不能安心。
銀瞳不舍,亦不忍心初九難過。
「內丹!」大地之主這下真急了,她怎麼就忘了,銀瞳乃半弧之身,與人不同,是有內丹的。內丹聚集了她一輩子的功力,絕對是大補之物。神女宓是要犧牲內丹,搏自己一活的機會?!這太過瘋狂了,無疑是一命換一命。或許,犧牲內丹,也活不了自己。
「你告訴他,我遠遊也好,修鍊也罷。」銀瞳對著大地之主說,「或告訴他你帶我去了天外天亦可。這些由頭,從來你比我會尋。」
大地之主很是懊惱,眼睜睜的看著內丹照耀。可惜虛弱,無法阻止銀瞳。
「這一世,終於有機會報答你了。」在銀光閃耀之下,銀瞳的身軀幾近透明。此刻的銀瞳,心情平和。若說唯一的牽挂,便是初九。別了,初九,我的羲。願你,餘生安好。
「我不準!」
「上一世,你養我教我,我敬你如師如父。這一世,你我乃知己至交,親密更勝從前。」銀瞳連聲音都顯得飄渺。「我絕不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林姨,你聽我說。」
「不聽,你慣會誆我。」
銀瞳掌上的內丹比夜明珠還亮,照耀著銀瞳紫中帶銀的瞳孔,也照耀出她的決心。銀瞳決定,不管大地之主說什麼,她都要堅持己見,將內丹逼入大地之主的軀殼內。這麼做有什麼後果,她管不了!她只知道,她必須一試。
「不。你的內丹也救不了我。」大地之主語速快得很,暗淡的眼珠子也靈活了起來。「再說,你取出內丹,還沒有融入我的身體,你便要消亡。我非常人,身體又虛弱至此,無人相助,內丹必不能繼續自動融入我身體。除非。。。」大地之主故意停住,彷彿緊急之事一時不察說錯了話。
「除非什麼?」果然,銀瞳將內丹推進大地之主的手停了下來。銀瞳告誡直接不可信她,可手中卻不肯再進一分。
「我就不該告訴你。」大地之主專註的看著銀瞳手上的內丹,避開銀瞳灼灼的眼睛。
「你快說!」銀瞳本怕大地之主又在誆騙他,見她閃爍,反而先信了幾分。
「只是這法,得讓你吃苦了。」大地之主一臉的後悔與疼惜。
「我不怕吃苦。」
「若是要你承受撕心裂肺之痛楚呢?」
「我不怕!」銀瞳追問,「除非什麼?」
大地之主故意又不語。
「除非什麼?!快說!」大地之主越不肯說,銀瞳就更想知道。
「你真想知道?」
銀瞳頷首。
大地之主嘆氣,欲言又止。
「除非。。。」大地之主道。「你剖開半顆內丹,用得其法,或能保住我的軀體。」大地之主閉眼,面上浮現後悔之色。
「該如何用?」銀瞳立刻追問。
「除非。。。除非。。。」大地之主一時沒想到既能忽悠,又聽不出破綻的辦法,「你現在運行靈力七七四十九周后,強行剖開內丹,將內丹一分為二,既有機會救我,又能保你元神不滅。」
銀瞳狐疑的看著大地之主,總覺得大地之主在欺瞞什麼。
「你可知,若剖開內丹,是何等受罪?」大地之主覷銀瞳神色,「如同活活將你撕為兩半,同時,會失去大半修為。你想清楚了,莫要後悔。」
「我不悔。」
「如若失去大半修為,你極有可能維持不了人身,」大地之主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你若回復狐身,又如何與他相處?」
銀瞳沉默不語。
「你修得人身與他相戀,被世俗知曉,當列為孽緣。」大地之主頗為痛心的說,「若你是狐身,他該如何自處?」
「他會明白的。」再次沉默,銀瞳目光落在初九身上,遲遲才說。「別再說了,你且告訴我如何做。」
「那好!」大地之主的語氣難掩喜色,惹得銀瞳本就信了九成的心又動搖起來。
銀瞳憶起,每每大地之主身體損傷,都是騙說無事讓自己寬心。大地之主如是,小維亦如是。平時連半分靈氣都不捨得自己耗費,怎麼自己將遭受撕裂之痛楚時,眼中閃過喜色?
