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宋微哄完小娃娃后,彷彿才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麼——當街勒馬,避免傷人。
這原本是錦衣衛或者禁軍的活兒。
此刻,正主們都在旁邊等著她回頭。
宋微的淺笑凝固在臉上,面色也重新染上蒼白,她分明沒有其他動作,可氣質上莫名多了點局促和無措。
她手上拿著一個沾濕了的糖葫蘆,踟躕著轉身。
還不等她說話,旁側站著的四個錦衣衛和五個禁軍右腿沒動,左腿齊齊向後退了一步,場面堪比演武場訓練,整齊劃一。
那個摔在地上的錦衣衛剛爬起來一半,就被同伴們這動作給『震』趴下,腰牌磕在地上,沾了泥水。
宋微:「……」
百姓們縱然好奇,也不敢圍著錦衣衛辦差,除了那抱著女娃娃的中年男人,其他人都貼著牆站,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要是宋九面對這種場面,處理了『肇事馬匹』,對其他人微微頷首,便能大步流星的遠離事故地點。深藏功與名。
而……宋微只能在這裡跟緹騎和禁軍們面面相覷。
打破僵局的是另一隊人馬。
「哎喲,在下阿順,奉我家主子之命,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幾、幾位爺怎麼這、這、這樣?」來人喘著粗氣跑來,後面跟了一串身形挺拔的侍衛。
不過,打頭說話的人個子很矮,宋微都能看到他頭頂。他外面罩著一件綢布褂子,配合著圓鼓鼓的身材和肉乎乎的臉,看起來極為富態。
一個在宮裡當過值的錦衣衛已經認出這自稱阿順的矮胖男子,他可不就是之前在太子身邊伺候的順公公嗎?!
但順公公沒有表明身份,只說自己叫『阿順』,其他人也不敢戳破,只是對他態度頗為和善。
宋微也在順公公問話時說了自己的名字。
『宋微』二字一出,年紀最小的那個錦衣衛當場倒抽一口涼氣,差點就要將『你、你跟前指揮使什麼關係』問出口。
這話要是挑明了,在場三撥人的氛圍可就詭譎起來了。
所幸那錦衣衛剎閘剎得快。
順公公見錦衣衛和禁軍都是人精,沒人提那句話,臉上也不見絲毫惱意,笑容愈發和善,小聲說:「恕在下唐突,姑娘姓宋……又有如此高超的騎術,能勒馬於毫釐之間,不傷百姓分毫,一定師承名家。」
話音剛落,一匹溫順俊逸的白馬噠噠噠跑來,正是宋微一直騎著的那匹。
剛剛千鈞一髮之際,她是騎在自己的馬上,在兩匹馬錯身的瞬間,翻滾到另一匹驚馬身上的。
隨後宋微並沒有再管自己的白馬,可它這會兒十分機靈的找過來了。
順公公笑得眼睛都沒了:「好馬,好馬!姑娘好騎術!敢問姑娘可來自雲昆宋家?」
雲昆宋家,就是宋微的本家。地處雲崑山下,最適合跑馬。
故此,宋家不論男女,騎術都非常精湛。
『騎術好』在金鈿鋪地的鄴都,並不算出彩,也不值得被記住。
宋家原本並不算什麼有名望的家族,但宋家之所以能被鄴都貴人們知曉,是因為近二十年來,共出了兩位權傾朝野的錦衣衛指揮使,宋琉琿和宋九。
宋琉琿是宋九親爹,但是他在宋九出生前就死了,宋九是他的遺腹『子』——直到宋九/十四歲,才接過他的衣缽,入了鄴都。
而這兩人,最開始都在錦衣衛的馴馬司呆過。他們成名后,有心人不免會深扒下去,這才將雲昆宋家善騎術的事情宣揚開來。
順公公這麼問,就是要將宋微是宋九表妹的事情點在明面上!
