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母系線粒體DNA。
男人和女人繁衍,子代細胞核DNA是兩人的重組,但細胞液卻完全繼承自母親。哪怕幾千年過去,這兩個人的後代已經多的可以拼出一個印度,他們所有人,也都擁有相同的線粒體DNA。
這或許是另一種生物進化方式。
生命起源之初,好氧菌被厭氧菌馴化,變成線粒體,和真核細胞共生。從此,只要物種不滅,它就不滅,只要物種繁衍,它就繁衍,更可貴沒有任何天敵,簡直是碳基界的馬雲爸爸,真核界的阿里巴巴。
這場42.8億年的自然進化競賽,線粒體或成最大贏家。
因為沒有真核生物能消滅線粒體。
除非,先消滅它自己。
……
「可以,但沒、沒必要。」
第一個分析員結結巴巴道:
「要兩、兩個不同的個體,同時和父代、子代的基因匹配,只有同、同卵雙生的兄、兄弟才行。何、何雙平有完整的出生證、證明,並沒有登、登記在冊的雙、雙、雙、雙……」
「……雙胞胎。」
第二個分析員聽得太難過了,忍無可忍道:
「當時計劃生育還沒開始,如果有雙胞胎,他的家庭沒有任何理由要隱瞞。父親和兒子的DNA同時符合,父母妻子也都來認領過屍體,身份99%確定是何雙平無疑。」
第一個分析員結結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對、對啊。」
陳利亞沒有反駁,也不贊同,他仍是低垂著眼,長長的黑色睫毛,靜如古井,沒有一點顫動,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他眼裡。
第一個分析員還想說什麼,朴浦澤伸手阻斷,看向年輕男人: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陳利亞:「手。」
朴浦澤:「手?」
「死者的手沒有了,臉也沒有了。」
他慢慢把已經喝空了的可樂罐壓癟,又把壓癟的地方復原:
「這個巧合,巧合到有點刻意。基因會被污染,指紋卻難銷毀,哪怕物理磨去指端表皮層上的指紋,真皮層中的乳突紋線也依然存在。炸彈拿在手上,卻只炸碎臉,除非刻意讓□□遠離胸口。跳樓自殺的人,不會在意屍體完整,除非是想留存一些信息,或破壞一些信息。」
留存的,比如胸口的密碼。
破壞的,比如死者的身份。
他這句話沒說出口,但在場所有人都想到了。
「什麼指紋?什麼乳突紋線?難道您比我們更了解乳突紋線?」
第二個分析員素著臉,起床氣明顯:
「我們不是沒有測指紋,陳教授,案發現場的指紋與何雙平完全一致,更別提死者死前沒有任何掙扎,身上只有撞擊和爆炸留下的傷痕,頭部和頜肌只有略微僵直,也沒有腐敗現象,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三小時,與跳樓時間基本吻合——你們懂的,上海早高峰堵得和便秘的大腸一樣,我們趕到現場已經是兩個半小時后了。」
陳利亞淡漠地抿了一口可樂:
「恕我直言,溫度,濕度,微生物群,甚至空氣含氧量密度,貴專業判斷死亡時間的不可控因素,實在有點多。」
「話是這麼說。」
第二個分析員冷冷地說:
「可我們再不可靠,也比歷史學這種不講究邏輯、也不創造價值的學科好。法醫判斷不是只靠屍體,還靠現場。那天晚上監控只拍到何雙平一個人上樓,樓頂相當於一個密室,難道有人能隔空謀殺?」
第一個分析員又結結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對、對啊。」
陳利亞:「可以理解。」
女分析員表情有所緩和。
李維多:「……」
可能是她錯覺,這語氣不知怎的就讓她想起王爾德那句:因為一個蠢貨,往往會得到一個比他更蠢的傢伙的仰慕和讚美。
下一秒,男人十指籠在細長眼眸上,遮擋住窗外日光,似是終於對這種沒營養的對話感到厭倦:
「畢竟同類,總是要互相仰慕和讚美。」
警.察、分析員、李維多:「……」
這種心有靈犀,這個叫陳利亞的男人,應該跨時代去和奧斯卡-王爾德在一起。就單憑他一個側影的美貌,估計就沒美男子波西什麼事了,再加上他智商光環的加持,王爾德也不至於因同性戀入獄,王子和王子會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全劇終。
而且他是真的懶。
就連諷刺人的時候,他的聲線都沒有絲毫變化。從頭到尾,他用的音量至少比旁邊人低三度,卻又因自帶氣場,但凡開口,就連那兩個和他唱反調的大學分析員,也會自動安靜下來。
果然,女分析員這回真的生氣了,剛張嘴想反駁,就見陳利亞放下了他的可樂罐,十指交叉,平靜地坐在椅子上。
女分析員:「……」
算了算了,今天有點累,下次再反駁。
「刑偵里,錯誤會導致的不是錯誤,而是悲劇。出於人道,我建議你們對比完死者的母系線粒體DNA,否則造成的惡果恐怕會超出想象——當然,這只是建議,采不採納,是你們的事。」
他見過那半張密碼。
正是那密碼上零星幾個符號,使他如今還坐在這裡,忍受這些毫無意義的討論。
這是謀殺,毋庸置疑。
甚至,不僅限於謀殺。
這是,一場屠殺。
