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走廊地上鋪著厚厚地毯,她走路本來就輕,此刻就像貓一樣沒有聲音。屋裡七個警.察或坐或站,其中一個綴三枚三角形肩徽,背影莫名熟悉。還有兩個外聘的大學法醫系分析員,一男一女,戴著姓名牌,均面色肅然。
所有人都制服嚴整,除了那個坐在中間的男人。
他襯衫別著精細寶石袖扣,手邊放著黑色胡桃木手杖,腳邊還安靜地伏著一隻毛茸茸大狗,清淡閑適得不像是在案發現場。
所有人坐的都是LCC的椅子,除了那個那個坐在中間的男人。
他不知從哪搬了一張胡桃木扶手椅,椅背上還雕刻《赫格索墓碑》浮雕,身後還恭敬地站著一個穿燕尾服的眼鏡男子,差一頂假髮就能客串女王的管家。
不是,燕尾服???
他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法國大革命路易十四凡爾賽宮cosplay現場???
一般自殺或謀殺,一般都是先由片警出面,再根據情況移交案偵大隊,這次怎麼會帶了個用手杖的怪咖?這案子還有破的希望嗎???
這條走廊有監控,她不敢放慢腳步,端著托盤,一側身拐進隔壁的洗手間。
裝修時她天天被許盡忱帶來監工,清楚大樓構造。這扇牆與七號會議室相鄰,是用土壤、沙子和秸稈壓制的合成牆板,隔音性弱了很多。她輕手輕腳把杯子空的一側貼在牆上,實心面貼在自己耳朵上,房間里男人說話的聲音頓時清晰可聞,像山間松林被風吹過,松針輕輕落在耳畔。
很輕,但每一個字都非常清楚。
尤其是聲音,好聽得讓人懷孕。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現場警.察意見好像產生了分歧,那個特別好聽的聲音,正淡漠地說:
「也就是說,朴警.官,你們讓我幫你們破解密碼,卻不想把密碼全文給我?」
「不是不給你,而是何雙平的身份,遠比你想得更複雜。」
會議室里,朴浦澤雙手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還沒等他接近男人,男人腳邊的大狗一下站起來,威脅性地齜了齜牙,一副「我超凶」的表情。
「……」
朴浦澤收回手:
「何雙平頭和手都炸得不成樣子,這個密碼是他死時身上唯一帶著的東西,還是貼著胸口放,牽連絕不簡單。我上頭也有上級,上級還有上級,人微言輕做不了主,請你諒解。但陳教授,你是最好的密碼破譯專家,我們都知道,哪怕只有一部分,你也可以破解,只要你別犯懶。」
「懶?」
男人眼帘低垂,修長手指慢慢把玩著一個空可樂罐:
「的確比不上你半路攔我的車、遣我的管家、踢我的狗,還把我綁架到這裡來得勤快。」
朴浦澤:「……」
不是,什麼叫他攔他的車?他就把車停在國道線邊等他,這也叫攔車?還踢了他的狗?他那條狗看著溫順,干架時凶得連獒都比不過,他才靠近它主人半步,它就撲過來要咬斷他的喉嚨,事後還蹲在一邊搖尾巴裝無辜裝乖巧,他除了給它一個愛的迴旋踢,還能怎麼辦?
「我們沒有綁架你,我們是邀請你。」
「那你邀請的方式有點特別。」
「我也沒遣走你的管家,是你說你不坐在熟悉的椅子上就沒有靈感,也是你說不喝可樂你的大腦就不會轉動。」
朴浦澤在會議室里來回踱了兩步,氣笑了:
「我們光給你找椅子買可樂就花了半個小時,你還為了沒事找事,故意不喝百事可樂或者可口可樂,明明這兩種可樂樓下就可以買到。」
「我沒有故意不喝百事可樂。」
漂亮男人平靜道:
「我本來就不喝百事可樂。」
……這不是重點!
