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情是惱孰能曉

第4章 是情是惱孰能曉

墨竹亭一場風波過去,該是受了驚嚇的雲低卻並不見什麼異樣。反而苑碧,整日惶惶然,若有所思。常常是做著什麼事,就忽然呆住了,竟然一副失魂落魄之態。

就這一日,雲低遠遠見苑碧自家學的方向走來,猜想是她才習完今日的課業。就想上前問詢。

謝家郎君雖沒給雲低姓氏,也從不許她在人前露面,家學自是不許上的。但在吃穿用度上,也並不曾有所欠缺。但凡苑碧所有,雲低也自有一份。只是沒有名份,謝氏族裡都鮮少人知曉謝中丞家竟有二女,更遑論外人。雲低常覺得自己就恍若飄在謝氏的一汪浮萍,無根無底,稍有風波,也就被吹散了去。她所能擁有的,都沒有任何保障,隨時都能失去。

因此,她便央了苑碧,在家學每有所得,也教授她一些。她從不曾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不通世故,若連才學也不通一分,那還有什麼能保護自己呢。

她這麼想了,卻不曾對苑碧說過,只說自己無所事事,甚枯燥。她不知道怎麼向苑碧解釋自己的這份惶惶不安,也怕引得苑碧煩惱。只是苑碧每每教給她的,不論是琴棋書畫,還是老莊玄儒,她皆是勤奮刻苦、精益求精,有些時候竟能比苑碧做的更好。

她明白,只有這些,才能是她永遠的依仗,因而分外經心。然而苑碧畢竟也只是個孩子,又是個女郎,原本也貪玩耍,有些東西她自己都弄不通透,更遑論教導雲低呢。縱使雲低下了十二分的功夫,也只是勉強跟苑碧算個伯仲。比之同輩中的翹楚,相去甚遠。

這邊雲低已經幾乎走到苑碧面前,卻見苑碧正自出神,根本毫無察覺。她所在之處,正是前幾日雲低跌落亭外,被戴逵救下后所在之地。雲低隱隱覺得心間似有什麼念頭閃過。

「苑碧。」雲低放低聲音怕驚嚇了她。

苑碧卻仍自低頭尋思什麼,似根本沒聽到雲低的叫喊。

「女郎……女郎……」遠處一疊聲叫喊乍起,苑碧終於從沉思中驚醒,抬眼先看到了雲低,有聽遠處似乎是在尋她。就用疑問的眼神看向雲低。

雲低搖頭道:「我也不曉得是何事。」

兩人就相攜向聲音處尋去,才剛走近,就見是謝郎君身邊貫跟著的管事岐伯,岐伯急急拉了苑碧的手就回身走去。事態似乎緊急的讓他根本來不及顧忌禮節和一旁的雲低。

雲低雖憂心苑碧,但見他們是走向謝郎君一向待客的外庭,也不敢擅自進去。

雲低心底慢慢湧起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不恨謝郎君奪了她的身份地位,不恨謝郎君從來對她不聞不問,她聽聞過謝郎君對生母阿竹的一往情深,她甚至能理解謝郎君對她的無辜遷怒。然而,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從不被允許出現在世人面前。這是何其悲哀的人生,像生活在暗處的卑微螻蟻,永遠見不得光明。

雲低緩緩一聲嘆息,心中的鬱結稍有所紓。才略略歇過來,又突然覺得一股絞痛麻痹了心口。

是苑碧,她怎麼了。

苑碧雲低本是一胞雙生,縱然這命數相去甚遠,卻有一項是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心靈相系。痛彼之痛,喜彼之喜。

