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之城8
12
長長的，長長的走廊，一眼望不到頭尾。
每個漂亮的對開門後面，都有一個奢華的房間。房間里住著一個小孩子。只有一個小孩子才能是「最可愛」的Chris哦。
雙開門一開，走廊上所有打扮得像布偶娃娃一樣幼童可愛地行禮：公爵大人~
方豁然蹲在地上，腦子裡的筋一跳一跳。
被洗腦的時候只顧著掙扎了，什麼都沒仔細看。他抱著頭冷靜下來，慢慢回憶當時看到什麼了。
看到什麼了？
那麼多可愛的幼童站在走廊上一起行禮，腦中的蟬一叫，其中一個右眼角有顆淚痣的幼童突然抬頭，看向方豁然，像看鏡頭外的人，微微一笑。
方豁然心中一凜，鏡頭一拉，所有幼童身後都站著一個僕人打扮的「人偶」。人皮包機械木料，臉皮被許多大針固定成「眯眼抿嘴」的笑容，可怖又可憐。
公爵巡視每條走廊，看到可愛的幼童們，有男孩，有女孩，他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他們本能地渴望公爵多一點關愛，所以用他們漂亮的大眼睛期盼地看向公爵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公爵大人來了，公爵大人要來了。
哆，哆，哆。
公爵大人要來了。
龍淵和馬雷克護著方豁然和伊安，馬雷克收了套索，換上獵|槍火玫瑰，和龍淵的巨銃天命火力齊射，一東一西夾著方豁然和伊安，掃出兩個巨大的扇形。馬雷克的獵|槍發射時火光紛飛，美麗得就像燃燒的玫瑰花瓣兒，在黑暗的廣場上狂妄地盛開，鋪天蓋地。
廣場上為了搶奪Chris大混戰。龍淵和馬雷克是為了防禦，並不主動進攻搶奪「Chris」。
除了武器聲，聽不到其他聲音。各種武器震耳欲聾，血肉在它們面前不堪一擊。
方豁然卻聽不到。
他就那麼蹲著，腦子裡除了蟬鳴，就是小孩子懼怕的祈禱。
「不要長大，不要長高，公爵大人就不喜歡了。」
哆，哆，哆。
公爵大人來了。
小孩子凄厲的哭聲從對開門裡傳出來，在走廊里回蕩。
咚，咚，咚。
公爵大人要來了。
方豁然突然站起，伸開手一左一右拉住龍淵和馬雷克：「蹲下！」
三個成年人圍著伊安，同時半跪下。尖利的哀嘯在中庭排山倒海，席捲整個中庭的上空，在場幾乎所有人立刻口鼻流血。
馬雷克用盡全力在團隊私聊里喊了一句：就是這個！當年把我震昏的！
方豁然覺得自己的眼球快要漲出眼眶，耳朵鼻子嘴巨癢，淋淋漓漓都是血。他顧不上擦，在尖銳的聲波里摟緊龍淵和馬雷克。伊安趴在他懷裡，喃喃嘟囔一聲，葉子。
大人們都沒聽見。
地獄傳來的哀嚎一浪一浪在半空翻滾。上好的皮料要趁活著剝，牛羊是，人當然也是。被活剝皮的人有最痛苦最憤怒的尖叫，慘烈的痛叫裹著地獄岩漿撲在所有人身上。
方豁然身上浮起一層淺綠色幼嫩的葉子行的光，一層，又一層，漂亮的虛幻的春天萌發的葉子圍著四個人旋轉，英勇地對抗震骨欲碎的聲波。春意的綠色是從頑強從隆冬復甦的生命的力量，源源不斷地修復，修復，修復。治癒之力不是真正的防禦力，只是不停地治癒，讓人體自身變成防禦。
方豁然看不見其他三個人如何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有沒有作用，本能指揮著他。他跪在地上，覺得自己筋疲力竭，喘不上氣，即將到達極限，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從他的懷裡傳入四肢百骸，撐起他疲憊委頓的靈魂。
……伊安？
聲波中方豁然睜不開眼，只能感覺懷中那股力量的來源。小小的，倔強的，源源不斷的。方豁然瞬間想起，伊安已經升級，根本沒來得及問小傢伙是什麼技能，感情原來是……充電寶啊！
綠色的葉子越轉越快，幾乎成為旋風，繞著四個人不停地修復，治癒，生機對抗死亡，地獄無法碰觸明媚春光。
伊安的力量漸漸衰弱，方豁然吐一口血出來，春風裹挾著新生的綠葉，綠意盎然地旋轉，溫柔卻強悍地守護。
馬雷克只能記起當初二級的自己在這個副本里廝殺的恐懼，龍淵卻睜開淌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見了，那些盈盈的葉子形的光。
你是，什麼人。
方豁然在力竭的邊緣大喊起來，春風匯成龍捲風拔地而起，直至沒入黑暗中的蒼穹。旁邊沒有增益半死的玩家蠕動著想往方豁然身邊爬，身下拖著濃厚的血。
