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之城9
13
「洋娃娃與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黑暗遙遠的邊緣突然亮起燈，一個，兩個，一排，兩排，高高穹頂上的燈光海浪一樣從遠處拍過來，瞬間席捲整個中庭廣場。鍾型玻璃罩里的人偶站在廣場的正中央，機械地抬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廣場兩側突然湧出打扮華麗帶著高聳假髮穿著累贅宮廷禮服的人偶，個個化著嚇人的白面妝，有男有女，機械地分成兩隊走來。地上還有受傷不能動的玩家，被成隊的人偶直接踩了過去。一隻鷹僵硬地在穹隆上空盤旋，男女人偶互相行屈膝禮，小孩子稚嫩的歌唱在中庭回蕩：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男女人偶直起身子，開始跳舞。在小孩子詭異的兒歌中，跳著舞步嚴謹的宮廷交誼舞，華麗的大裙子一轉，珠光寶氣的耀斑跟著一晃。
馬雷克抱著伊安目瞪口呆。他二級的時候的確在開始就暈了，那個時候有沒有這樣的「舞會」？
男女人偶一邊跳一邊走，成群結隊往方豁然他們這個方向涌。龍淵喚出巨弓生死：「應戰吧。」
馬雷克把伊安放在方豁然身邊躺著，一按頭上的牛仔帽，嘖一聲：「我問你個事兒，我要折在這裡，你能幫我把伊安帶出去么。」
龍淵看坐在地上摟著伊安的方豁然一眼：「咱倆爭取都別死。」
馬雷克甩著套索：「好吧。」
方豁然掙扎著爬動兩下，蠕動到龍淵腳下，伸手攥他的褲子。龍淵彎腰，握住方豁然的手。方豁然眼睛酸澀，龍淵手上戴著的半指格鬥手套已經破破爛爛，浸透著血跡。方豁然看著龍淵的眼睛，龍淵點頭。
「我知道。所以待會兒遊戲界面如果跳出『是否傳送』，你和伊安立刻走。」
龍淵鬆手，方豁然試圖去抓，龍淵卻直起腰，用背影護在方豁然身前。
人偶群越走越近，龍淵伸手到背後箭筒，抽出一支箭，張弓引弦。馬雷克的套索在上空盤旋，隨時準備絞殺。廣場中間玻璃罩里的「公爵」突然一跺腳，跳舞的人偶全部停下，只剩小孩子的兒歌寂寥地回蕩。龍淵瞥一眼還能站著的玩家還有多少。十幾個，都在五級以下——身上有明亮的「Chris」的字樣。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公爵」其實沒有腳，只有當作兩條腿的長棍。因為不能打彎，所以詭異地擺動著胯，兩條棍一杵地：咚，咚。
所有人偶，齊刷刷一轉臉。
公爵人偶一杵地：咚。
殺戮開始。
方豁然只能聽著那些廝殺的聲音，深恨自己只有一級，幾乎派不上用處。他必須儘快恢復，還有伊安。太小了，才六歲，就撞上這種大場面。任務完成的倒計時一直在他眼前閃，讀秒的兩個點就是兩顆毒蛇的牙，一口一口咬著方豁然的心。時間在流逝，越來越接近任務副本重啟，還在副本里的玩家會被抹殺。方豁然冷汗涔涔。
伊安在他懷裡輕聲道：「葉子。」
方豁然睜開眼：「什麼？」
然後他自己都愣了。他看到自己身體周圍飛舞縈繞著生機勃勃的嫩綠新葉，歡快地表達著無法直觀看到的柔和春風。伊安伸出小手點一點那些光盈盈的小葉子，小葉子被他碰碎，化入他的皮膚。伊安一點也不害怕，溫馨復甦的力量進入伊安的身體，逗得小孩子咯咯笑起來。天上盤旋的鷹乾枯的眼珠陰鷙地盯著地面上小小人兒，方豁然毫無所覺。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自己驚呆：這是我弄出來的光效？方豁然很快確定，這是他的「治癒」技能，只是目前似乎收放不能很自如。於是方豁然振奮，加緊恢復。他很清楚，目前就自己拖後腿。
不著急，不著急……你特么快點。方豁然額角冒汗，他感覺到自己的腿被無頭猩猩男的屍體給摜斷了，聽著廝殺的聲音，心裡急得油煎。上回他幫龍淵恢復腿用了一個晚上，這次也得一個晚上？那他們四個的屍體早涼透了！
加油，加油，方豁然你最牛×，你最牛×，你最牛×……
龍淵和馬雷克想接近那個「公爵」人偶，但是不能離開方豁然和伊安，只能想辦法把「公爵」往這邊引。馬雷克一擦臉上的血，心裡暗暗想，當時把那個被洗腦的Chris扣下就好了。Chris起碼能把「公爵」引來。他異常瀟洒地揮舞著套索，墨綠熒光的荊棘圈活了，繞著馬雷克擰殺絞斷，只是他也清楚，自己的體力在流失。哪怕是七級，體力也會用完的，所以他很少輕易使用「火玫瑰」。獵|槍發射的實際上是持有人本身的能量。龍淵同時持有兩種重型火器，讓他十分驚異。同為七級，龍淵的能量體力深不可測。