「而且。」
說到可樂,男人才勉強表現出了一點興趣:
「零度是一種無糖標誌,不是一個牌子,百事和coca都有零度可樂,就像它們都有香草和櫻桃口味。」
「……」
朴浦澤說:
「陳利亞,我發自內心地說一句,我並不是真的想和你聊可樂。」
「是你先提的可樂。」
「是我先提的可樂,但我的重點不在可樂。」
「既然重點不在可樂,你為什麼還要和我提可樂?」
「那是因為我的重點在可……」
OK,OK,他又被他繞混了。
真棒。
朴浦澤硬生生忍住了把自己這個發小從33樓扔下去的衝動,靠著多年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鞭策和十八大理論精神的深刻指導,最終艱難地維持住自己身為一個警.察的涵養和體面:
「算了,都是我們的錯,何雙平不應該隨便在一個不賣零度可樂的地方自殺,我也不該不小心踢到你的狗,我和你的狗道歉,請它原諒我,可以了嗎?」
大狗聽到自己的物種,開心地:「汪汪汪!!!」
陳利亞:「它說不可以。」
朴浦澤:「……」
涵養逐漸消失。
其它警.察也是一臉菜色,對世上居然有還這種奇葩存在,而感到肩上責任愈發沉重。
而陳利亞坐在椅子上,從頭到尾,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抬,似乎覺得手裡這個可樂罐,比整個房間的人加起來都有意思。
「就算你不是密碼學出身,也應當明白,密碼破譯靠的不是靈光一現,而是數論和概率論,密碼指紋的提取靠的也不是學識,而是詞頻位移。」
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帘上,長長睫毛染成碎金。
他就用這張美好的臉,平靜地說:
「就是最簡單的凱撒密碼,只要稍稍改動這種公元前58年的加密方式,光一個常見單詞freak,可能出現的加密組合,就能高達12000000種……我是哪根腦神經搭錯了線,要給自己攬這種苦差事?」
「……」
朴浦澤呲著牙,覺得腮幫子一跳一跳疼起來。
「再者。」
他終於放過手裡可憐巴巴的罐子,抬抬手,身後燕尾服Cosplay男子立刻取過,又轉身去拿新可樂。
「我不喜歡接調查方向明顯存在錯誤的案件。」
這話一出,在場警.官都看向了他。
朴浦澤:「這話怎麼說?」
陳利亞:「你剛才說,死者是誰?」
朴浦澤:「何雙平。」
陳利亞:「死因?」
朴浦澤:「自殺。」
漂亮男人籠著雙手,斜靠在椅子上,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
「你看,所以我不接這個案子。」
朴浦澤:「???」
這句話是幾個意思?難道他們的關鍵點沒一個對?死者是不是自殺,確實有待商榷,可不是何雙平,還能是誰?
洗手間沒開暖氣,也沒開燈,李維多藏在黑暗裡,眼皮微微垂下,像一尊靜默的像,看不清臉上神情。
「陳、陳教授,死者不可能不、不是何雙平。」
第一個分析員吸吸鼻子,有點天生結巴:
「我們不僅取了死者的組織切、切片和何、何雙平父親的血液,還提取了何、何雙平兒子的DNA,前者的RCP值在、在99.78,後者是99.81,都、都可以排除非父關係。」
陳利亞:「因為兩人之間的RCP值在99.81,可以排除非父?」
分析員:「對,單、單從基因序看,哪怕同一個人的、的兩個細胞也會存在基因差、差異,那剩下的0.19基本可以忽、忽略不計,不可能不是非父。」
陳利亞:「因為不可能不是非父,所以說明他們是父子?」
分析員被他繞進去:「是、是的。」
陳利亞:「他母親?」
分析員:「死、死了。」
陳利亞:「你會長壽。」
分析員:「???」
李維多卻不合時宜地想起某句驚鴻一瞥的話:因為活下去的訣竅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下一秒,男人摩挲了一下手裡黑色鎏金的手杖,雙眸微斂,神情淡漠:「因為愚蠢而不自知,是最好的長壽秘方。」
警.察、分析員、李維多:「……」
這一定是巧合。
也真難為他了,能把諷刺的話說的這麼尋常,尋常得,就像在說明天早晨要起床。
燕尾服男子終於把可樂拿來了,可他拿的不是一瓶,而是七瓶,整整齊齊擺在陳利亞面前,連商標都完美朝向一個方向,令強迫症感到非常舒適。
男人並沒有直接拉開易拉罐。
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精緻的銀制小刀,慢慢沿啟瓶口割開。
二氧化碳順著他的刀尖,像在燒紅的烙鐵上澆水,又像燒烤架上貼上豬牛羊新鮮的皮膚,傷口滋滋作響。
朴浦澤看著他賞心悅目的動作。
修長手指,清透日光。
明明是漂亮極了的畫面,他卻無端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母親去世,不代表母系消亡。」
陳利亞臉上沒有什麼情緒,甚至沒有什麼表情。他非常耐心,直到平整地、毫無豁口地取下那一小塊鐵皮,才端起可樂,輕輕抿了一口。
「你們是否有對比過,死者和何雙平母系線粒體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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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註一下靈感出處:男主喜歡喝可樂是因為巴菲特,只喝零度可樂是為了讓他保持身材引誘女主,只喝零度櫻桃可樂是因為我男朋友裘花只喝櫻桃可樂,在此感謝我男朋友裘花在情人節給我帶來的美妙一天:)(我們一定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