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仕

江傲只當她擔憂所嫁之人是否良人，連忙開口道，「永親王世子容貌才情皆是絕艷，品德方面更是俱佳，只說他性子冷淡，但曾經也是……」

向來在沙場上所向披靡的將軍口才卻不是很好，忽然就停住了嘴，幽幽嘆息一聲才繼續說：「將你託付於他，這樁婚事雖是過於倉促，但絕非惡事。」

「父親，我是想說，聽聞永親王世子曾三拒聖旨不入朝堂，這次若也如此呢？」

江傲抬頭看她，年過不惑的剛毅男人眼神忽然閃著些許複雜的情緒，江寄遙自回到江家便很常見父親這般神情，只是向來沒有細究——她本來就不是追根究底的人。但此微妙時刻，過往的記憶一閃而過，她突然在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含義。

那眼神帶著憐憫。永親王府的梅花一夜之間又艷麗了幾分，一輛楠木馬車停在大門口，沈明霄同楚世寧下了馬車並排走進王府。

他們二人皆是身形頎長，氣宇不凡，一路上引了無數丫鬟回頭偷看。

「你當真是決定了？」

紅木門被下人推開，楚世寧跟在沈明霄的身後進去。

案上吞金小獸嘴裡放著燃燒的幽蓮香，升起的煙霧遮住沈明霄的神情，只聽他漫不經心道：「不是決定，是註定。」

沈明霄很少說這種彎彎繞繞的話，當中定是有什麼隱情，楚世寧生來也非八卦之人，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也就不再問何為註定。

早膳被侍女擺放整齊，白玉盅蓋掀開就是濃香與熱氣齊散。沈明霄吃得不緊不慢，時不時同楚世寧交談幾句。

「咚咚」兩聲，叩門的人在門外喚了聲「主子。」沈明霄放下手中的湯匙，揮揮手示意身邊服侍的人去開門。

子衍一身黑衣快速走進門，屋內下人心領神會地全部退了出去，高大剛毅的暗衛從懷裡摸出一封薄薄的信，遞給了沈明霄。

楚世寧咽下最後一口粥，略帶好奇地往信紙上瞥，卻只有寥寥數筆。還未等他看清，沈明霄抬手一捏，便只剩粉末落在地上。

「送仙樓在哪？」

楚世寧眉頭一皺，大概說出了個方位，「長平街的北邊吧——你問這個做甚？」

沈明霄起身系好大氅，突然沖他笑了一下，「過去聽聽戲。」

馬車走了一半的路程，楚世寧為沈明霄那一笑起的雞皮疙瘩還沒有消下去。一半是方才被膈應著的，一半是沈明霄告知他的事情驚著的。

永親王雖是皇親國戚，但整個王府並無過於實權。永親王就他一個嫡子，若他執意不入仕途，那整個王府只會逐漸成為一個掛著名號的空殼。

皇上令沈明霄接手御史台，第一件要料理的事便是定北將軍江傲手下的糧草官同戶部侍郎貪污行賄。

去年雲國滅亡不久，孟國曾侵犯大昭邊境，便是由定北將軍帶兵平亂。雖只是一場小型戰役，然糧草損耗卻依然巨大，皇上密使順藤摸瓜到了這兩人的頭上，但接下來的範圍就非密使能繼續查探的了。

沈明霄接了這一樁事，若成了便足以在御史台站穩腳跟。

楚世寧也不知是何心情，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終拿了杯小几上的茶水灌了下去。

送仙樓雖是食肆酒樓，但最為出名的還是這一曲戲文，這才早膳時間，樓下的大堂便已經坐滿了人。

楚世寧剛下馬車就被人叫住，抬頭就見翰林院的張學士在門口滿臉笑容地看他。

「張大學士。」楚世寧拱手客氣道。

「楚大人也來聽曲？」張學士笑道，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狀作熟稔的模樣過來悄聲詢問，「外頭在傳，永親王府的小世子這次沒拒旨，要娶那江家二小姐，你同他向來交好，這事你聽說了沒？」

「聽說了。」

冷淡的聲音從楚世寧身邊的馬車上傳來，車簾被手指撩開，沈明霄那張俊臉面無表情的出現在兩人面前。

「啊……世子也在啊……我想起翰林院似乎還有事，先走一步，就不與二位盡興了。」張學士背後議論被正主抓了個現行，趕緊找了個借口開溜。

「你這一舉一動，感情滿京城都看著呢。」楚世寧搖著他的摺扇朗聲笑道。

沈明霄跨下馬車，路過他身邊時不自覺翻了個白眼，「大冬天的扇什麼扇子。」

「……」

沈明霄負手踏入送仙樓，在櫃檯的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立即笑容滿面迎了上來。

「二位聽曲還是用膳？」

「聽曲。」沈明霄餘光撇了眼四周，「要二樓玄字包廂。」

掌柜面露難色，「那一間已經有位姑娘要了，隔壁的包廂您看……」

「無妨。」說著，沈明霄往櫃檯放了一錠銀子，徑直上了樓。

玄字包廂的木門虛虛開著，珠簾輕微晃動，遮住了屋內人影。楚世寧在和沈明霄眼神對峙中敗下陣來，摺扇一收，叩了兩下門。

屋內很快傳來動靜，晚燭出來查看，卻只見兩位模樣俊俏的男子立於門前。

「公子有何貴幹？」

楚世寧手握摺扇笑得溫潤，「還請問一句你家主子，此屋風光甚好，不知可否割愛？」

晚燭聽此往屋內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我家小姐向來喜靜，怕是要公子失望了。」

話音剛落，屋內便傳來女子清冷的聲音，「相逢即是有緣，晚燭，請人進來吧。」

楚世寧心下一驚，這聲音，那日冰燈節可是記憶頗深。他下意識轉頭去看沈明霄，只見驚異神色從臉上一閃而過，為的卻是那句相逢即是有緣。

「沈世子，楚大人。」晚螢俯身行禮，她隨江寄遙去了冰燈節，自然知曉面前二人的身份。

「二位也是來聽戲的？」玄字廂房面對樓下大堂的那一面做成了鏤空設計，江寄遙坐在窗邊，回過頭來看似隨意般問道。

今日她未像初見般覆一層面紗，與故人相同的清絕面孔直直朝向沈明霄和楚世寧。

即使早已有過驚訝懷疑，再見時二人依舊是神色各異。

沈明霄閉了閉眼，彷彿極力壓著心中某些洶湧的情緒。江寄遙只當是皇上賜婚令他不悅，便將目光轉向楚世寧。

「正是，還未多謝江小姐。」

江寄遙示意晚螢奉茶兩盞，放在窗邊的桌前，「請自便。」

「東風沉醉黃藤酒，往事如煙不可追……」

樓下戲台已響起了鼓聲，青伶水袖長衫婉轉吐出一句句唱詞，眼波流轉間惹得座下一片驚嘆。

戲唱了大半段，楚世寧撐著手困意都泛了上來，還未等合上眼，沈明霄忽然出聲，「有動靜了。」

楚世寧瞬間清醒，望著樓下大堂中的一個角落。一張橫桌左右是衣著普通的兩個人，他們隨著人群振臂叫好，不時又低頭笑談幾句，看似與普通賓客無異。過了半晌，戲到高潮，滿座皆是喝彩聲，他二人在喧鬧中迅速以桌上杯盞為遮掩交換了一個信封。

只是有誰知道，其中一位已然官至戶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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