雲低自出生時大傷元氣,一向體弱多病。苑碧也自跟著吃了許多苦頭。但凡雲低風吹草動,她必也略有不適。雖只是略有,奈何雲低小病不斷,積小成多也不容小覷。

現下的心口絞痛,卻是因為苑碧。

苑碧出生雖無甚損傷,畢竟是一胞雙胎,終還是得了個惱人的心疾。尋常無甚妨礙,遇到情緒太大波動或是身體太過勞損,心疾就會發作。這時候,雲低必有所感。

譬如現在。

苑碧是發生了什麼事。雲低心下萬分焦灼,卻又萬萬不敢擅闖外庭。只得躲在通往外庭門前的一排林木後面,時時窺視外庭的情況。

外庭本就是接人待客的處所,平時來來往往的就很是喧嘩。奇的是今日的外庭分外喧嘩。只見數十個小廝裝扮的人,正抬了些箱籠自外庭的門內魚貫而出。岐伯走在最後,似乎是在交代人將那些箱籠里的物什歸置妥當。

世家大族,接人待客的處所,何等體面。斷然不會去處理雜物瑣事。且府上物品調度一向有專人侍候,何須岐伯親自處置?

那當下這又是何情況呢?雲低心下惴惴,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本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甦。內庭院子里自有無限風光。雲低卻是沒有心情去賞玩了。只專註盯視著通往外庭的洞門。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忽見的苑碧從洞門中急衝過來。身後跟了日常照顧起居的老嫗,壓低了音量便喊便追:「女郎,女郎,快些回去,莫要失禮啊……女郎,你慢些走……」

苑碧剛行至雲低藏身的樹叢前,雲低就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衣袖。

苑碧抬起頭來,見是雲低。原本怒氣滔滔的眸子,霎時蓄滿了淚水,像張滿的弓一樣的身子,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那嘴唇哆哆嗦嗦,竟是氣極說不出話來。

雲低也不言語,只默默伸出雙臂將苑碧按進懷裡。她身量本就比苑碧稍低,兼之纖細柔弱,這個姿勢頗有些不倫不類。可她做來偏是順理成章的自然。苑碧將腦袋伏在雲低的肩上,淘淘大哭。

追趕而至的老嫗在苑碧身後看了這一幕,唏噓一通,面帶疼惜又復回身走向外庭。約莫是向謝郎君回報了。

苑碧哭的傷心,哽哽咽咽的連嗓音似乎都嘶啞了。雲低心中痛惜之極,又不知如何安慰,怕提起更惹她難過。

足足一盞茶的時間,苑碧才抬起紅腫的眸子,面帶凄惶之色:「雲低,我不想定親,我才十二歲,才十二歲呀……」

雲低心念電閃間明白了,岐伯所處置的卻是定下苑碧的聘禮么?又有些許疑惑,謝郎君雖然遷怒雲低,但對苑碧一向極寵愛。雖然婚姻大事,遵從父母之命,但是以謝郎君對苑碧的寵愛,怎麼也該問詢一下苑碧的心意,至少也該知會一聲。怎麼會如此倉促就定下了親事。

「怎會如此倉促,可知是誰家小郎?」

苑碧恨聲道:「正是那王良的族叔來代他求的親。」

王良……雲低腦中掠過那一抹月白的長衫,精緻的五官,倨傲的神情及漆黑雙眸中於年齡不相稱的森寒。

「他定是惱恨我上次對他的折辱。哼,此等量小心狠之人,何以託付終身。」說著苑碧紅腫的眼眶裡又蓄起淚水來,「雲低,我才十二歲……我見夠了這內庭里的凄寒孤苦,為何竟要我這麼早就進這牢籠去。」

是啊,嫁做他人婦,好些的得了夫君的寵愛,與眾女周旋謀算。不好的,不但夫君不疼,連下人都低看欺凌。像生母阿竹這樣,被全心相待的,世上能有幾個?可謝郎君的內庭里,不也還有這麼些在日日苦等中,消耗韶華的婦人?她們又有何錯呢。

雲低心中縱有這些念頭,也只能安慰苑碧:「你現下才十二歲歲,定了親事也要到及笄才能作數,你這就開始苦惱,何苦來?」

說是這麼說,定了的親事,又如何能有回寰。更何況,對方又是琅琊王氏。雲低在心中低嘆一聲,只盼望這王良是真對苑碧有情,不是因惱恨義氣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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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雲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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