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府初遇(三)
3、王府初遇(三)
綿忻端詳著孫思朦的樣子,這小臉兒和一年多之前沒什麼變化嘛。再看她那些許發怵但強裝鎮定的眼神,她應該是完全不記得自己了。怎麼他記得那麼深刻,她卻完全忘了呢?罷了,忘了也好。
一年多之前,他曾經有次和秦尚書在長街上的一個家酒樓里吃飯議事,因為只有他們二人,又都穿了便裝,索性沒要個雅間,而是挑了個樓上一個窗邊的位置。誰知當日菜剛擺上來,秦尚書家裡便有家丁來尋,說是秦尚書的母親突發疾病,秦尚書便匆匆忙忙地趕回家去了。
當日天氣不錯,他便留下難得悠閑地吃了一頓飯,準備起身時才想起自己身上沒有銀子付賬。平日里他很少有空來外面吃飯喝酒或者是置辦些什麼東西,所以一直沒有帶銀子的習慣,可身邊的隨從都會帶。可那日只帶了一個貼身侍衛,偏那侍衛晨起換衣服時也忘了帶錢。
正當他吩咐著身邊的侍衛回府取錢時,身邊走過來一個少年,往他們的桌上放了一塊銀子,很爽快地說:「這些該夠你們付賬了。」說著叫了身邊的隨從扭頭就走了。
綿忻趕緊叫住他,少年回頭也不等他說什麼便又說道:「這點銀子不用還了。你當然也可以差隨從回府去取銀子,可這一來一回也要些功夫,你雖不介意時間,可人家這酒樓卻是要做生意的。你若是個乞丐,今日我倒是不會理了。看你也不像個故意吃霸王餐的人,下次出門記得帶錢就是了。」
那少年說完不做停留,轉身便走了,似乎是有什麼急事沒時間和他多說。其實那少年一轉頭他便看出他是個女子了,並非是這小女子扮相太容易被人看穿,而是他少時還居於宮裡時,長公主常扮成男子模樣偷溜出宮去玩兒,還跟他講過要如何戴個假辮子,有如何戴帽子才不會被人發現,剛才那女子的裝扮便是和當時長公主的扮相一樣的。
他當時覺得這樣的一個小女子竟如此有見識而且還有些難得的爽快和俠義,實在很難叫人不喜歡。當時他只當是京城中的哪家的小姐偷偷女扮男裝跑出來玩兒,所以還讓人暗中打聽了很久。
因為可用信息太少,他也只是隱約的聽到了那女子叫了身邊的丫鬟為「燕兒」或者「嫣兒」,便差人帶聽著京中是否有哪家的小姐是身邊的婢女叫燕兒或者嫣兒的。她既能說出這些話,說明她即便是不大通詩書也很有見識,定是這京城大戶人家,或者官宦人家的小姐。京城雖大,官宦人家也多,可個方面匹配的其實不會太多,可暗地裡打聽了許久,竟是一無所獲。
前前後後暗地裡也打聽了盡一年都無果之後,他也漸漸放棄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那時候可能就是看錯了,那日他所見的,就是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並非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可今日一見,他便全懂了。
這可真是應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原理了。他要找的人竟就在自己府里,而她也並非是哪家的女兒,而是已為「人婦」,這個人就是他自己。那日她女扮男裝戴著帽子,今日的樣子也只是把頭髮隨意挽了起來,都是素麵朝天,也沒佩戴什麼會讓人分散注意力的頭飾首飾,把這張臉乾乾淨淨地露出來,他便更加確定她就是她。
「你這頭髮……」綿忻倒是沒動氣,只是確實沒見過女子這麼隨意的梳頭髮,其實倒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
頭髮?對,頭髮!孫思朦下意識的一摸頭髮,丸子頭……連忙又把頭低下,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跪好解釋道:「是奴婢今日想摘杏兒,怕頭髮梳得太華麗會剮到樹杈,就……隨意梳了。是奴婢亂了規矩,以後定不會如此了,請王爺恕罪。」
綿忻微微點了點頭,他雖對於她這頭髮的事情完全沒有一點兒生氣,但也知不能太縱著她,畢竟滿人對於頭髮是很重規矩的。她這個樣子,頭髮梳成這樣,還要登高爬樹,自己的丫鬟也不好好管,想來是要在這小院里當山大王呢!如今他若是讓她覺得他管得鬆了,不知長個教訓,日後若是遇上別人,少不得要挨罰。
綿忻壓低聲音,故意把口氣嚴肅起來說:「你既知錯,本王也便不多責怪,只是你定要記得你今日所說,不可再犯。不管你之前在家中時如何,這裡畢竟是王府,你這樣子也是太沒規矩了。」
孫思朦連忙扣頭說:「謝王爺不怪之恩,奴婢定牢記王爺教誨,絕不再犯。」
她嘴上應著,心裡也知道自己雖表現得誠懇,卻沒太當回事。這滿人的旗頭實在太沉了,頂著這麼個頭髮還怎麼思考啊?只是現在,來不及思考頭髮的問題,這膝蓋實在有些受不了了。從入王府開始,我還從來沒在地上跪過這麼長時間,而且還是室外的磚地上,這王爺雖言語和善,卻一直不讓起身,是忘了嗎?