陽光從手指間細碎落下,他皮膚白得像瓷器,修長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聲音和神情都冷冷清清:
「畢竟,如你所見,我只是個考古學家。」
朴浦澤:「……」
這真是睜著眼說瞎話的典範。
如果他真的相信他只是個考古學家,那他就需要一點眼藥水來治療眼瞎。
他這個發小,在對生物「失去興趣」之前,是真正厲害的生物學大師——這麼說其實不夠準確,因為只要在他涉獵的領域,他似乎都是大師。
而他涉獵領域極廣。
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有個獄友叫諾伊格鮑爾,曾在奧地利和德國學習物理,而後學了數學和數學史,不知為什麼居然還懂古巴比倫文和古埃及文,簡直是神一般的跨界奇才。
陳利亞,就是諾伊格鮑爾。
平常人能在一個領域做出成績已經不易,偏偏他每個領域都是天才。
——ManofGenius。
但天才,往往也就意味著,瘋狂、離群索居、偏執、古怪。
可這些特質,他全都沒有。
從三歲開始,他就沒看過這個男人有大的情緒波動。就算是小學一年級,他把他當成漂亮女生堵在走廊上告白時也是這樣——他似乎不會憤怒,也好像沒有喜悅,除了零度櫻桃可樂和一點潔癖,他沒有任何執念。
他的眼裡,看不見他們。
他不知道那雙漆黑眼眸里,到底裝著什麼,也不知道他沉思時,到底看向何方。只知道,當他說「免談」,那就真的是「免談」。
他行蹤不定,沒有留下過任何電話或者email,也因此他沒辦法走正常程序,只能用動用私人情面,半路攔車,把他「請」到這裡。
他們此生本不該有交集。他是個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家庭,普普通通的成績,這個男人卻是真正的天才。所以他至今都不明白,陳利亞小時候,為什麼會和他出現在一個幼稚園裡。
又為什麼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
真不知道這樣的人,如果哪天陷入愛河,會是什麼樣子。
他覺得無奈,又有點好笑,還有點操蛋的緬懷感,畢竟哪怕他是個鋼鐵直男,也很難對著這麼一張臉生氣,更不用說他還曾是他的初戀女神……呸,黑歷史劃掉劃掉。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終於懷著一種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的心情,大手一揮:
「小劉,密碼給他。」
「曹品,賬號給他。」
朴浦澤:「賬號?什麼賬號?」
陳利亞:「銀行卡賬號。」
朴浦澤:「……」
他的豪氣沒有了,不僅沒有,還不禁地想起了他的螞蟻花唄。
「我們之間難道是需要銀行卡賬號的關係?」
「否則我們之間還能有什麼關係?」
陳利亞修長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彷彿閉目養神:
「第一,我說了,我對連方向思路都沒有的案件沒興趣,給小學生指路太浪費我的時間。第二,我的錢又不是喝東南風喝來的,請我辦事,一向明碼標價,價格與我的興趣成反比。第三,我從不對活人打折。」
朴浦澤:「……」
緬懷感沒有了,他只想打死這個龜兒子。
而李維多隻覺得這個男人的用詞簡直神他媽非常準確。
俗語會說「喝西北風」,是因為西北風來自西伯利亞,使土地貧瘠,而東南風來自熱帶洋麵,帶來降水,使糧食充裕。
警.察小哥不情不願地把死者胸前藏的密碼複印件拿出來,疊好遞到漂亮男人身邊,男人卻連手都懶得抬,是他身後那個始終沉默的管家樣男子,替他接過紙條。
警.察小哥:「……」呵呵,從未見過如此裝逼之人。
「等等,陳教授。」
朴浦澤攔住他,表情弔兒郎當,眼神卻銳利如禿鷹,「不經意地」擋住大門方向:
「還有個問題。」
「你當我是超級市場促銷,買一送一?」
朴浦澤神情不變,當沒聽見:「死者上半邊臉被破壞了,但死時嘴部的表情,我總覺得不是很正常,先不管是自殺還是謀殺,這個你怎麼看?」
陳利亞:「牛頓。」
他腳邊的大狗一下睜開眼睛,爬起來。
「……」
朴浦澤迎著大狗虎視眈眈的目光,咽了一口口水,沒幾秒敗下陣來,屈辱地移開身體:
「錢好說、好說,我會按價付賬的……你先讓狗趴下,快趴下!」
男人淡淡地看了大狗一眼,兇悍大狗立刻變身薩摩耶,搖搖尾巴。
「那不是怪異,正常人死後肌肉會逐漸鬆弛,不會留下表情,只有兩種情況例外,雖然不明顯,可你還看不出來嗎?」
他伸出手,管家男子拿起一邊黑色胡桃木手杖,恭敬地遞到男人修長的手指間。
「死者,他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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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是有點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