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鶴行雞群王家郎
天氣雖然微涼,天色也不甚明朗,這梅林中卻被熏得盎然生機,四處衣香鬢影,更襯得一片春意。
雖則場面熱鬧,雲低卻覺極無趣。
原本是有一些窺視了苑碧良久的小郎君上來搭腔的,奈何苑碧只冷冷地以禮相待,言辭間很是倨傲無禮。盞茶功夫她二人所佇立的梅樹下已經是冷冷清清了。那些灼灼的目光似乎也沒了氣焰。
至於那些個花枝招展的女郎,似乎壓根忽略她二人了一般。雲低略一細想,明白過來,誰想巴巴的做了襯托鮮花的綠葉去。
苑碧只斜斜靠在梅樹上,微微仰首,不知是在看天抑或看花。那姿勢恍惚就已經這麼佇在那千百年般,遺世而獨立。
雲低見無人再注意她們,也放鬆了神經。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難免小孩子心性的好奇,也不再低眉斂目,開始細細打量起四周。
四處皆是沸沸人聲,然多數是在討論些個貌似高深的玄儒之道,雲低並沒有學得如此深度,聽起來只覺晦澀難懂。
唯一有些趣味的,竟是穆帝姑侄二人。時不時弄出些動靜來給雲低添些看頭。
關於穆帝司馬聃,雲低就算寡聞還是略有所知的。
司馬聃幾乎是一生下來就坐上了皇位。自衣冠南渡后,晉朝已經徹底失去半壁江山,可就是僅剩這半壁江山的權利,司馬聃做皇帝做了這麼些年,也並沒有掌握在手裡多少。說是因為他年幼,暫由太后褚氏代為掌政。這一代就代了十幾年,褚太后絲毫沒有還權的意思,已近弱冠之年的皇帝連奏摺都沒閱過。
權利,至高的權利,是多少人夢寐的東西。一旦得到了,又有幾個人割捨得下。
幸而,司馬聃從不計較這些,整日里吃喝玩樂、放蕩不羈。因而,方才雖然已有不少人認出微服的穆帝司馬聃,卻沒人去主動拆穿。一是因為司馬聃既然微服,自然不想被打擾;二是在場的這些,皆是頂級世家大族,真心把沒權利的小皇帝放在眼裡的也沒幾個。
再說這新安長公主,雲低也是知道的。新安長公主司馬道福並不是司馬聃的姊妹,而是司馬聃父皇康帝的堂妹,就是司馬聃的堂姑。照理,司馬道福並不該得長公主這麼尊貴的稱號。原來,司馬聃與司馬道福年紀相仿,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這長公主的稱號卻是司馬聃做皇帝這麼久唯一主動去向褚太后求的。褚太后畢竟是穆帝生母,何況又對之心懷愧疚,自是滿口應下。對司馬道福又封又賞,比之真正的公主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二人的身份擺在那裡,就算是無甚實權,畢竟也是天潢貴胄。那份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雍容貴氣,一般貴族還是很難企及的。
然而雲低細看了半天這二人的行事,他二人一會兒竄到這張桌席上去嘗嘗,一會兒又跑到那一桌去品品。言談之間竟似小兒般無忌,絲毫不顧及皇家的身份,真真的荒誕,不怪乎這些貴族子弟很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忽而,一陣喧嘩聲自入口處傳來。遠遠只見一群寬袍廣袖,行動洒脫的士族子弟向這邊走來。他們中間簇擁了兩位少年,距離尚遠,看不甚清楚,只覺這二人氣質出眾,這麼一路行來仿若鶴行雞群,生生把一旁的高貴士族子弟比了個雲泥之別。