「你扶我起來,你我一起運氣。」大地之主道。「唉,我怎麼剛才沒想起這個辦法。」大地之主又回復一副虛弱不堪的樣子,垂下眼眸。
銀瞳看著她又了一眼初九,掂量著大地之主話里的可信度。
「我過於虛弱,你運行七七四十九周天後,還得助我推宮活血。」大地之主語氣沉重中帶著不舍,「雖然日後得慢慢養,但終究是有活命之機。只是,苦了你了。」
「你,沒騙我?」銀瞳又信了幾分,可是還是謹慎的問。
「關乎性命,怎能玩笑?」大地之主面露喜色,心中卻在想:銀瞳啊銀瞳,神女宓啊神女宓,你終究還是容易輕信與人。「我至少得養幾年,屆時你莫嫌棄才好。」
「我不會。」銀瞳又怎麼會嫌棄,心中立誓,若大地之主需要長養,那她便不離不棄,永侍在側。「你怎麼這麼高興?」
「想到你我都不不必死,我當然高興,」大地之主笑開,「難道你不高興?」
「我當然高興。」銀瞳一聽心中也是歡喜的。
「好了,趕緊的。」大地之主笑意沒離開過臉龐。「莫要再耽誤了。」
「好,」銀瞳比大地之主歡喜不知多少百萬倍,立時將大地之主扶起,幫她維持盤坐的姿勢,然後將靈力再次輸入她后心。
「別再浪費靈力與時間。」大地之主閉眼道,「需再午時之前完成七七四十九周天的運作,開始吧!」
銀瞳頷首,盤坐運氣。
銀瞳閉眼五息后,再次睜開眼睛。見大地之主認認真真的閉眼運氣,才放下心來,雙手翻動,以三人為中心,設下結界。睿智如大地之主,怎沒提醒她設下結界,想來是傷重不及仔細思考吧。銀瞳再注視大地之主一段時間,才開始運轉周身靈力。七七四十九周天,最快也要半天,銀瞳閉目靈氣,全身關注的調動自身靈氣。
以銀瞳為中心,無風自動,吹得她衣角飄起。
大地之主睜開單眼,復又合上。
三息后,銀瞳亦再次睜眼。銀瞳見大地之主未曾動,這才真正的放心。閉眼運氣,銀瞳控制吐納,靜心凝神,開始運行第一周天。
再過半盞茶時間,大地之主睜開眼睛。
自以為便聰明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耿直好騙。
要是能永遠保持這顆耿直的心多好。
大地之主想要在摸摸她的頭,又擔心驚了她,只好默默的又收回手。
對不起,我騙你了。我又騙你了。
只怕,這一次你不願再原諒我了。
不,依你的性子,怕還是不捨得生我的氣。
大地之主心下嘆氣,目光落在初九昏迷的臉龐之上。
一個剛毅,一個耿直,天造地設,登對的一雙璧人。
大好江山,水闊山高放情丘壑。年輕人本該闖南闖北,好不容易闖出了神醫的名堂,用一身醫術,浪跡江湖多美好。一個救人,一個護衛,歲月靜好相守一生。若依他們淡然性子,想要岩棲谷隱,也無不可。採菊東籬,亦美得很。
如此年輕的兩人,何必為一個將死之人送上性命。他自萬萬年前便存在,早就活夠了。只是這一世,因是第一次轉世投身,從頭來過,反覺得活得精彩。
小娃娃,永別了。
林姨,永別了。
大地之主苦笑,等你運行靈力結束后,大限自己身死魂滅,又該多心傷。
不過,心傷也好過魂滅。
神女宓。林姨。
姬曦。初九。
你們一定要幸福,難過只是一段時間,歲月總能撫平傷痛。沒有時間撫不平的傷痛,視乎時間夠不夠漫長而已。
我要走了。
大地之主眷念的遊走於銀瞳和初九身上,再次看著星空。不出一個時辰,天該大亮了。
大地之主再次閉目,面容安詳,眉宇間的生機已斷。一縷紫色的氣息自大地之主的頭頂裊裊升起,大地之主的頭顱垂下,猶如盤坐睡著般。
紫色的氣息穿透銀瞳所設的結界,慢慢的形成一個若隱若現的輪廓,正是五百年前大地之主的面貌。居高臨下看著銀瞳和初九,還有盤坐著的小維的身軀,大地之主嘴角一直維持著慈祥的微笑。
大地之主抬眸,明月高掛,耳里傳來風聲,大地是多麼的安詳寧靜。
希望,以後也如這般平靜和樂。
終於,輪廓慢慢散去。
銀瞳若有所感,霍的睜開眼睛。
「你又騙我!」銀瞳恨恨的道。
大地之主原本未散去的笑容,露出銀遺憾來。
銀瞳張嘴,內丹再次照耀星空。
無暇無名用來封印魔君,身邊沒有利器,銀瞳左手化為狐狸爪子,毫不猶豫的劃下。
「噗!」
內丹一分為二,半顆回到銀瞳口中,半顆落在她的掌中。撕心裂肺的痛楚,猶如被人把身體一刀砍為二,銀瞳抑制不住,血噴涌而出,落在掌中半顆內丹之上。
原本耀目的銀光,頓時暗淡不少。
「你!」大地之主的輪廓還在消散,沒說完的話也在消散。「林姨,你不應。。。」
銀瞳將半顆內丹,直接按在小維身軀。這是她受到炎靈草的啟發。
半顆內丹在銀瞳的靈力推送下,融入小維胸口原本的傷痕上。淡淡的炎靈草氣息和銀瞳的內丹氣息融在一起,發出芬芳的氣息。
上空,大地之主未盡散去的神識,回籠漂浮在小維的眉頭。
半顆內丹不足以起死回生,銀瞳凝聚靈力,強行將剩餘的神識打入小維眉心。
原本小維死氣沉沉的臉龐有了生機。
銀瞳狂喜著,手上不鬆懈,將靈力繼續灌注。
胸口碗大的傷口,長出了白肉,收縮了一半。
「可惜了。」
銀瞳靈力將近,可小維的胸口傷口不再收縮,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
「咳咳!」
銀瞳內丹被剖又傾盡靈力,承受不住又咳出血來。
「咳咳!」
這兩下咳嗽,不是出自銀瞳,而是小維。
銀瞳眼前陣陣昏暗,聽見小維的咳嗽歡喜不已,強撐精神,顫抖著手去探脈。
命是保住了,可惜身體受此重創,至少兩年無法下床。
銀瞳鬆了口氣。命保下就好!命保下就好!謝天謝地!