各種人偶排山倒海沖龍淵和馬雷克殺來，「公爵」就是不動。龍淵抽出一支箭，用生死張弓引弦，凌空一射，羽箭破風而去，拖著九條純金色火焰，呼嘯中帶著隱隱梵音。九條火焰一條一條落下，像是巨大的鞭子抽向地面，冥冥之中天音舌綻春雷大喝：
貪戀！嗔恨！傲慢！愚痴！見結！以己為上！懷疑！嫉妒！吝嗇！
火焰抽一下，地面一震動，許多人偶被頃刻化為齏粉。連抽九下，訓誡九止。九止陷三世，不得超脫！
馬雷克這個七級說實話是有點水，他被龍淵嚇著了。他瞬間又清醒過來，沖向鍾型玻璃罩，一揮荊棘，牢牢套住玻璃罩，用火玫瑰一開槍，荊棘立刻燃燒。馬雷克兩條腿蹬著地面，表情猙獰，額角脖子青筋暴起，大喝：「開——啊——！」
燃燒的荊棘一圈一圈絞得玻璃罩咯吱作響，一塊一塊龜裂。玻璃罩裡面的「公爵」一動不動。
方豁然臉上冷汗涔涔，伊安很驚奇：「花。」
快點恢復。方豁然心裡發狂，一條斷腿什麼忙都幫不上！伊安揪住他的袖子，輕輕道：「花。」
方豁然顧不上伊安，他感覺到腿部劇烈的癢，傷口正在重建，很好很好，快點！
龍淵釋放「九止」是為了個馬雷克爭取時間，他已經到極限，站著都困難。廣場上的人偶幾乎全部灰飛煙滅，龍淵強行吞了口中往上泛的血腥，嘴角依舊滴滴答答。他不輕易用九止，他目前的體能很難承受住這種威力無比的殺招。
生死難料。
龍淵苦笑，真是……不吉利的武器名稱。
他咳嗽一聲，肺里拉著血腥的火鋸子。還是大意了，原來只打算帶新手下個四級任務副本走個新手任務，誰知道要栽在這裡。這個陣仗，真心不像四級的……
伊安在他身後說，花。
花？
龍淵眼睛幾乎看不見什麼，只能感覺到一陣柔和清風，還有若有似無繚繞的馨香。春天新鮮的葉子，新鮮的花朵，無窮無盡的生命力……龍淵眼前的黑影一下褪去，他看到春風中飄拂的新葉，與花朵。
花瓣和葉子鑽進他的身體，龍淵感覺到深沉澎湃的治癒之力湧進血管，骨骼，五臟六腑。龍淵一轉身，方豁然盤腿而坐，周身花葉飛舞。
伊安用小手指一戳花瓣兒：「花。」
龍淵回身大喊：「馬雷克！回來！」
馬雷克幾乎在同時絞碎了「公爵」的玻璃罩，玻璃碴飛崩，馬雷克收回燃燒的荊棘，飛奔回來，伊安一把撲住他。
馬雷克突然一愣，伊安身上的能量源源不斷輸給馬雷克。馬雷克很震驚：「伊安，你什麼技能？」
伊安小手握住馬雷克的胳膊：「就是這個。」
馬雷克差點崩潰，為什麼不是攻擊能力？為什麼？這種「充電寶」一樣的技能，要怎麼一個人在詭域活下去？非要依附別人嗎？伊安以為馬雷克會表揚自己，卻被他的表情嚇到：「馬雷克，你不高興嗎？」
馬雷克接著目瞪口呆看方豁然：「你……又是什麼技能？」
方豁然抬起頭，微微一笑：「就……基礎治癒技能唄。」
馬雷克眼看著花瓣和葉子撲進自己身體，緩慢卻肉眼可見地修復他受傷的□□和補充流失的體力。
他不由地想，龍淵你他媽撿到大彩票了。
龍淵收起生死，舉起天命。天命槍口轉蓮花，瞄準靜靜站立的「公爵」。
「公爵」早就死透了，不過是「他」操控所有人偶的控線板。打爛控線板……天命槍口中的火芯越來越亮，點射，「逢此時」！
「公爵」被火銃打得分崩離析。
穹頂高處，傳來掌聲。一下又一下，優雅又傲慢。
瘦高的年輕人站在交叉穹隆垂下的鞦韆上，俯瞰中庭廣場。他微微晃著鞦韆，微微可惜：「那是我親手做的第一個人偶，慶祝我自己十三歲生日的。」
方豁然仰頭看他：「Chris。」
穿著過大的宮廷禮服的年輕人微微一笑，眼角有一顆漂亮的淚痣。
那套禮服……
洗腦的美夢中，傑斯公爵的衣服。
還活著的所有人面前啪啪啪翻出遊戲面板：
【尋找Chris任務已經完成任務獎勵稍後查詢】
【是否傳送是/否】
一個又一個苟延殘喘的玩家迫不及待點地消失，瘦高蒼白的年輕人輕輕地盪著鞦韆，輕輕嘆氣，自言自語：「我曾經最怕長大，長大公爵大人就不喜歡了。可是人總是不得不長大……是不是呀？」
他一隻手操控著僵硬的鷹，巨大的鷹爪上，抓著一個小孩子。
方豁然正要點「是」，猛地發現，那個小孩子……他轉身，正對上馬雷克絕望的臉。
那個小孩子是伊安。
「小孩子。」瘦高的青年好像很迷惑，歪著頭，看那個小小的生物。
六歲，金髮碧眼，可愛的兒童。
巨鷹鋒利如刀的爪子抓著伊安，稍微一使勁，嬌嫩的兒童就會被扎穿。
馬雷克失魂落魄，張著嘴，抬頭往上看，搖搖欲墜。
方豁然頭髮豎起：「卧槽伊安怎麼被抓上去了！」
馬雷克徹底傻了。完了。空蕩蕩寂寞的中庭廣場除了一地的人偶的殘肢斷臂，玩家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任務完成了，為什麼要留下？
蒼白瘦削的年輕人眼神混亂，似乎在看伊安，又似乎不是。他很迷惑：「外面來的小孩子呀……」
他六歲的時候，還什麼都不知道。
一切都很快樂。
「洋娃娃與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