那一群人漸行漸近,吸引了許多目光。只聽得新安長公主極興奮的聲音嚷道:「阿聃,其他的不說,這院子里的郎君,定然別處難尋!」
原本嘻嘻哈哈正喝酒的司馬聃,突地抬起頭來,緩緩回過頭去注視來人,眸中晦暗難測。
許多人被新安這一嚷吸引了目光,雲低也循著大家的目光看去,才看清來人,就暗暗叫苦,怎地今日這般湊巧。
雲低廣袖下的小手悄悄向苑碧的袖子扯了扯,拉回了她的思緒。
苑碧將將收回目光看向喧嘩處,就撞進了一雙漆黑無暇的眼眸,那眼眸凈黑顯得稍有些森冷,與往歲相比有多出些莫測的神氣來。
這眼眸的主人也正靜靜打量苑碧,他與另一少年被簇擁在人群中間,與苑碧雲低所站之處僅幾步之遙。這兩位少年郎遠觀就是鶴行雞群一般,近看更是有風華絕代之感,晉朝本多美男子,且況士族子弟容貌出眾者更是十之八九。這兩位少年,把周遭的一群士族子弟皆襯的毫無顏色,那容姿之妙,意會即可言談卻難。他二人一個身著月白色長袍,一個身著淺藍色長袍,身量相仿,容貌又都是上上成,偏偏還生出迥異的氣質來。一個似霽月孤冷傲然,高高懸於九天;一個似清風縱橫洒脫,難以捉摸。
一身月白長袍的正是與苑碧有婚約在身的王良,他停下腳步,並不在意四周女郎們熾熱的目光,也不顧簇擁他而來的士族子弟的疑惑。靜視了苑碧一刻,那目光是審視的,帶了些肆無忌憚,像是在查看屬於自己的物品。
苑碧見他這種目光,當下惱怒至極,重重冷哼一聲,倨傲地昂起頭顱道:「君目光灼灼似賊也!」
四周唏噓聲頓起。
「女郎不灼灼望向良,又怎知良灼灼望你?」
王良這麼一說,苑碧氣噎,一時竟答不上來。
四周的唏噓聲變成帶了些嘲諷的笑聲。一個小小的女聲說道:「自以為美甚,竟敢對良郎如此無禮。」
苑碧凈白的臉孔氣地泛出紅來,狠狠地瞪了周圍一遭。
王良見狀竟低低笑了。這是雲低自認識這人第一次見他笑貌,這一笑將他漆黑雙眸中的森寒稍減幾分,整個人顯得溫和了許多。他似是與往歲有些不同了。不,應該說是,很有些不同。
笑閉,王良再開口竟然語氣柔軟且溫和:「你更美了些,甚好。」這就好似是檢視完畢屬於自己的物品,做了一句結語。
「這謝家女郎竟然識得良郎?」
「原來良郎竟有心悅之人……」
「這是哪個謝家女郎。搶了我的良郎?」
「這女郎許是身份高貴,竟得琅琊嫡氏青眼。」
……
周遭喁喁竊竊的議論聲,斷斷續續說著。聽這些議論,這王良似乎在士族中頗有盛名。
苑碧已是咬緊了嘴唇,氣得說不出話來。也無甚可說的,現下,她確已是王良未過門的妻,有媒妁鐵證。
「阿良,莫再胡鬧了,謝中郎片刻將至。」
說話的卻是王良身側,有著清風氣質的藍袍少年。他的聲音華美而潤,且極富穿透力,一言既出好似整個梅林中都盪滿了他的話語。先時有個擅清嘯的阮籍,雲低猜想,這少年的聲音若做清嘯,定然也不差。
四周的人聽了少年這一句似是得了提醒,喁喁竊竊之聲減弱。各自又端方地談玄儒去了。只余那些含羞帶怯望著兩位少年的女郎,仍時不時偷偷瞄向二人。
王良側目看向藍袍少年,也不顯惱怒,淡淡地一句:「獻之,這女郎便是謝氏苑碧。」
藍袍少年聞言,略一思索,面上顯出些好奇,也靜靜地打量了苑碧一番,華美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些,說道:「甚美,很不錯,不枉費你一番周折。」這話也不知是對王良說的,還是自言自語。
兩人說完也不再交談,徑自帶了身後的一群士族子弟入了梅林賞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