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拓青衫
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秦淮河上,西子湖,何處不醉人?
柳色青青,煙雨樓前。
一匹馬載著一個人慢慢踱來。
馬色白,渾身無一根雜毛,闊步昂首,雙耳尖聲,路上行人見了無不嘖嘖稱道:「好贊的馬!」
馬贊,人呢?
一件淡青色長衫,材料、做工都屬上乘,只是長衫似多日沒換洗,前襟上儘是酒漬。
此人容貌英挺,神情柔和,隱隱透出世家子弟的氣質和風範,瀟洒中多了幾分不羈和落拓。
如畫如詩的江南風景,落人他的眼帘,非但不見半點喜色,卻更添了濃重的憂鬱。
馬緩緩地沿湖邊走著,忽而青青的柳條輕輕地拂過他的臉龐,順手抽下一根,喃喃地道:「春負知別苦,還遣柳條青,雪羽,為何你走了以後,春風依舊吹,柳枝依舊綠,你知不知道那次你不告而別,我找得你好苦……」
不覺間,馬已到了樓前,樓中夥計早已迎上來道:「客官,可要樓上觀景飲酒?」
那人也不理會他,徑自下了馬韁繩扔給了夥計繼續自言自語地道:
「凡我們到過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南湖煙雨樓,你最愛這裡的風景,你會來嗎?」
夥計詫異地望著他,他亦不理會,自顧自到樓上靠著窗的位子坐著,點了幾盤菜、兩壺酒,自斟自飲起來。
不一會兒,竟下起雨來。
細雨,被風吹著,斜斜地飄進窗來,蒙蒙地灑落在青衫客的身上。
他默默地抬起頭,痴痴地望著窗外思忖著:「雪羽,可記得也是這樣的一天,我與你淺飲,為你高歌,那天你好開心,笑得好美。」
想到這裡,他眼中泛起一絲溫暖,繼而又變為更濃重的憂鬱,似乎回憶給了他快樂,卻又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回憶有時就像粟花,愛它的美麗而又予人痛苦,卻不願放棄,而回憶必須是已過去的事,永遠無法代替現實,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令人無奈!
青衫客用力搖了幾下頭,彷彿下定決心甩脫了過去的糾纏,回頭握起酒杯,輕輕地吟唱: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楊柳岸,曉風殘月……」歌聲凄切,樓上酒客無不動容。
「喂,書生小哥───」鄰座一個精壯漢子叫道:「你唱得實在好聽,只是太令傷心,能不能換個,譬如李白的將,將───」
顯見他讀書不多,是個粗人,一時想不出,直急得他抓耳撓腮。
「李白的『將進酒』」。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沖者青衫客而來。
青衫客抬頭,見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已坐在面前對著他笑著說話。
她一笑起來,很好看,兩顆兔子般的白牙微露出唇邊,更覺得俏皮可愛。
青衫客一時愣住了,這笑容美得像她,此刻眼中也儘是雪羽的笑靨,他定定地望著小姑娘,一時呆住了,竟忘了答話。
那姑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臉紅了紅,又低低地叫了一聲:「喂,你到底唱不唱啊?」
青衫客對她笑了笑,似乎在逗一個小孩子:「你能陪我喝酒嗎?」
姑娘接過他手中的酒杯,倒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道:「你能喝多少?」
青衫客一笑代作回答,饒有興味地問道:「姑娘芳名?」
「柳眉兒,你呢?
「失魄之人,何謂名姓。」
「這算什麼意思呢?喂……」
青衫客不再理她,擊著而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
歌聲激揚,樓上酒客,無不側目。
「……岑天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好詩,好歌!"鄰桌那壯漢贊道,仰脖連幹了三大杯。
一曲歌畢,聽者無不擊節叫好。
柳眉兒望著他飛揚的神色,窗外如煙的雨飄落在他英挺的臉上,潤濕了他的髮鬢,覺得他有說不出的魅力,竟看得出神了。
青衫客突然笑問道:「你是不是餓了?」柳眉兒道:「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盯著糟貓看?」
「糟貓?在哪裡?」
青衫客指著身上的酒漬道:「整日泡在酒中,不是糟貓是什麼?」
柳眉兒臉又一紅,不知說什麼,只希望樓上能生什麼事,能轉移話題。
樓上確實發生了一件事。原先喧鬧的酒樓突然靜了下來。
兩人轉過頭一瞧,發現樓上忽然多了兩個白衣大漢,冷冷地掃視著酒客,彷彿審視著待宰的羔羊。
說也奇怪,酒客們看見他們就好像老鼠看見貓一樣,不作聲。
青衫客卻不再多瞧一眼,又低頭喝酒。柳眉兒輕輕地對他說:「糟貓」,他一怔,旋即恍然地報之一笑。
她又接著道:「看他們衣袖上束著的蘭花,必定是蘭陵王的手下。
一個白衣人已經聽見她的話,緩緩地轉過臉冷冷地盯著她道:
「這麼漂亮的小姐,還是少說話為妙,否則……」
驀地,青衫客抬頭迎著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眼光像兩柄利劍,刺進白衣人的眼中。
白衣人只覺雙目一陣刺痛,竟被逼得轉過臉去後面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另一個白衣人冷冷地大聲道:「各位想必已經吃飽喝足了,快回家去吧,酒錢免了。」
話音未落,剎時間滿樓的酒客已走了一半。先前那個白衣人向煙雨樓掌柜走去,看似要找掌柜的麻煩。
突然,先前那壯漢也許是有了三分酒意,借著酒勁憤憤地道:
「豈有此理,這裡是酒樓,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身旁一老者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道:「算了算了,連此地陳老莊主這等有威勢、照樣被他們做了,這幫凶神惡煞你惹不起!」
白衣人陰森森地怪笑道:「背後詆毀別人,該死。」
話音未落,身形一縱已撲向老者,一掌擊向老者的面門。
老者驚呼,白衣人眼看就要拍到老人,忽然只聽「砰」的一聲,眼前頓失老人的蹤影。
他急轉身形一挫,發現老者連同他坐的椅子閃出有數尺遠,卻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