小維睜開眼睛,有些迷糊無辜得看著銀瞳。大地之主之前剖開胸口取心頭血,承受的痛楚,現如今才如數的發作。疼痛侵襲她全身,尤其胸口劇痛,忍不住呻吟出聲。
「睡吧!」銀瞳手指點在小維的眉心,小維的眼睛再次合上,面容也回復平靜。「睡醒就好了。」
閉眼緩了緩,銀瞳將剩餘的力氣,為初九解開穴道。
「羲。。。」銀瞳來不及等初九醒來,氣若遊絲,再也支撐不住傾倒。「羲。。。」
初九一躍而起,見四下並無他人,知她在自己昏迷期間肯定做自我傷害的事。
「你怎麼了?」初九接下銀瞳癱軟的身子,不忍心責備,滿眼的心疼和不認同。
「別讓人診脈。」銀瞳的左掌還是狐狸爪子的形態,「別讓人為我們診脈。」
初九抱緊:「好,我不讓人診脈,不診你的,也不診她的。」
「放心,她會活。」銀瞳笑了,笑得像孩子般滿足。
初九抱著銀瞳,心疼不已,若以銀瞳換小維,初九自是萬般不願。
「羲,」銀瞳對初九說,「她不死,我也會活。」
「瞳!」初九鬆開緊蹙的眉頭,一句能活,足以讓他狂喜。銀瞳是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別怕,我不會死,只不過昏睡一段時間。」銀瞳半閉著眼睛,嘴角淺笑不散。
「從此,我與她,命捆綁在一起。」初九得將耳朵湊在銀瞳嘴上,才能勉強聽清。
「她生我生,我死她亡。」初九聽得很是心疼,莫不是在他昏迷期間,銀瞳將半條命給了小維。
「羲,你,」銀瞳越說越小聲,「別生我的氣。」頭垂下,終於昏睡過去。
初九緊緊抱著,聯繫的將她左爪放在自己臉上。
小維盤坐著,猶如入定。
初九緊緊抱著銀瞳,也如老僧入定,連手指也沒有動過。
這數日發生的事,初九雖銀瞳悲而悲、喜而喜、歡而歡,心情幾起幾落,剩下的,是累,,滿足的累。銀瞳,可活。這已經是初九剛到最高興的事了。
天漸漸亮了,晨曦照在銀瞳蒼白的臉頰上。
初九將手遮住光,不讓照射在銀瞳的眼皮上。
「韋公子!初九!林神醫!」
「韋公子!」
「小姐!」
「初九!」
「林神醫!」
喊過數聲后,初九才回神。
是初八和其他暗衛尋來了。
初九脫下外衣,將銀瞳包裹住,不讓外人看見銀瞳絲毫的狼狽。同時,亦將銀瞳的左爪完全遮掩住。
「小姐!」
「林神醫!」
「韋公子!」
此起彼落的呼叫,其中喊得最大聲的,便是『小姐』二字。初九聽出,是初八在喊。
「初八!」再三確保將銀瞳完全裹住過後,初九輕輕捂住銀瞳的雙耳。
「在那邊!」初八聽到大喜,立刻施展輕功聞聲尋來。
初八輕功在其他暗衛之上,率先到達。
「小姐!」初八臉色煞白,一地殘餘的的血跡觸目驚心。「初九!小姐怎麼了?」
「林神醫說了,她會沒事。」初九抱著銀瞳站起來,「神醫囑咐,無需再請大夫,讓他們一起便可。」
初八脫下外衣,將小維層層圍住,小心的將人抱起。
「龍昊天呢?」
「主子被馬騰請回去了。」
初九從初八這一句話猜測
「回南越郡。」
眾暗衛這才趕到。
「是。」
一行人離開了越山,留下一座小丘獨留。
「別走!我在這裡!」
地心的魔君聽到欲離去,扯開喉嚨大喊!
「把我弄出去,我不要在這裡!」
可惜,不管喊得多大聲,聲音無法穿過結界,穿過地心。
魔君全身動彈不得,除了嘴巴能發出聲音,能動的就吃眼皮與眼珠子了。
映入眼睛的,都是火焰。火焰炙烤著魔君的靈魂,魔君渾然不覺。他只知道,他又要開始漫長且看不到盡頭的囚禁生活。
日日夜夜,與地火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