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冬日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萬里無雲,碧空如洗。
一群身高腿長,猿臂蜂腰的錦衣衛列隊整齊,右手握住左手手腕,背於身後,身姿筆挺,從烏靴下向西延伸出整齊的影子。
那位說話的太監上前一步,唇角勾出諷刺的弧度,不緊不慢的從懷中掏出一張白帕,笑說:「不巧,陛下讓咱們檢查的是諸位緹騎的手,還請各位伸出手來,讓咱家仔細瞧瞧。」
錦衣衛中所千戶不明內情,下頜緊繃,嚴肅吩咐:「伸手!」
「是!」中所錦衣衛們齊聲而應。他們分明人數不多,卻喊出了浩大的聲勢。讓欲把他們踩在腳下的太監們不得不正色以待。
三位太監吃了個猝不及防的下馬威,冷笑凝在臉上。陽光照在領頭太監冷白的麵皮上,無端透出一股陰毒勁兒來。
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從每一位錦衣衛剛毅的臉上掃過,突然柔聲細氣的開口:「咱家忘了,應該先認身型來著,緹騎們先轉過身吧。」
他最後把目光落在千戶身上,拉長了聲音:「請。」
「既然是陛下吩咐——」千戶腳下一旋便轉過身,面對著諸位手下,說:「兄弟們轉身吧。」
這回諸位緹騎聽懂了上峰的言外之意,沒有像剛才一樣聲勢浩大的回應,但轉身動作依然整齊劃一。他們每個人都綳著面容,眼神嚴肅,配合著當下氣氛,遠遠站著的貴公公都感到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原本打算騎在錦衣衛頭上作威作福的東廠太監什麼都沒撈到,眼看時候不早,眼睛眯起,開始一個個打量大家的肩背。
——昨夜遇到的那人個子高,肩寬中等,腦袋偏小,體型偏瘦。就憑這四點,篩下去一大半人。
宋微也被篩下去,在一旁站著,看太監們用素白手帕挨個裹著剩下每個人的指尖,隨後狠狠掐下去。
再厲害的金創葯也不可能一晚上就讓傷口完全癒合,而要是沒長好的傷口被這麼掐一下,早就能滲出血來。
太監們挨個查了一圈,並無收穫。
他們面色愈發深沉,在眾錦衣衛冷肅的目光下,緊抿嘴唇。
東廠太監掃視著每個錦衣衛的臉,彷彿要從他們的眼睛里看出點什麼——直到,他們的目光落在宋微身上。
帶頭太監看著宋微,漆黑的眼珠子反著光,目光彷彿浸了毒。宋微先是察覺到被注視,詫異的抬眸,有些不解的看過去,隨後便被這眼神嚇了一跳,深深垂下腦袋,盡顯局促不安。站在她旁邊的於丁都能聽到宋微突然急促的心跳聲。
大內太監不著痕迹的掃了眼貴公公,終於將白帕收進袖口,腳尖迴轉,緩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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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來,鄴都一直風平浪靜,你一來就出事。」時逍比宋微高了小半個頭,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宋微,一雙眼睛像鷹眸一樣,彷彿要看穿宋微的靈魂,他斥問:「陛下讓東廠首查錦衣衛中所,貴公公都跟來了。宋微,你到底想做什麼?」
宋微抬眸看他,眼尾向上勾出多情的弧度,笑容乖巧,語氣曖昧:「我還以為燕王叫我來,是要問我昨夜做了什麼呢。」
距離太近,時逍能嗅出宋微身上的皂角香。那是跟宋九如出一轍的味道。
如果非要讓時逍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乾淨。
在鄴都里,人人都不缺體面,但雍容的妝容和衣裳里包藏著,是骯髒的私慾。只有宋九乾乾淨淨,孑然一身。
時逍在那含情眸的注視下,晃了一瞬神,轉而接上的是更強的怒氣,呵道:「宋微,你手上看不出傷痕,但你身上有川芎的味道,這是金創葯的主要成分。東廠要找的人,正是你。你真的以為頂了宋九的皮囊,就能在鄴都橫行了嗎?」
「燕王說笑,川芎不過是一味活血化淤、通達止痛的藥物罷了,卑職不才,昨夜犯了頭風,喝了點葯。跟金創葯可無任何干係。」
時逍看著那雙承載著無辜卻又飽含色氣的雙眸,突然出手反剪住宋微雙手,另一隻手從她耳後至下頜摸了一圈。
不是易容術。
居然真長得一樣。
粗礪的指尖揉上最柔嫩的皮膚,宋微只覺得脖頸處一陣麻癢,她受到輕薄,氣性上來,旋身掃腿,小腿直踢向時逍的腰際。
時逍鬆開鉗制她的手,用手臂橫檔。宋微只感覺小腿踢到了什麼銅牆鐵壁,她原本就沒收勁兒,這會兒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小腿麻了一瞬。但這絲毫不影響宋微手上出招——她就像混混打架一樣,毫無章法,完全不顧自己傷亡的硬碰硬。
時逍跟她對招幾次后,發現這人確實只有點三腳貓的功夫,內力也不精深。跟宋九有天壤之別。
有那麼一瞬,他居然是失望的。他剛甚至懷疑宋九沒死,男扮女裝回來伸冤了!
