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宋微確實沒醉。

她如今在鄴都,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怎敢放任自己醉酒。但這會兒,面對暴怒的師父,宋微居然生出一種『我還不如喝醉』的感覺。

——師父都氣得叫她大名了。

她想要坐起來解釋、懺悔、道歉,怎麼把師父哄高興怎麼來。

但還不等她起身,陳聞之就給她眼帘上蓋了一方溫熱的帕子,用惡狠狠的語氣說這最關心的話:「閉上眼就,睡覺。今晚就算是太子他老子叫你,你也給我先睡覺。」

屋裡沒有掌燈,再加上眼睛上還蓋了一方蒸熱的帕子,宋微眼底連一絲光都漏不進來。

她聽著陳聞之蹣跚的腳步遠走,邊走邊嘀咕:「小小年紀就這麼糟蹋身體,以後老了有你好受的。」

他嘀咕完卻輕手輕腳的給宋微關上門,讓她好好休息。

一種名為酸軟酥麻的感覺從宋微心底蔓延,可感動過後,她心裡反而更加空蕩蕩。

她想,師父那句話,用在他自己身上,才是最好的闡明——他年紀還未到半百就蒼老的像一甲子出頭。身體里的暗疾沉痾不知有多少。

都是她無能,害得師父一把年紀還奔波在外,不得安寧。

宋微想帶師父回雲昆,那裡山高皇帝遠,他們可以在雲崑山下自在的跑馬。她還可以在每年賽馬時節,給楊依依那丫頭贏來最美的花環。

可十六個兄弟慘死的情景整日整夜的浮現在她眼底心田,她做不到苟活!

如今,宋微這個名字已經被呈給不少鄴都權貴,她若是畏縮不前,就只有死路一條!

在鄴都,悄無聲息處理掉一個人的代價太低了。

那位陷害錦衣衛十七人的幕後黑手不會放過她;太子能幫她進錦衣衛,也會在她沒有用處的時候除掉她——如今的她只能向前!

話說回來,燕王不止一次說要遣送她回雲昆宋家,那恐怕才是最難辦到的。

沒人會放虎歸山,就算她只是披了『虎皮』都不行。

想到燕王,宋微突然記起那日他看自己的眼神,當時她受制於人,沒來得及品其中含義,後來又接連忙了幾日,更是將此時拋在腦後。現在得了空,借著酒精發作的檔兒仔細尋思一下,宋微居然從中讀出一種名為『佔有』的情緒來。

——是那種通俗、簡單又粗暴的男人對女人身體上的佔有慾。

只不過當時時逍的瞳仁太黑,宋微心裡又積壓著事情,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宋微確認自己不會將這種情緒認錯,她好歹當了兩年多的指揮使,那群錦衣衛偶爾喝高了開黃腔都是小意思。宋微也因此漲了很多『見識』。

她明白,男人對女人身體上的佔有慾和心理上的喜歡完全可以劃清界限。她不會因此就覺得時逍對自己有意思,更不會想要趁機借時逍的權勢做些什麼。

不……

宋微眼睛倏然睜開,從窗戶照進的月光似乎都盈在她瞳孔中,又被長長的睫羽斂在眸中。助她安眠的帕子隨著她的動作歪在髮髻上,宋微並沒有撥正它,而是在心底勾勒出另一個計劃——她想到日後該怎麼給師父留一條後路了。

-

還有一炷香就到子時,宋微悄悄換上夜行衣,再悄悄地將窗戶打開。她動作又慢又輕,木隼連轉動的嘎吱聲都沒發出來。

宋微從窗縫中打量外面,沒看到師父的身影,她放下心來,專心開窗戶。

但……她放心的太早了,直到宋微將窗戶打開到一個適合自己跳出去的大小后,抬頭一看,驟然發現師父他老人家正在自己屋子,同樣將窗戶開了小半,就這麼靜靜盯著她。

宋微將臉埋進手心裡,認命道:「師父,我這回非去不可。」

太子雖無大謀略,但他好歹是陛下欽點的太子爺,手下能人異士數不勝數。這是太子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如果她不去,那麼太子定然會認為她倒戈或者不識好歹,不論哪一種,都會成為太子的棄子。

