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再見時逍,宋微眼底不見絲毫恨意,低頭怯懦的應聲:「王、王爺。」
耳後髮絲隨著她的動作垂落下來,遮住小半邊臉頰,顯得又慫又可憐——分明跟宋九一樣的臉,卻完全是兩個人。
宋微這番表現,倒是讓時逍微微皺眉。分明在一個時辰前,錦衣衛值檔房裡,這姑娘還頂著與宋九如出一轍的臉,恨意滔天的看著自己。
但時逍很快就想通,現在周圍人多,宋微但凡表現出一點恨,那麼她就跟錦衣衛無緣了。
畢竟身份的鴻溝在這裡擺著,就算時逍不在乎,其他人也會將此事傳到皇帝耳中。到時宋微在鄴都再無立足之地。
所以宋微只能繼續忍。
然而燕王時逍看著宋微裝孫子,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眼神涼得可怕。
他盯著宋微的臉,語氣森冷:「會伺候馬嗎?」
宋微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躲閃,卻還是礙不過時逍的氣勢,唯唯諾諾道:「回王爺,草民會照顧馬匹。」
出身雲昆宋家,又跟宋九長得一模一樣,若宋微說不會跟馬打交道,那就是欺騙王爺了。
順公公見燕王這是要當場要人,忙道:「王爺想要宋微,自然是她的福氣。但王爺有所不知,宋微姑娘剛立下大功,救……」
「本王跟你說話了?」時逍目光依然落在宋微身上沒有移開,卻嚇得順公公跪倒在地,大呼:「奴婢不敢!王爺饒命!」
「怎麼回事,怎麼就扯到饒命了?外面可是阿四?」
聽到這溫柔的女聲,順公公這才感覺頭頂那隨時會落下的閘刀被收了回去,他膝行著朝宮門口挪了幾步,趕緊說:「太子妃娘娘,奴婢在燕王說錯話了,是奴婢的錯……」
時逍聽到這聲音後面色一頓,大步流星的離開。
待那朱紅的宮門打開,身披狐裘的宮裝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逍已經走遠了,背影都開始模糊起來。
太子妃見他遠走,不怒,只是無奈的搖頭:「阿四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她身後的宮女為她換上海棠花紋的籃形掐絲琺琅袖爐。
太子妃掩袖輕咳一聲,讓伺候的宮女退下。她看了看地上跪著的順公公,說:「阿四脾氣大,你說話得多注意些。他現在走了,不過,你也不能不罰,按照宮規,掌嘴三十。下回他來宮裡,我給你說說情。」
順公公磕頭謝恩:「多謝娘娘饒命!多謝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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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公公跪在原地磕頭,太子妃則微微側身,露出身後跟來的陛下秉筆太監貴公公:「阿四性子爽直,今日罰殿下的宮人時恰好又被我撞見,年輕人麵皮薄,不喜歡聽我們說教。還請貴公公海涵。」
「太子妃娘娘這說得是什麼話?」貴公公面容寡淡,不苟言笑,疏離道,「這就折煞奴婢了。」
他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位高權重,為了不讓皇帝疑心,貴公公拒絕了所有權貴的示好,從不拉幫結派。
太子妃抬手微掩唇,客氣道:「本宮吹風久了頭有些涼,既然人已找到,本宮就不打擾公公了。」
貴公公依然一板一眼的行禮:「太子妃娘娘慢走。」
太子妃從出現到離開,都沒有跟宋微說過一句話,好像真的只是純粹過來幫忙的。
那位貴公公更是跟其他人都沒有任何交流,只負責執行陛下命令,將遲遲未到的宋微等人帶過去。
他甚至在看到宋微長相的時候,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宋微當了兩年的錦衣衛,對皇宮布局了如指掌,甚至連皇宮的禁軍布防情況都摸清楚了。
她輕易分辨出這不是去御花園後山的路——先前那順公公說今兒陛下邀太子掃雪捶丸,現在這貴公公帶路的方向卻是養心殿。
宋微轉念一想,當今陛下年紀雖然剛過半百,但身體卻每況愈下,寒冬臘月的,他確實不能在外停留太久。
果然,貴公公將眾人帶到了養心殿的西暖閣外,門口的小太監給他換上另一件新的蓋面,才朝著暖閣跪下,嗓音尖細:「陛下,人帶來了。」
門內很快有了聲音,不過是咳嗽聲,隨後是太子殿下奉茶的聲音。
等皇帝喝了茶,暖了身子,才說:「宣。」
御前伺候的小太監立刻將陛下旨意喊出,宋微跟在貴公公身後低頭進入。入目乃是幾個鴉青色的官服下擺和肅穆的官靴。
——屋內除了皇帝和太子外,還有其他人!