想想也是,這王爺畢竟是王爺,平時除了對皇上太后,都是別人跪他的,哪裡知道這跪在地上的辛苦?孫思朦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雁兒,她倒是低著頭跪得很穩當的樣子,這個死丫頭晚上再跟她算賬。
正在這時,就聽見王爺說:「算了,都先起來吧!」
孫思朦與雁兒同時扣頭說:「謝王爺。」
因為跪得太久,孫思朦站在來的時候竟一下子沒站起來,真是丟臉……雁兒趕緊過來扶她:「小姐,你怎麼樣?」
孫思朦瞪了她一眼,還敢叫「小姐」,還嫌自己惹得禍不夠?這事也怪她,因為入府沒幾天還沒來得及熟悉規矩就遷到了杏園,為了安全和自由婉拒了福晉要撥給她的兩個丫頭,所以在這杏園裡雁兒和她算是相依為命。
雁兒為人勤快,平日里算是包攬了所有的工作,對她照顧得很體貼入微。她便也誠心相待,算是多個妹妹吧,實不忍心用些規矩苛責她。
再說這院子里本就只有她們二人,硬要什麼事都守著規矩實在有些自欺欺人。雁兒願意喚她一聲「小姐」也說明她和之前這位真正的「孫思朦」感情深厚,她便也就這麼一直應著了。誰知日子就這麼過了兩年多,竟不知哪一日會這樣遇到王爺,還因為這一句「小姐」惹出了這些麻煩。
綿忻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看來這孫家小姐雖居於王府的角落,身邊也只有這麼一個使喚丫頭,倒是似乎沒受過什麼委屈,跪了這麼一會兒就不行了?
「叫丫鬟去泡杯茶來,你同本王進來說話。」綿忻說。
嗯?孫思朦一驚,進屋說話?那怎麼行?剛才摘果子前怕摘了果子會熱,剛叫雁兒從庫里取了好多冰出來,這要是讓王爺知道她一個無寵的侍妾日子過得這麼舒坦還得了?明明已經入了秋,還用這麼多冰也是太奢侈了。
再說她那桌上還堆著好幾本雜書,都是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買到的,要是被王爺看中順走了可怎麼辦?要是他這人生性古板因為這些書要治我的罪又怎麼辦?孫思朦盤算著得想辦法阻止王爺進去才好。
她靈機一動,「王爺,今日天氣秋高氣爽,現在又已近黃昏時分,此時室內若不點燈實在有些昏暗,但若此時點燈倒也不明顯。而且內室憋悶,遠不及這院中和風氣爽,不如我讓丫鬟泡了茶,王爺就在這院中坐坐可好?」
綿忻點了點頭說:「也好。」
孫思朦看了雁兒一眼,「還不去泡茶?」
雁兒恍然大悟:「哦,奴婢這就去。」
綿忻就坐在杏樹下的石凳上,把一隻手肘塔在石桌上,這畫面實在是好看得很,孫思朦開始覺得這瑞親王如此英俊,她卻沒見過實在有些可惜了。今日能這樣一見,雖說跪了老半天,倒也不賠了。
綿忻看了一眼一旁的石凳示意道:「你也坐吧!」
孫思朦連忙行禮謝恩,「是。」
待她坐定,綿忻才又問道:「本王的福晉和侍妾都居於府中的西南角的幾個院子里,你為何一人居住於此,可是犯了什麼事?」
……果然還是覺得她是被罰到這裡的。