鬼魅的尖叫一斷，方豁然周圍的春風也一停，方豁然向後一仰，昏了過去。
馬雷克吐口血沫，立刻檢查伊安。伊安也昏了過去，馬雷克抱著他，和著血淌淚。龍淵跪在地上摟著方豁然，一枚小小的，綠色的葉子，繞著龍淵的手一打旋兒，消失。
龍淵什麼都沒說，只是掐方豁然人中：「醒醒！怎麼樣！」
方豁然半昏迷之中，伸手一指。
咚，咚，咚。
黑暗中，腳步傳來的方向。
龍淵怒起，一把抓起巨銃天命，指向那詭異腳步聲的來源。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龍淵閉上眼，聽著方向，微微調整天命的槍口——龍淵猛地一睜眼，天命的槍口蓮花一轉，合攏——逢此時！天命巨響一聲，火芯瞬間射了出去，卻砸在什麼東西上，爆裂轟鳴。一具被扣在鐘形玻璃罩子里的人偶，在「逢此時」的一瞬間火光里用它那黑洞洞的眼睛看向龍淵。
龍淵一眯眼睛，只需一剎那他就看清了。
那是一具做得很差的人偶，手藝生澀，像是第一次做。人皮剝離不完整，皮質乾癟。面部有霉爛，兩個眼睛的地方只有兩個洞。下巴沒有支撐，往下墜，所以嘴驚恐地張著，閉不上。人偶沒有腳，兩根長長的棍子代替人偶的腿，在奢華的男士宮廷禮服中晃蕩，一走路，哆，哆，哆。
龍淵徹底明白為什麼樓梯間安全了。
這位「公爵」，「腿」根本無法打彎，下不了樓梯！
龍淵冷笑一聲：「裝神弄鬼。」他輕輕放平方豁然，收起天命，喚出巨弓生死，張弓搭箭，耳邊突然一陣腥風，龍淵一躲，竟然是那個無頭的猩猩男。被馬雷克絞斷的右臂也連上了，手舞足蹈地蹦跳著，地面一顫一顫。無頭猩猩男一伸手，抄起昏迷的方豁然，握著個玩偶似的上下晃。龍淵大怒，左手持弓右手喚出銃來就要瞄準，一根墨綠色幽熒熒的套索劈風抽過去，荊棘叢生，纏住無頭猩猩男的手腕。不過這一次，馬雷克居然沒能絞斷無頭猩猩男的手腕，反而被無頭猩猩男一揮手臂掄了出去。鍾型玻璃罩里的人偶公爵用一種提著胯骨的詭異姿勢向龍淵走了兩步。
咚，咚。
龍淵身邊一左一右衝出來兩隻人偶，全部是近身格鬥力量型，纏上龍淵，龍淵抬不起天命，也無法拉開生死的弦。馬雷克被甩出去，龍淵必須看顧昏在地上的伊安，索性收了武器，跟那兩具人偶拳拳到肉格鬥起來。馬雷克被甩出去，就地一滾。套索荊棘深陷在無頭猩猩男肥厚的肌肉里，怎麼絞都絞不斷。無頭猩猩男更加狂躁，動作晃蕩間，馬雷克突然在屍體上方看到幾點流光。他一愣，然後猙獰一笑：「卧槽，變態啊。剛死就被做成提線木偶了。」
無頭猩猩男瘋狂地揮舞方豁然，眼看方豁然就要一頭杵地上，龍淵急得吼：「馬雷克！」
馬雷克應道：「看著！」
他手中的套索絞著無頭猩猩男的手腕，無頭猩猩男揮舞手臂，整條繩索綳得彷彿鋒刃，在空中切來切去，馬雷克踏著踢踏舞的節奏戲耍拉扯，套索荊棘上生出更多小刺，彷彿真的正在生長的荊棘，越來越長，越來越粗，馬雷克瀟洒一甩，無頭猩猩男手腕上就多套一圈。馬雷克顧及方豁然，笑道：「這是我套過的最難套的玩意兒了。」他小心翼翼找好角度，直到荊棘叢生，徹底把無頭猩猩男整隻手纏滿。無頭猩猩男被徹底激怒，另一隻手去抓馬雷克。馬雷克跳躍著躲閃，一面喚出火玫瑰，對著荊棘一開槍，火舌在套索上蔓延，瞬間整條套索烈烈燃燒。無頭猩猩男扔了方豁然，掙扎不過荊棘，直接向馬雷克撲去。馬雷克一舔牙，正好！
龍淵最擅長的不是槍銃也不是弓|弩，而是近身搏擊。龍淵強悍的拳風專打人偶的球形關節，反向一折，咔嚓一聲，人偶七拐八折在地上蠕動，只剩一堆被線吊著的廢料。這兩具人偶做得相當精緻，全都是玩家生前的樣子，除了肉換成棉絮，骨頭換成機械材料。龍淵幾下拆了人偶的球形關節，馬雷克喝一聲：「來了！」
龍淵轉身就跑，就地一挺身貼地滑行硬把飛來的方豁然接住。馬雷克揮著燃燒的荊棘繞著暴躁無頭猩猩男屍體一圈，伸手攀上幾人合抱的立柱，扯著燃火荊棘蹭蹭徒手往上爬，越爬越高，超過無頭猩猩男，燃燒的荊棘繞上無頭猩猩男屍體上方的懸絲線，數道微小火光直直向上衝進幽暗穹隆中，懸絲線全部燒乾凈，無頭猩猩男癱在地上。
龍淵抱著伊安，摟著方豁然，馬雷克跳下立柱，踩著無頭猩猩男的屍體幾下翻到地面，燃燒的荊棘在黑暗中熾熱燦爛，彷彿搖曳。馬雷克一甩荊棘，火苗熄滅，收回套索。
那具手藝極差的「公爵人偶」不停地咚咚跺腳，黑暗的中庭廣場遠遠近近爆出技能與武器滾燙的光。
方豁然在黑暗中緩緩醒來，掙扎著爬起，仰頭在黑暗中吶喊：
「開舞會就要亮亮堂堂的，怎麼奢華怎麼來，你說是不是，Ch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