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黑暗中,年近半百的瘦小男人捧著宋微的手,稍顯渾濁的眼睛眯起,借著月光打量她的手指。

只見那曾經光滑的指尖上遍布細細密密的刀口,用力捏還會滲出血來。

——剛要不是接了微兒敬的茶,他還不知道這丫頭又把自己弄傷了!

陳聞之眼中滿是心疼,宋微卻對自己身體渾不在意,繼續說:「師父久在雲昆,不曉朝中形勢。當今陛下膝下共有十一子,現活於世的僅剩八位,除去十和十一皇子年幼,尚且養在宮中,其他皇子大都獲得封號去了封地。僅剩尚未娶妻的四皇子依舊留在鄴都。」

陳聞之擰著眉頭給宋微上藥,小聲嘀咕:「老匹夫居然生了這麼多。」

要知道,他十六年前離開鄴都時,太子都要加冠了,如今太子三十六,皇帝那最小的倆孩子居然還年幼……

他剛說完,就自覺失言——這種話怎麼能在徒弟面前說,微兒畢竟還是個未定親的小姑娘。

宋微卻笑著接了話:「早些年政局不穩,那位子嗣不豐,導致前三位皇子與後面五位年紀相差較大。表面聽起來沒什麼,但實際上,年紀的差距便是諸位皇子兵權和實力的差距。」

黑暗中,宋微想要再給師父倒杯茶,但手被陳聞之捏著,無法,只能繼續往下說:「自四皇子之後,諸位皇子都尚未加冠,又初臨封地,暫且得花一番力氣在封地立穩腳跟。二、三皇子也就是周王和文王,他們在封地都布置了接近二十年,積威甚重,實力么……當然也不容小覷。如今上面那位病情日漸加重,愈發戀惜權勢,開始整日疑神疑鬼。現下,足以引起國家動蕩的銀子沒了,那位首先懷疑的就是他年輕時引以為傲的兩個兒子。畢竟,從他的角度猜測,兩位有兵權的王爺才是威脅他和他擬定繼承人地位的根本,如今兩位王爺恐怕要成了那位眼中釘、肉中刺。」

陳聞之聽了個半懂,猜測道:「微兒的意思是,皇帝懷疑周王和文王吞了那八百萬兩白銀,所以,他利用太子風評當兩位王爺是否有野心的試金石?」

「是。」宋微頷首,看著師父給自己指尖做包紮。黑暗也遮不住她神色中的好奇,倒讓陳聞之想起微兒小時候學策馬,有次她從馬背上摔下來,身上沒傷,就是腳崴了。微兒擔心被阿娘看到會挨罵,就跛著一條腿,眼巴巴站在原地,說晚上能不能去他屋裡睡。

他對微兒說『不就崴個腳嘛,師父給你正骨就好了。』

當時的微兒也是這麼一副好奇的目光看他,正骨過程她疼得吸氣,但沒叫一聲,也沒說一聲疼。

是了,陳聞之想起了——宋琉琿死訊傳回來后,楊夫人情緒崩潰,生下微兒后執意要說她是個男孩,要讓微兒繼承她爹恩蔭,再進錦衣衛。為父報仇。

宋家叔伯都勸她說算了,孩子平平安安才是福。但孕期的女人非常執拗,誰都沒擰過楊夫人。

陳聞之記得,微兒小時候其實挺調皮的,挨了訓會哭會喊會跑。但在楊夫人的鞭子下,她逐漸不哭不鬧不吭聲。

——後來,連受傷后治療正骨、塗抹傷葯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奢侈。她忍耐慣了疼痛,當看到有人為她擦藥,會……好奇。

可就這樣一個人,在兄弟們死後哭到眼淚都流不出來,說她好疼,哪兒都疼。

陳聞之手下的動作愈發輕了,給徒弟纏好指尖的布條。宋微則繼續說:「其實那位猜疑的也沒錯,太子有小聰明,卻無大智謀,穩不住兩位大權在握的王爺。日後太子即位,兩位掌握兵權的兄弟若想要推翻他,也只缺個清君側的『旗號』。皇帝之所以讓嘉玉母親說出『修』字,就是在故意露出破綻,看有誰會順勢而為、順水推舟——」

宋微就著包裹了白布的指尖捏出一把薄刃,刀刃雪亮,倒映著她隱藏在黑暗中的冷肅的眉眼輪廓。

她說:「徒兒猜,那位想大義滅親了!」

就看誰在這個節骨眼兒將脖子送到那位高舉的屠刀下!

話音剛落,指尖刃就被陳聞之抽走:「你現在為了更像女兒家裹細了手指,跟宋九以往的手指不一樣,一些習慣性動作會劃破手指——」

他想了想,做了決定:「在你手傷好之前,不準碰薄刃。」

宋微:「……」

陳聞之收了刀,又道:「你說得在理。但這些也僅僅是上面那位的忌憚,如今太學生已死,周王和文王看起來皆無任何動靜,不像要造反的樣子,到底是誰運走了這麼多銀子?」

宋微挺著十根包著白布的手指,緩緩吐出五個字:「看時局發展。」

她不知道。

今晚燕王時逍質問她頂著這張屬於宋九的臉,大張旗鼓回來鄴都,意欲何為。

——她意在攪渾鄴都這池水,迷了池中大魚的眼!不然,她怎麼把那暗中吞了八百萬兩白銀的大魚找出來!