孫思朦努力地組織了一下語言,想讓這一切聽著合理一點兒,說:「回王爺的話,奴婢入府後不久便不慎感染風寒。再加上奴婢本是南方人,不適應京中天氣,結果風寒未愈又染上了咳疾,需要靜養。福晉體恤奴婢,便尋了這杏園給奴婢養病,還免了奴婢的晨昏定省,讓奴婢安心養病。」
「哦?是因為病了?」綿忻一挑眉,臉上露出了些似笑非笑很玩味的表情。
孫思朦只能硬著頭皮答道:「是。」
「那現下如何?可大好了?」綿忻追問。
這一句看似慰問的話倒是嚇出了孫思朦一身冷汗,這答案還真是得斟酌著回答。雖然與這王爺相識不過半個時辰,可從他的言談舉止中也能看出他心思縝密,喜怒不形於色,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今日他看見明明剛看見了她活蹦亂跳地爬樹,如果硬說她依然病勢纏綿也實在太說不過去,那王爺必然覺得她在心裡把他當個傻子一樣了;可如果說病已經好了,身體現在無恙,那是何時好的,好到了什麼程度,如何解釋既然好了,還獨自居於此地?也不能就直接說本小姐就是對你沒興趣!
他若是能這麼想倒也罷了,又怕這王爺畢竟曾是受寵的大清皇子,從小就習慣了爾虞我詐,對誰都存著一份懷疑。要是他覺得她這樣的一個小女子以侍妾身份入府卻甘心居於「冷宮」一樣的地方,懷疑她另有所圖,或者是個什麼人插進王府的探子什麼的就麻煩了,不會給她上刑吧?
「怎麼不回話?本王只是問你身體可大好了,有這麼難回答嗎?」
孫思朦深吸了一口氣,算了,死就死吧,一言不發死得更快。「回王爺的話,奴婢搬來杏園后休養了兩三個月便已大好了,只是這咳疾卻是個極容易反覆的病,又難根治。如今每逢換季,總是會犯上些時日,一年中總有小半年是要靜養的。」
不等王爺再找她的漏洞,孫思朦又繼續說:「奴婢自從嫁進王府,便深受王府上下的恩德,幾位福晉夫人都很寬待奴婢,才辟了這樣一處好景緻又安靜的院落讓奴婢靜養。奴婢搬來杏園時,嫡福晉還特意著人把這裡重新修葺了一番,對奴婢的病情也常差人來問候。正是因為王府上下眾人對奴婢的優待,奴婢的病情才能得以好轉,一年中才有了這大半年的舒坦日子。奴婢從心底里感恩王爺和福晉對奴婢的愛護,今日得見王爺更是沒有不誠心道謝的道理。」說著她便又跪了下來給王爺磕了頭:「請王爺再受奴婢一拜。」
說完這些,孫思朦長出了一口氣,沒想到她還有這出口成章的本領,算是她把從小到大寫作文時候的勁兒全用上了,當時高考要是有這水平,語文成績至少還得多考個二十多分。
綿忻耐心地聽完了這一席話,還是忍不住淺笑了一下。這個丫頭雖年紀不大,說話卻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但畢竟年輕,這話雖說得漂亮可也還是急了些,那話里的意圖性也是強了些。
她說這麼多表面上是對他感恩王府中眾人並未因為她無寵而對她苛待,而其實是想告訴他她這病常年反覆,得留在這杏園裡休養,萬不能離開這裡。
只是這杏園雖好,可二八年華的閨格女兒家,心中不思兒女情長,明明見了夫君,卻是一副想躲遠遠的模樣,這是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