周圍有人看到她容貌,倒吸一口冷氣。
宋微來不及多想,跟著其他人一起跪下磕頭。
「草民宋微,拜見陛下。」
慶雲帝皺眉:「怎麼是個姑娘家?就是你孤身一人,及時勒馬的?」
宋微雙手撫地,額頭微微離開地面些許,並不抬起,她說:「回陛下,是。」
慶雲帝沉吟片刻,問:「你會馭馬?」
「回陛下,草民略通騎術。」
大周的女子地位不算低,雖然有老古板要求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只有嫁人才出門;但大部分家庭的女兒上街遊玩、打馬球、約蹴鞠,也不見得會被批判。
可像宋微這樣,小小年紀就孤身一人在鄴都,還通曉騎術,能勒住驚馬,以免禍及百姓——這就著實少見了。
更巧合的是,她救下馬車裡的人正是葉郡主。
慶雲帝面色深沉,道:「把頭抬起來。」
宋微慢慢抬頭,卻沒有直視龍顏,目光卑垂而下,剋制又小心。
不等宋微再說什麼,慶雲帝直接問:「宋九是你什麼人?」
宋微那雙含情眼恍惚了一下,不經意間露出一絲脆弱——那是宋九身上絕對不會存在的情緒。
因此,就算是皇帝,也在頃刻間就排除了『宋九和宋微是同一人』的想法。
宋微再次叩頭,她穿著單衣,此前在外凍了大半天,又陡然進入暖閣,後背不斷冒汗,黏糊又難受。但她跪姿一動不動,答:「回陛下,宋九是草民表哥。」
慶雲帝沒再說話,整個暖閣里安靜的只剩下呼吸聲。
站在慶雲帝身旁的太子不著痕迹的用餘光掃了額頭點地的宋微一眼。
宋微所用的是母親親妹妹楊憶柔女兒的身份,正好是宋九的表妹。
這就說來話長——
楊氏的爹,也就是宋微的外祖父,他愛妻如命,在妻子過世后不肯續弦,獨自撫養兩個女兒長大。即便沒有兒子繼承門楣也毫不在乎,用他的話說就是「楊家又沒有皇位繼承,我不要兒子又如何?」
可能因為有如此開明的父親,楊氏兩姐妹的感情很好,甚至還相約要嫁在一起。
只可惜世事弄人,兩姐妹所心悅的對象不僅不在同一府城,甚至還天南地北的隔了上千里。宋微的母親遠嫁雲昆,妹妹則被江南的富家公子迷了眼,同樣遠離家門。
但她們並未斷了聯繫,只是因為距離太遠,書信難托,楊氏姐妹約好兩月互信一次,將心底事分享給姐妹。
信箋兩月一次,從未斷過。
好景不長,太璽二年四月,楊家姐姐的夫君宋琉琿身死鄴都,那時她已經即將臨盆,在丈夫死訊傳來的第二天,生下宋微。
同月,楊姐姐收到妹妹的來信詢問孩子是男是女,姐夫會不會回來給孩子取名字,過滿月禮。
宋微的母親無法回答,更無力回答。
在巨大的悲慟下,那個月她沒回信過去。
大概過了兩個月,楊姐姐的生活漸漸重新步入正軌,她想起好久沒收到妹妹的信了,以為是自己上次沒回信惹得妹妹不高興了。楊姐姐真誠的給妹妹道歉,信中洋洋洒洒寫了不少關心妹妹的話。想著妹妹應該還有一個月會臨盆,便省去了自家那些難過的事實,盡挑好的寫。
當然,對楊姐姐來說的『好』,那就是繼承了自己心愛之人的血脈躺在自己懷裡,偶爾吃飽了甜甜的給自己笑一下。
這可能是每個當母親的人都會經歷的事情——將自己孩子的可愛之處分享給關係親密的好姐妹,好朋友。
楊姐姐當時壓根不知道,妹妹沒寄信來的那兩個月,生活發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變化。
——夫家寵妾滅妻,妾室拿走了她手裡的管家權,丈夫對懷胎七月,挺著大肚子的她不聞不問,甚至還搬出她的屋子。