宋九才死了三個月,不是三年,他在位時的餘威尚在——看這些錦衣衛緹騎和禁軍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順公公見宋微小幅度點頭后,周圍錦衣衛們面色上的駭然藏都藏不住。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讓這些人知道宋微有來頭就行。
點到為止。
順公公不再多言,招呼著後面十幾個侍衛去安撫受驚的商販和行人,說:「實在對不住,這馬可能沒見過雪,驟然受驚,才鬧出了事兒。幸好沒有百姓傷亡,再次感謝姑娘和幾位爺出手。」
順公公安排好了安撫百姓的事情,又客氣的招呼宋微和幾位當值錦衣衛和禁軍去『家』里,說:「救命之恩不是小事,咱們主子想當面道謝。」
這位緹騎的心再次繃緊,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一邊是面容酷似前錦衣衛指揮使宋九的姑娘,另一邊又是太子身邊的太監……他完全不知道裡面有什麼貓膩,但他人微言輕,這會兒只能跟上去。
抬腳之前,那位手裡拿著糖葫蘆的姑娘突然出聲:「大人,我……」
她一開口,在場所有人都看過來,這一下徑直把她的話都看回肚子里,就像給剛點燃的炮仗上潑了一盆冷水,炮仗當場啞火,只能憋在鏜里悶出一股煙。
宋微局促的張張嘴巴,捏著糖葫蘆竹籤的指尖發白。再沒吭出一個字,跟著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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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太子的人?!」張恩捏著茶盞站起來,屋內火盆燒得極旺,把長袍在地上照出斑駁的影子。
面前的錦衣衛小旗低頭抱拳:「是,大人。屬下看到驚馬狂奔就想上去制止,但被太子的人控制住了,才讓宋微拿了功勞。」
他見左右無人,悄悄上前兩步,湊在張恩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只見張恩面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直接把未喝的茶盞放在他手裡,大步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還沒走到門邊,張恩重新折回來,將那杯茶又拿在手裡,也不撥茶沫,一口飲盡。
他眼睛被火光照得很亮,盡顯狠辣:「咱們已經聽從吩咐把她趕走,那匹驚馬就是太子設下的局!太子要保她!上頭神仙打架,咱們安心呆著吧。」
小旗趕緊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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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當街勒馬,實屬英勇,有幾分宋指揮使的風範。」順公公笑著開口。旁人都把宋九叫『前指揮使』或者直呼本名,順公公這麼說,就是完全站在宋九和宋微這一邊了。
宋微半垂著眼帘,可能是聽到了『宋指揮使』幾個字,目光有些恍惚。
順公公很滿意宋微的表現,直到面前道路越走越寬,人越來越少,房屋越來越巍峨,眾人越走越心驚,他才透露自己的身份:「不滿諸位,咱家是在太子殿下身前伺候的,而那馬車裡坐著的也不是其他人,是陛下的表侄女,葉郡主。昨晚下了雪,大雪,陛下仁善,感慨『瑞雪兆豐年,糧食收成好』,以百姓之樂為樂,晌午便讓人在御花園後山掃了一塊地,邀太子捶丸。」
「葉郡主自小與陛下親近,聽說陛下今日興緻高,便想進宮陪陪陛下。不料家裡的馬車一大早載著老夫人去禮佛了,郡主性子隨和,就用了一輛沒帶家族標誌的馬車。」說到這裡,順公公頓了頓,眉眼含笑的看著宋微,「很不巧,正是宋微姑娘救下的那輛呢。」
宋微早在出事的瞬間就知道自己落入圈套了。但她不得不出手,不然放任那匹馬沖入人群踩個人仰馬翻?
那輛馬車出現的蹊蹺,更巧合的是周圍居然沒有巡邏的禁衛和錦衣衛,而跟蹤她的兩個錦衣衛又不知為何沒有出手——那就是逼著她上馬救人。
雲昆宋家子女皆善騎術,就算她沒有『宋九』那麼高超的武藝、深厚的內力,制服一匹受驚的駿馬卻也不在話下。
布局之人正是預料了這一切,由此把『救人之功』給她,現在……估計要去皇宮見皇帝了。
果然,順公公對宋微笑道:「宋姑娘好身手,宋指揮使有個好妹妹啊。陛下膝下沒有女兒,對葉郡主最為看重,聽到出事的時候差點就要派秉筆的貴公公出來答謝姑娘,還是太子殿下說貴公公要伺候陛下筆墨,這才安排了咱家出來。宋姑娘救了葉郡主,陛下一定有重賞。待會兒,宋姑娘見了陛下,可不要緊張到說不出話來啊。」
順公公句句是提點的話,卻讓宋微厭惡至極。
鄴都權貴向來如此——只管自己目標是否達成,百姓死活從不在考慮範圍內。
幕後推一把,想讓她留在鄴都的人難道就沒想過若是她宋微勒馬不及時呢?!那得有多少百姓血濺當場?
順公公見宋微久久沒有回應,回頭看她。只見宋微臉色依然發白,唇色卻有些發青,臉色極不好看。
他沒再說什麼,轉過頭繼續帶路。
宋微唇色發青純粹是被凍的,天寒地凍之下,她一個沒有內力護體的女子依然穿著單衣,能不冷么?
況且就算是武藝高深的宋九,也只有在練功時才穿單衣,其他時候怎麼暖和怎麼來,不然得了風濕會很難扛。
但順公公並沒有派人給宋微添一件氅衣,左右宋微只是他主子的一枚棋子,如今得了主子的恩惠,聽話就行。沒必要管她暖不暖和。
「喲,順公公怎麼不在我大哥身邊跟著,從宮外回來?」
還沒來得及走進宮門,一道清雋的嗓音便傳來,語氣散漫,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意思。
來人是燕王時逍。
整個皇宮裡,也只有他這個眾所周知的『紈絝』,才敢如此輕狂。
順公公臉上立刻堆了討好的笑:「王爺可折煞小順子了,奴婢奉陛下旨意,從宮外接了幾個人。」
「既然是父皇旨意,那我就不打擾順公公辦事了。」話是這麼說,時逍在走過眾人時頓住腳步,目光落在宋微臉上,寒聲說,「聽說,長這張臉的人都懂馬,本王正好缺一個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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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你很棒棒。
註:宦官自稱奴婢。
因為時逍已經到了出宮立府的年紀,再稱為四皇子有點不太合適,就叫他的封號燕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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