四更的鑼聲敲過,陳聞之也該離開了。

臨翻窗前,他回頭威脅:「你要是敢今晚就拆了這布條,明日師父就押你回雲昆。」

剛想拆了布條洗澡睡覺的宋微:「……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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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養心殿內燈火通明,所有太監宮女都跪在走廊里,為首的正是貴公公。而殿門緊閉,大殿內一個人正用雪白的綢絹呈了四枚刀片在御前。

如果宋微在此,定能認出這就是剛剛追她三人中的一位。

「沒留住?」慶雲帝神色懨懨,整個人透著深深的暮氣。

床尾的香爐里燃著土質香味的龍涎香,但依然蓋不住濃郁的苦澀葯氣。

「奴婢無能,那人逃跑時輕功了得,又對地形十分熟悉,奴婢……追丟了。」此人額頭搶地,聲音並不像一般太監那樣細,說,「不過,奴婢奇怪的是,他輕功如此了得,為何不在第一時間逃走,而是跟奴婢三人過手后再逃。奴婢懷疑,他可能一打照面就猜到奴婢三人的身份,這才想要試探,看奴婢是不是來自大內。」

說著,他直起身,露出自己少了一截衣領的領口,還有光潔的下頜和微小的喉結。

慶雲帝昏沉的目光終於有了焦距,說:「聽腳步聲就開始懷疑你們不是錦衣衛,而是來自大內。後來又對你們的武功招數了如指掌,他知道你有刀,有口中針,也知道你能用刀能擋住一枚薄刃,另一枚必須用上口中針。」他強撐著坐起來,眼睛逐漸凝聚著光,神情有些癲狂,「而且,他還算計好口中針與薄刃撞擊后,如何割破你衣領的同時又不傷人!朕所知道的人中,只有宋琉琿能做到這一點!」

太監再次磕頭,他不敢說話,宋琉琿已經死了十六年,就連他的遺腹子宋九也死了……

他當真不知陛下這麼說是何意。

——難道陛下糊塗了,以為宋家人還活著?

這話太監萬萬不敢說出口。

慶雲帝喘著粗氣,有一瞬間,他想開口說『宣宋琉琿覲見』。卻又在開口前想到什麼,雙目逐漸僵直。

他躺回去,看著頭頂明黃色的帷帳,覺得頭疼、肝疼,幾乎要拔不上氣來。

有人這是要逼死他!

宋琉琿死了,宋九也死了,錦衣衛已經徹底淪為儀仗隊,他再無左膀右臂了。

沉默良久,就在太監以為慶雲帝睡過去了的時候,慶雲帝突然開口:「能從腳步聲中就辨認出你們出自大內還是錦衣衛,一定是經常來皇宮又有武藝傍身的人。查,從錦衣衛中所開始,挨個查!那薄刃上沾了血,看誰手指有傷口!」

「奴婢領命。」

貴公公守在門外,當他看到那位太監端著托盤出來時,眼底毫無波動,無聲的進殿伺候皇帝穿衣。

-

清晨,所有中所錦衣衛都站在凜冽的寒風中,衣袍上下翻飛、獵獵作響。

三位大內高手親自前來認人,陪同的正是貴公公。

貴公公還是不苟言笑的模樣,身形清瘦,看起來好像能被風吹走。他來到錦衣衛地界上,只是遠遠站著,跟錦衣衛隔了大老遠。當然,他跟其他幾位大內高手也隔了很遠,好像孤身一人自成一派。

大內高手遙遙對貴公公拱手,然後轉頭睨向中所千戶,端得是高高在上,鼻孔朝天:「陛下口諭,來錦衣衛中所搜人,諸位快點站成三排,咱家要檢查。耽誤了時間,陛下怪罪下來,中所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於丁驟然聽到這話,眉頭緊跟著皺起來,回頭看那邊的幾位公公。自打九哥走了,他們錦衣衛跟東廠雖然經常有糾紛,工部在採買方面會讓錦衣衛晚東廠一步,但於丁覺得那都是小事,忍忍就算了。大家在大事上井水不犯河水。

像今兒這樣東廠直接跟錦衣衛叫板,還是第一回。

初晨的光迷了於丁的眼,他隱隱有種感覺,錦衣衛好象要變天了。

三個大內高手尚且不被錦衣衛們看在眼裡,但那邊遠遠站著的貴公公可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他可是陛下的秉筆太監。

中所千戶掀開眼帘看了三位大內高手一眼,又對貴公公拱過手,他背對著兄弟們,右手抬起。中所所有錦衣衛立馬停下手裡的活兒,所有的旌節、擎蓋、扇手等被靠在牆上,沒發出一絲聲音。錦衣衛們悍然而立。

千戶冷靜吩咐:「全過來,站隊。」

錦衣衛們大步流星往過走,秩序井然。他們面容嚴肅,卻不得不對著三個太監低了頭。

——這是宋九執掌錦衣衛一年多來,錦衣衛第一次被東廠騎在腦袋上。

而宋微就在隊伍末端站著,冷眼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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