楊憶柔從小是被寵大的,陡然出現如此變故,她心裡根本來不及承受。收到姐姐的信時,楊憶柔精神情況還算正常,只是極度難過,卻沒有抑鬱傾向。
但同樣的,她看著姐姐信中提到的『孩子名字取好了嗎,孩子百日宴時姐姐一定過去看你』,楊憶柔沒法回答。
不過她那會兒還是往好了想的,她覺得孩子出生后,再怎麼說也是嫡長的,不論男女,都是家裡的老大。只要公公婆婆看在孩子的份上,給丈夫施壓,她拿回管家權就好了。因此,楊憶柔還是挺期待孩子百日宴時,自己能跟姐姐相見。
所以她沒有回信,她積攢了好些話,想等見到姐姐再說。
熟料,她那公婆只疼兒子。再加上楊憶柔生的是女兒,公婆不僅沒教訓兒子,還讓她這個『大夫人』不要善妒,不然就休了她。
楊憶柔產後極度抑鬱,幾次發狂時要掐死孩子后再去自殺。
最後關頭,她要麼意識到那是一條生命,是自己的親閨女,不能殺;要麼就是被貼身的丫鬟發現並攔下來。
但攔得了一次兩次,攔不了一月兩月。
在孩子兩個月的時候,楊憶柔自縊了,可憐的孩子在襁褓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襁褓旁邊還有姐姐寄來的最後一封信,信箋上寫著『願妹妹得一麟兒,常展笑顏』。
姐姐的這封信,陰差陽錯的讓一個絕望的母親手下留情,放過了自己的孩子。
楊姐姐一年之內接連聽到兩個噩耗,眼睛一翻就暈過去了。醒過來后,她暫時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年邁的父親,但她帶著宋家人不遠千里前去江南,定要給妹妹討個公道!
跋山涉水一個月,最後結果就是江南當地人知道那夫家德行不端,臭了名聲,那妾室被發賣去外地,再無蹤影。
而楊憶柔的孩子,就被雷厲風行的楊姐姐抱回宋家,好生養在身邊。
那個孩子其實不叫宋微,宋微的母親給她取名叫楊依依。
宋微其實就是宋九本來的名字,但她常年女扮男裝,這個名字一直在積灰。
楊依依那孩子鬼精靈,自從知道宋九是女兒身,是表姐后,她就經常自稱『宋微』——只有把這個名字叫出來,才會有溫度和人氣。以後姐姐若是不想女扮男裝了,大家也知道宋家有個宋微!
而旁人不熟悉情況的,以為楊姐姐抱來了妹妹的女兒,給她改姓了『宋』,取名宋微。
楊依依和宋微當然是長得不怎麼像的。宋微酷似母親,楊依依則像她那個殺千刀的爹。
不過楊依依不怎麼愛出門,出去跑馬時也灰頭土臉的,大家對她的長相完全不了解。
如今,面對皇帝質問,宋微頂替了楊依依的身份,卻又自稱了自己的名字。
兜兜轉轉,陰差陽錯,一切好像歸位了。
就在這時,宋微旁邊一個穿著皂面靴的男人突然跪下,慟道:「陛下,宋九追查八百萬兩白銀身死,嫌疑尚未洗清,如今這女子出現得突然,其中一定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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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依依:宋九和宋微我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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