可宋微跟宋九,到底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時逍失了耐性,再次反剪住宋微手腕,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他,說:「宋微,我耐性不多,你不如試試看,我到底能不能把你趕回雲昆。」
宋微眼睛眨了幾下,眸光瀲灧,無辜又純情,說:「燕王這麼說,可就冤枉卑職了。卑職伺候燕王絕無二心,天地可鑒。燕王何必要趕走一個衷心於您的手下?」
時逍鬆開她,退後一步,撣撣自己袖口的灰塵,冷聲道:「你的衷心,我怕是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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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走後,時逍招呼來自己的影衛宿北和宿南:「跟著她。能從三個大內高手追蹤下逃脫,她輕功定然了得。」
宿北和宿南單膝跪地,抱拳應聲:「是,主子。」
宿北和宿南是兩兄弟,不過宿北比宿南大三歲,早跟了時逍三年,做事手段尤為沉穩,已經有幾分時逍風範。
時逍能派出他們跟蹤宋微,可見對她有多麼不信任。
宿南今年十七,正是有點愛玩的性子,他趴在牆角,戳了戳趴在一起的他哥,說:「哥,那個宋微功夫分明看起來稀鬆平常。主子怎麼知道她能從大內高手手中逃脫?」
「今晨,東廠差人徹查錦衣衛中所,要查誰手上有傷,很明顯是昨晚沒追到人。而宋微姑娘身上正好有川芎的味道,便與那受傷之人重合。因此,主子推測她就是昨晚從東廠太監手中逃脫之人。」
宿南追問:「那她到底去哪兒了?」
宿北回答:「這就得看東廠太監蹲守在哪兒了。」
「哥,你這說了等於沒說。」
「今晚跟緊她。」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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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沒有茅廁,大部分錦衣衛都會在所司後院小屋中的便盆如廁。
不過宋微是進入錦衣衛的第一個姑娘家,不方便去那兒,她便在下職后問了附近宮女平時在哪兒如廁,又給了一點碎銀道謝。
影衛在皇宮內不能隨意走動,更不可能上房,宿北和宿南也僅僅在錦衣衛值檔這邊才能盯著她,等宋微拐去宮女居住的屋子,倆影衛只能在路口守著。
一盞茶功夫過去了,天色逐漸昏暗起來。
路上有宮女和太監開始掌燈,但就是不見宋微人影。
又一盞茶功夫過去,皇宮的侍衛都換了一波,宿北和宿南還是沒有等到宋微。
宿南木頭腦袋,小聲嘀咕:「那茅房是有多遠,走這麼久。」
宿北則拉著他後退,在樹影中隱沒著身形,說:「她發現我們跟蹤,並且已經甩開了,走,去她現在落腳的悅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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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宋微已經換了便裝,收拾好了衣服細軟,結了客棧的賬,跟著於丁去看宅院。
於丁第一回見宋微穿了裙子,罩了夾襖,頭髮還是在腦後隨便扎了一個馬尾,除去衣服不同,其他跟穿男裝時沒什麼區別,但他就是不敢把目光落在宋微身上。
不僅如此,就連說話也磕磕絆絆:「宋、宋微姑娘,我、我挑了三家宅院,地段和租金還算合適,你不若先看看,再決定住不住……這麼早在客棧退房,萬一新房子不喜歡怎麼辦。」
「九哥哥跟我說過,於大哥在鄴很混得開,哪兒的地痞收多少保/護/費都知道。既然如此,於大哥挑中的房子,我怎麼會不滿意?於大哥隨便帶我去哪一家,我就決定租下哪一戶。」
這句話穿男裝和女裝說出來的效果完全是不一樣的。
於丁臉色通紅,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好在他行動乾淨利落,並不拖沓,徑直帶宋微去了他最看好的一家——
那家房子在雜巷裡,路窄,左扭右拐得走數百步,地痞無賴平時都不大樂意來這裡。周圍都是些起早貪黑的商販和庄稼人。雖是遠了些,且路不好走,但若是有人圍追堵截,鄰里前面吼一句,他們後面就能趕緊準備逃。
這裡巷子雜亂,除非交來上千兵力把周圍封死,不然隨隨便便就能逃走了。
還有一點,就是這樣的房子不好被監視。
周圍都是熟悉的鄰居,來個陌生人一下就認出來,怎麼監視?
宋微笑了笑,真誠道謝:「勞煩於哥了。」
「不、不客氣……」
而燕王府里,時逍看著面前跪著的兩個影衛,額角突突直跳:「你們在皇宮裡都能跟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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