陳聞之沒吭聲,宋微抱拳后,悄悄消失在繁雜的民巷中。

等到她走了,陳聞之重重的將窗戶關上,重新回到床上,裹緊棉被,嘴裡用雲昆方言罵太子:「……早知道當年就不應該救他,淹死算了。」

話音剛落,陳聞之聽到窗外有人用雲昆方言附和:「是啊是啊,可淹死一個太子還有第二個、第三個,師父別擔心,徒兒不會有事。」

原來是宋微不放心陳聞之,折返回來確認一番。

-

子時,鄴都成外三里,香髻山。一抹半月高懸于山頂,給滿山白雪添一層紗衣。

山腳下,宋微再一次見到那意欲砍倒陳聞之的大眾臉男人。

男人打量著她,說:「手腳麻利,行,不算枉費這張臉,走,今晚帶你去見一個人。」

宋微沒說話,跟在男人身後疾行。

他們走的是路邊凍住的冰層,兩人腳步都很輕,並未留下明顯的腳印。

大概拐了有二里路,宋微看到面前的第一座村莊,男人在村口停下,不多時,一個裹著大棉襖的老頭子走出來。

那老頭子看起來腳步虛浮,身上卻有很強的煞氣——必須是殺過不少人,才能練就出來的。

男人對老頭很是崇敬。他雙手將昨日給宋微看的玉墜遞過去,小聲奉承:「貴老精神抖擻,銳氣不減當年。」

宋微聽到『貴』字打頭后,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她氣息都未曾變化,那被稱為『貴老』的男人卻突然轉頭看向宋微。他臉上滿是燒焦后的疤痕和褶子,嘴巴漏風,門牙外呲。

夜色下,『貴老』的眼睛睜開一條縫,不像一般老人年紀大後會老眼渾濁,此人眼睛很亮。他驟然轉頭看著宋微,眼裡沒什麼情緒,宋微卻感覺到莫大的壓迫感。

只有她知道,這位老人身上那種常年與人廝殺后留下的血煞氣正鋪天蓋地的砸向自己。

『貴老』盯著她看了半晌,開口:「你認識我。」

這是陳述句。

「不認識。」宋微垂頭回答。

大眾臉男人視線也落在宋微身上,他悄悄給『貴老比劃一個『殺』的手勢,意思是只要貴老一聲令下,他就能除去宋微。

『貴老』睨著他,問:「輪到你說話了?」

男人登時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同時悄悄後退一步。

『貴老』沒管他的小動作,絲毫不做防備的轉身,在前面帶著路。

小村子里的夜晚闃靜無聲,人氣、狗吠全然消失,給宋微一種這村子里只有他們幾個人的感覺。

『貴老』帶著兩人走到一戶小院前,推開籬笆門徑直進入。屋門沒上鎖,廚房的水缸下有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地洞,『貴老』也沒吭聲,就這麼下去了。

男人催促宋微跟緊,他在宋微之後下去。完全斷絕了宋微逃走的後路。

不過,宋微也沒想著逃走,太子花了大力氣,又在陛下面前出了丑才救下她,沒道理只想要她的命。

她現在倒要看看,太子還布了什麼後手。

走過一條漫長漆黑的地道,前面的老頭子突然出聲:「別記了,每次下來的路都會改,你不知道地下全貌,單記住一條路,完全沒用。」

宋微:「……」她確信自己心跳和鼻息都沒有絲毫變化,這人背後又沒長眼睛,到底是怎麼看出自己在記路?

「就……」

身後的大眾臉男人才想附和一聲,『貴老』就打斷他:「讓你出聲了嗎?」

良久,男人從嗓子眼兒里憋出一句:「……沒,請貴老海涵。」

又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宋微突然感覺這地道布局有些熟悉,但具體在哪兒見過,一時半會兒她又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老頭子抬手拍了拍頭頂的土層,地道側面忽而打開一扇門,門內不算全黑,有一束月光傾瀉而下。

但床那邊沒有光,宋微能分辨出床上有一個人,正在熟睡。而且氣息很沉,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

宋微心思百轉千回,她不知裡面是誰,更不知太子千方百計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直到那老頭子打開火摺子,點亮門內燈油。

宋微才從輪廓中辨認出那是一位女子,年紀不算小,應該有四十餘歲。

『貴老』上前拍醒她,說:「醒來,你要的人帶來了,喂。」

宋微走進去,能看到女人眼底明顯的青黑,顯然是長時間未曾睡好覺了。

而且,這人看起來還有一絲熟悉……

宋微辨認出她是誰后,呼吸頃刻間停止,這回她再怎麼強裝,也裝不出來若無其事的模樣。

因為,她是齊嘉玉的娘。那個一手教導出溫潤如玉的嘉玉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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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使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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